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贺明若……”

    “嗯?”

    “贺明若?”

    “韶安,我在这里。”

    谢云华抱着洛其攸出门已近午时了,十一月的天总是阴沉沉的,偶尔放晴也伴着烈风。

    谢云华被风缠得走不动,稍停了停,将洛其攸往上送一送,继而缓步下台阶。

    何斋自谢云华身后走出,往前面引着路。怀王府的马车没有停洛府门口,而是停在转角的小巷子里。

    他解释说:“王府与三小姐本没有干系,教人看见恐误了三小姐名声。”

    “明若,谁在说话?贺明若?”

    “是过路人,韶安别怕。”

    洛其攸抱着谢云华的脖子不放,哭腔溢了出来,“好黑,好冷,冷……”

    何斋不再说话,先一步在马车前打起帘子,谢云华颤颤巍巍踩着木凳把洛其攸放进去,起身拿绒毯搭她身上,被洛其攸抱住了胳膊。

    “贺明若你去哪儿?”

    洛其攸明明是睁着眼睛,却从她眼睛看不到一丝神采。

    谢云华是打算哄好洛其攸去找刘氏算账,现在洛其攸一点也离不得她,便暂且放下这事。

    闻溪看着洛其攸这副模样,哭得泣不成声。

    “三小姐本就有恐暗的症状,又在她最怕的祠堂,跟杀了她有什么两样。”

    “闻溪?”

    洛其攸听到闻溪的声音,瞪着眼去找闻溪,却不知闻溪就在她身边。

    闻溪连忙应声,“小姐,我是闻溪。”

    一边说一边抚着她的背。

    马车缓缓动起来,谢云华忽然开口:“去温少师家。”

    西风卷起车帘,谢云华抬手按下,却在转角处看见了一个人。

    与她四目相对后微微颔首,谢云华没有出声招呼,而是垂下手将人关在帘外。

    温璧臣的家童远远见到怀王府的马车便下台阶候着,与何斋见完礼,何斋道明来意,撩开帘子。

    谢云华颔首道:“叨扰了。”

    小童躬身还礼,“快请进。”

    洛其攸藏进谢云华怀里,谢云华将她牢牢抱起,一直到偏房,安放妥当后要了一碗安神汤喂她喝下。

    四下无旁人,只她、谢云华、闻溪三人在,洛其攸再三确认后方闭上眼睛睡下,一手一条胳膊攥着不肯放,两人便陪她一起躺着。

    这厢何斋赶着马车回王府,关于洛府发生的一切信息已经摆在他的案头。

    何斋看完不发表评论,只安排人出去办事,不到两个时辰人都回来了,事情已办得妥当。

    夜里霍延章回来,何斋细说了今日的事,霍延章倒是平静得很。

    “何斋,你什么时候这么仁慈了?”

    何斋笑道:“要是月姑娘知道了可遮掩不过去,怕是觉得您心狠,又要跟您离心了。”

    “旁的我不管,洛家四姑娘的胳膊,还是不要留了。”

    “毕竟是洛三的亲妹妹……”何斋一接触到霍延章的目光,忙垂下头应声而去,“是是,这就去办。”

    霍延章觉得很不痛快,怎么总有些妖魔鬼怪横在他和谢云华中间呢。

    贺家的那些人也是,洛家的这些人也是,真是没完没了。

    他一烦闷府里气压就低,连门房都看出来了,时不时出大门看一眼又回去,吓得门房都不敢偷懒打盹。

    洛其攸是在次日天没亮的时候醒的,她彻底清醒了,也清楚记得所有细节。

    她是前一日的午时出去的,在各家胭脂铺看样式,顺便相相门面,回府后下人说老夫人找她,还说是喜。

    她去后并没有看到老夫人,只有刘氏在。洛其攸觉得想笑,刘氏也知道如果是她请,她一定不会去,所以借着老夫人的名头请。

    刘氏先夸了她一番,说她如何如何有学问,生得如何如何美貌,最后引入正题,道谁娶了她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刘氏知道她做不了洛其攸婚姻的主,所以这次把老夫人搬出来,道是老夫人的主意,她只是传个话儿。

    洛其攸不胜其烦让她不必兜圈子,刘氏说,是忠王。

    不待她说起忠王的好,洛其攸就自己说出来了,

    去了就是正妃,地位高。儿子不用生,恰好跟她一般大,都合得来。忠王虽然已有五十,可年纪大会疼人,吃不了亏。更主要的是忠王乃今上的亲兄弟,以后洛府也是皇亲国戚了,真真是天大的好事。

    洛其攸说完,还问了刘氏一句,是不是这个理?

    刘氏知道自己被她噎了,可这些也的的确确正是她想说的。洛其攸就道,这么好你怎么不让洛其宛去呢,当忠王的丈母娘一定很刺激吧。

    刘氏反倒说,宛宛才十五岁还小,你父亲前些日子还跟我提,说我对你婚事不上心。

    洛其攸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出来了,她不唤父亲,只道洛奉常记挂我,可真是教我惶恐啊。

