从布满了血腥与尸骸的梦中醒来，宿傩支着下巴看着你。

    “怎么这么看我？”你刚从外边回来，脱下外套，娴熟地钻进他怀里。暖和的体温让你微微眯了眯眼睛。

    宿傩顺手搂住了你，说他梦见以前的事情了。

    “以前？”你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多久以前？”

    宿傩道：“还在平安京的时候。”

    那可真是好久好久以前了。宿傩说，他梦见了你们当初一起看月亮，你一直在跟他说话，你说他不会明白，又说他如果明白就好了。

    “我说过这些话么？”你道，“想不起来了。”

    宿傩没说话，只是抱着你，他想起一千多年前的月光，还有你对他说话时的神情。或许他当时的确不明白，不过现在已经明白了。

    和五条悟进行决战之前，宿傩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输，但是在决战之时，他却几度濒临死亡。虽然嘴上说着轻蔑的话语，嘲笑五条悟不过是诞生在没有他的时代里的一介凡夫，可实际上五条悟的表现却远比宿傩所描述的更加优秀。

    在这个世界上，天才是稀有的，可它的确在不断地诞生、更替，出生在一千多年前的两面宿傩是天才，出生在如今的五条悟也同样是天才。

    而两千多年以前，你也被称作天才。

    以你一贯的原则而言，你是不该插手这种事情的，可你也知道，倘若什么都不做，平白浪费掉那么多的“气”，未免也太过可惜了。

    因此，你的“弟弟妹妹”们也就发挥了它们的作用。

    它们向来都很听你的话，所以无论是在结界内进行狩猎，还是趁两面宿傩和五条悟进行决战时对其他围观群众下黑手，它们都做得毫无芥蒂。

    桂花告诉你，当初卞夫人也为她的计划的结果进行了易卦，而最后的结果也正如卦象所言，但卦象所能看到的仅是表象，更加深入的东西便不是卦象所能预言的。

    从一开始就不屑于此的两面宿傩，反而对此看得最为通透。

    不过，在生与死的间隙之中，他却看到了你。你之前对他说，有人告诉过你，人在濒死时眼前会浮现出一生之中最难以忘怀的重要事物，虽然他那时并未在意，可还是问了你，你最难以忘怀的是什么。

    那个时候，你久久沉默不语。

    宗师的脸，他的话语和抚摸你发顶的手掌，总是无数次在你的脑海中浮现。你仰慕他的同时又怨恨他，他应该是仁慈的、正直的，可他所做的事情——他对你们的欺骗又与这一形象背道而驰。

    为什么他不能是纯粹的善，或是纯粹的恶，无论是哪一种，都不会让你陷入痛苦与挣扎，可他偏偏不够纯粹，所以才让你感到矛盾。

    当你开始种花炼丹时，你曾想过倘若宗师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可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第一次见到羂索的时候，他的笑容让你仿佛看到了宗师，他说话的口吻，以及一举一动都如此相似——即便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面貌，可你还是深陷其中。

    而且比起宗师，羂索更擅长善与恶之间的平衡，善面为表、恶藏其中，恍惚间你便想，倘若他真的是宗师该有多好。

    人间不是也有转世重生之类的说法么？如果真的可以，你无比恳切地希望宗师也能够进入轮回。

    你想让他看到你的恶欲，也希望他能够继续包容你。你并不是他心目中那个神静性明的天才，无法摆脱的恶念从你身上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养分。

    可羂索和宗师总归是不同的。他并不爱你，他也不了解你，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利用你以打成自己的目的——从一开始你就是知道的。

    但你仍然陷进去了，你从那虚假的伪善之中汲取着你幻想之中的爱，当他拥抱着你的时刻，你便又变回了那个可怜的小女孩。

    天元说，她不明白你为什么爱羂索。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宗师，她不知道宗师是多么好的人，她不明白那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你为了这份幻想之中的爱两度死亡，又两度复苏。你听人说，人在濒死时，脑海中会浮现一生之中最难以忘怀的事物。你以为在这种时刻你会看到的是秦国，是咸阳，还有宗师和蓬莱……可事实上，你却看到了一道出乎意料的身影。

    四手四眼的怪物，身上遍布着黑色的咒纹，肌肉盘虬的手臂张开，在你面前投落下阴影。

    真是意外，你居然会看到两面宿傩。

    抛开宗师带来的影响，直面过你所有恶欲的两面宿傩，无论你做出什么事情都能够坦然接受，甚至能够兴致勃勃地与你谈笑风生。

    那个时候你才忽然明白，原来在你的记忆之中，对方也留下了不少痕迹。

    你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所以宿傩也没有告诉过你，当他处于那一刻时，他脑海之中又浮现过怎样的你。

    美丽的你、残忍的你、冷酷的你……还有对他露出笑容的你。

    全部都是你。

    他垂下眼眸，看到你不知何时已经趴在他怀里睡着了。宿傩抬手抚开你额前的碎发，静静地看着你的脸。

    他忽然觉得，他能够就这样抱着你一千年。

    【结局四.恶欲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