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辰时刚过,天还阴得很,再遇上一阵斜风,连大些的窗也能听出风雨飘摇的味道。

    御史大夫的妾室徐氏被惊醒,喊叫声触怒了院外的守卫。

    守卫气冲冲踹门大骂:“闹腾什么,都到这份上了不如一头撞死落个清净,也省得我们里里外外搭人担这种晦气。”

    “算了,还剩十天就流放了,忍忍吧。”

    听到里头喊叫声还在持续,那守卫掏出钥匙,准备进去教训教训这群不知好歹的犯人,被同僚拦住。

    “你莫冲动,安平侯世子前日还递了话,不让打骂,你又忘了?”

    守卫在营里受了气,说他现在只配给人看大门,又冻了一夜心烦意乱,怒火烧得正旺,哪听得了这个。

    “你怕老子不怕。”

    铜锁咔哒一声响,直接破门而入。

    早年里袁五还在北疆打过大仗,本该论功行赏,却被贺御史从中参了一本,到手的赏赐没了,他妻子和老母因没钱治病死了。

    打那会儿袁五就跟贺家结了仇,调到京里的宣武卫后成了个任人差使的小兵。

    袁五不年轻了,能报仇的机会不多,恰巧贺御史触怒圣上,自己一头撞死后判了抄家流放,袁五就把视线转到贺正谦家人身上。

    贺府原有四十七口人,现在只剩十人。旁的能揭发贺正谦罪行的都被放出去了,至于是发卖为奴为妓,还是押去修皇陵,他们都不关心。

    但里头这些人却是要实在流放去覃州的。

    袁五不知道里面错综复杂的干系,莫说安平侯府夫人是贺家的表亲,单说太子与贺家也是亲近得很,传言里大小姐还是未来太子妃。

    万一失了手,宣武卫没法跟那些贵人交代。

    王和立马跟在袁五后头,但他也没打算拦。

    一进屋就看到个素服姑娘跪在地上安抚受惊的徐氏,徐氏看到他们的黑色甲胄,又吓得尖叫起来。

    素服姑娘回头,冷淡的眼神吓到了王和。

    他先是注意到她的眼神,然后才是清雅出尘的脸蛋,等她站起朝他们走来时,高挑纤细的身段透着一股灵秀韵致,再一抬袖施礼露出左手腕内侧的一颗朱砂痣。

    王和认得她,她就是传言里那个将要成为太子妃的大小姐。寻常时候他们哪能配见她一面,同她搭上一句话呢。

    “你们一个个都不要命了是吧,喊什么喊,拿老子寻开心呢。”

    袁五拔刀威吓,徐氏直接破音。

    贺月灵拦住袁五的去向,软声说道:“大人息怒,姨娘胆小不经事,请大人饶恕,妾身保证不会再让她打扰到大人。”

    袁五横眉冷竖,冷刀压贺月灵肩,贺月灵挺直了身,再道:“妾身死不足惜,脏了大人的刀,岂不是罪过。”

    袁五惜刀,却也有恨怒未平,他瞧不起这个装腔作势的女人。

    “老子图个清净,你也图个清净,让她早死早投胎。”

    说完拖着刀绕过贺月灵,他步子快,贺月灵赶不及,徐氏当时就挨了一巴掌,血从嘴巴冒出。

    贺月灵看着这一切,将徐氏揽在怀里,仰视着袁五,平静地道:“够了吗?”

    袁五觉得一拳头打进了棉花,他原想借着这事把事闹大,然后引贺氏的主母和公子出面一道报仇,可这女人却忍了下来。

    袁五不甘心,毕竟主母和公子安分得很,他没有借口寻衅滋事。

    “哭,怎么不哭了啊,哭啊。”

    袁五试图激徐氏,不知道贺月灵跟徐氏说了什么,徐氏竟然真的安静了。

    寻衅失败,袁五骂骂咧咧了半天,恼怒地踹倒屋里唯一的一张桌子,恨恨离开。

    王和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在贺月灵给徐氏擦脸的时候也退出去。

    徐氏问:“大小姐,我们真的能活着走出去吗?”

    贺月灵没有戳穿徐氏想装疯逃避戴罪流放的事情,只是许诺:“肯定能。”

    随即拿出半截的桃木梳给徐氏梳头,徐氏的头发已经十来天没洗过了,头发打结,梳掉了一地。

    “管她干什么,她有什么要紧的。”

    贺月灵还是为继续徐氏打理着头发。

    梳整齐后才将徐氏安置到床上,走到外室。

    与妾室徐氏不同,贺御史夫人周氏衣着端正面无戚色,俨然还是那个执掌大家的夫人。

    “我们贺家树倒猢狲散,眼看到了末路,你两个哥哥也是不成器的,现在能指望得上的只有你了。”

    贺月灵站在周氏身边,乖巧地点头:“请母亲吩咐。”

    周氏道:“找太子求救。”

    她正想说太子其实并不能改变当下的局势,贺家的倒台看似是皇帝厌弃,背地里有多少双手在推波助澜谁也不知道。

    却听得周氏又道:“必要时与太子结下夫妻之实。”

    贺月灵呆住了。

    “母亲……”她无意识地低喃,里面充满了难堪的脆弱。

    周氏视如罔闻,只是道:“你既当了贺家的女儿,就得受贺家的苦,你还有哥哥弟弟,只要贺家血脉不断,迟早有起复的时候。”

    贺月灵知道她没有选择,从七岁那年开始就没有了。

    入夜时,跟徐氏同屋的另一个妾室也回来了。

    贺家被抄后他们统一被赶到一个院子看管,自从东边失火烧了个干净,十个人就挤在西边。

    夫人周氏和嬷嬷单住一间,两个妾室住一间,大公子和他大了肚子的陪房丫鬟住一间,二公子、小公子单住一间,她和五岁的二小姐住一间。

    把贺南雪哄睡后,贺月灵打了井水简单洗了下,回房时屋里多了个人。

    还没开口蜡烛灭了,她被人抱在怀里,一股的馊味。

    “哥。”贺月灵慌忙去推,手又被捉住压在胸前,衣襟扯到了肩头,寒意逼人。

    贺月灵趁他要解自己衣衫时逃开,“哥,你这是做什么?”