    笑完抬脚就走,刘氏又来拦,欲言又止,该是话没说完。

    洛其攸没心情等她,前脚刚迈出去,老夫人正进门。

    一进门就让她跪下,说她是孽障、逆子、不孝女……

    洛其攸无错,不跪,老夫人就喝令嬷嬷压着她跪。

    她跪在那儿的时候就在想,一屋子几十个人,怎么就没一个心是全乎的呢,怎么她看到的净是些脏心烂肺。

    闲散仆从都遣出去,老夫人就说忠王府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由不得她愿不愿。

    洛其攸就说,那你就抬一具尸过去吧。

    老夫人当场就请了家法,洛其攸一边受刑一边道出自己的猜疑,从老夫人母族当官的挨个数,看哪个犯了事要拿她来填补,数到最后数到她爹洛士宽身上,老夫人骂她狼心狗肺。

    怒极之下当真要杀了她。

    洛其攸索性破罐子破摔,将过往的恨一道泄出来。

    她问老夫人洛士宽当年带母亲去外地赴任碰上劫匪,洛士宽怕误了期限任由母亲被掳走,算不算抛妻。

    她问老夫人疑心两个月后有孕的母亲怀的是孽种,千方百计落她胎,是不是脏了心。

    她问老夫人逼杀母亲,让她当着女儿的面在列祖列宗灵前为自己的失节不清白悔过,以死谢罪,是不是恶毒以极。

    她问为了仕途官位抛弃妻子,为了家族荣耀逼杀孙儿,这是不是洛府的体面,是不是老夫人的高贵?

    洛老夫人气得要杀人,指明洛三要是不死,家宅则不安宁,要请族中长老来将洛其攸除名。

    可惜族中有一长老很是喜欢洛三的性子,刘氏为平息婆母的怒,提议将洛其攸关到祠堂灭了灯,让她在里头好好反省。

    洛府的人都知道洛其攸怕什么,都想替老夫人分担一二,所以洛其攸从平平静静,到小声啜泣,到跪地磕头大声求饶,都无人问津。

    洛其攸拍打着大门,似乎身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长出来,她哭得撕心裂肺,完全崩溃,到最后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洛其攸睁着眼睛在想,她那会儿到底在说什么呢?是说当年那个失足落水的姨娘是她杀的,还是在说洛士宽被言官弹劾的证据她提供的?还是说她要把老夫人吊死在祠堂,还要杀了洛府这一家子人给她母亲报仇?

    她想她应该都说过。

    洛其攸揉揉眼,向左右两边看了看,将她们抓得更紧些。

    她心里想的是,你们千万别觉得我不好,我也能改,说不定过些日子我就改好了。

    洛其攸睁着眼,直到谢云华和闻溪睁开眼,她又闭上,在两人柔声呼唤中缓缓打开,笑得明媚无邪。

    她们以为洛其攸不记得了,所以没有去提那些恶心的事。

    温璧臣一早就在门外等着,见着洛其攸满是伤痕的脸平常的温雅气度都没了,大抵是气得不轻。

    温璧臣说着宽心的话,许了很重的诺,可洛其攸不愿她的先生牵涉到自己私事中来,他有大志向,不能总是为了她们磕磕绊绊的小事而劳神,所以婉拒了他的好意。

    温璧臣没有说收回的话,他甚至没说太多的话,她们都知道,温璧臣不会不管。

    洛其攸喜欢被人关切,那让她觉得自己的存在并不是多余的,更不是个错误。

    温璧臣走后,柳澄泉上门,他没说替谁而来,谢云华也没说,洛其攸心里却是明白的,这是怀王送来的人。

    柳澄泉先给洛其攸看,看完开了几剂药方,闻溪抢着去忙。然后又给谢云华看,谢云华不伸手,柳澄泉也无法,只好收拾木箱回去了。

    谢云华道:“韶安,为什么你我读过书,有着不俗的门第,还是免不了沦为权势的牺牲品?”

    洛其攸道:“因为我们力弱。”

    谢云华点头:“是了,力弱便要被欺,韶安,我们避不开了,这注定是一条充满杀戮的路,我终有一日会死在路上。”

    洛其攸笑了笑,嘶哑声里满满的生机盎然:“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我们得一道走得很远、很远……”

    谢云华在心里默默应了下来,但她不敢说出口,怕被老天听见,觉得她贪心不足,从而剥夺所有。

    洛其攸在温宅住了下来,谢云华却不能多待,她是罪身,会为温璧臣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回了怀王府。

    路上的时候听了几个消息,说洛府的四小姐教训冲撞她的行人时把自己的胳膊打断了,两条。说一个姓吴的青年在赌坊输得眼睛都红了,最后一把愣是把命堵上要翻盘,结果把命输了,只能求着人上太常寺卿的府邸讨要,坊主当场坐地起价,将赎金翻了五倍,老夫人不得不抬出嫁妆,将人赎走。

    再有便是大了肚子的妇人在洛府门前排起长队替孩子认爹。

    夫人刘氏为四小姐的胳膊哭得死去活来,老夫人只能绷着老脸劝返。可妇人不依,非说孩儿他爹就住在这府里头。

    从洛府门前经过的大臣将此事当做笑话说给同僚听,同僚之间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到了徽元殿。

    殿里皇帝正向洛士宽问冬至祭典的事宜,恰好听见常德呵斥小太监就问了两声,常德就将此事当着洛士宽的面说了出来,洛士宽当场羞愤欲死,指天发誓纯属污蔑。

    皇帝爱看热闹自是不管这个,还揶揄他今日可以早些回去看看了。

    洛士宽走后皇帝还在笑,问常德是何人所为啊,常德说,是忠王。

    皇帝愣了,又问忠王与洛卿有什么恩怨,要搞这么大阵仗?

    常德道,忠王想讨洛府的三小姐做妃子,老夫人不依,教传话的人回绝,传话的人没收到赏银就耍了个心眼,把回绝的话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忠王生气了,放言就是拿银子砸也要把洛氏的名声砸臭。

    皇帝在龙案绷了一天,听到这里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停下后想起这事又觉得好笑。

    这是忠王的作风。

    忠王:洛老贼,给爷死!

    霍延章:哥哥,此等侮辱我们绝不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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