    “谁是你哥,我亲妹子现在在外头逍遥呢,你算哪个。”说完又嘿嘿地笑,大步跨来,将贺月灵逼近死角。

    “你的这声‘哥’喊得真酥,再叫一声。”

    她明显感受到对方高热的体温,却因力量悬殊半点也动弹不得,即使如此那人也无法占到便宜,她抗拒得厉害,脑袋撞坏了他的下巴。

    “贱人,我家养着你就是为了给人做这种事,你再敢反抗试试!”

    “今日母亲要我择机委身太子,救贺家的命。”贺月灵也没有恭顺的模样,她甚至用膝盖攻击了他,那人捂着身哀嚎。

    贺月灵继续道:“大公子,夫人给你讲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明白啊。”

    “便宜太子还不如便宜我,妹妹,你给我吧。”他说完再次扑了过去,贺月灵没防备,整个人被实实压住,也不敢喊叫。她的身份万一曝光就是欺君,到时候大家都得死。

    贺月灵抄起发间没卸掉的竹筷子捅进他后背,不深,却足够让他受罪一阵子。

    就在此时,屋里的贺南雪突然醒了,而门外也来了人。

    贺南雪喊:“长姐,长姐……”

    门外人笑:“呦,不睡觉唱戏呢?”

    贺月灵推开身上的贺成义,贺成义后背着地,筷子转了个方向,刺得他大叫。

    敲门声更急了,贺月灵没有去开门,走到内室哄着贺南雪,贺南雪听到动静问她发生了什么,还要去看,被贺月灵送回被窝里。

    贺成义吃了亏,开门时又被门外的贺又宣撞了个跟头,不等贺又宣问,他先发制人。

    怒道:“我找妹妹谈些事你来做什么?”

    贺又宣举起烛台照在贺成义脸上,贺成义一巴掌打开,气势汹汹地回了自己屋。

    屋里没点灯,贺又宣把烛台放到门口地上后帮忙关了门。

    贺月灵躺在床上没有睡,离流放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越近越没有希望。

    贺家的人原本事发后都关在大理寺,大理寺白天接着夜讯问,贺御史头顶的罪越来越多,之后贺御史年逾七十的先生听到这事专门从青州赶来求情。

    光圣帝法外开恩,容许府内关押,旁的一概不允,老先生也无法,又坐着牛车晃回青州,三天后在睡梦中走了。

    所以她一身的素服不光是为贺御史,也为那个未曾谋面的老先生。

    想通之后她便再没了顾忌。

    两日后换了破衣烂衫,夫人周氏亲自为她梳妆。

    周氏面含笑意,似是在为贺月灵送嫁,最后二人饮了茶,周氏将她的镯子送给了贺月灵。

    “孩子,我们的母女亲缘续了十年,母亲不是不怜惜你,可眼下,实在是——”

    周氏哭了。

    贺月灵握住周氏的手微微一笑,“我都明白,母亲不必多说。”

    今日还是袁五与王和当差,两人正换着吃饭,门外是王和。

    贺月灵叩门,王和并未多问,而是先开了门。

    见贺月灵一身清雅淡装,面润眉黛,比先前那一面更出挑,当下晃了心神。

    腰间佩玉轻碰,激出两个脆声,将神游的王和拉回现实。

    “何事?”王和问。

    贺月灵抬眸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墙角下杂草丛中盛开的秋海棠,淡淡道:“王和,年二十有三,青州人士。光圣五年大饥,随父从青州辗转到睦州,家中五口人仅余和与祖父,祖父年迈不忍拖累,遂自缢。”

    王和惊诧,听她声音越来越淡,越来越远。

    “十二岁卖乡绅为奴,乡绅敛财无道激起民愤被打死,和又向北逃亡,遇被贩卖至此的邻家青梅。”

    王和似乎看到了那张灰扑扑的笑脸,只是一伸手便被吹散。

    “……青梅自觉时日无多,将幼子托付于和,和为养子再次卖身,因幼儿不为主家所容,故托付幼子于慈恩寺,转而参军。大胜后回来寻子,无踪,只知落在帝京。”

    王和情急之下抓了贺月灵的胳膊,一双通红的眼似要吃人。

    “她在哪儿?”

    “大人。”贺月灵盯着王和抓着自己的地方。

    王和额上青筋突起,“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幼时在慈恩寺住过一段时间,曾经见过那个孩子。”

    “她长什么模样?”

    “大人,你该放手了。”

    王和陡然惊觉自己失礼,又恐被人听见,压了声道:“你……能不能讲给我听听?”

    贺月灵摇头:“我也有事要求你,不知你能不能帮帮我。”

    这是一场豪赌,贺月灵站在贺府外这么想。

    脚下一转直往东宫。

    东宫似乎早有预料,一如她还是门楣鼎盛的贺家大小姐,他们未来的女主子。

    然而,她并没有见到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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