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包光秃秃的，没有立碑，没有草色，是一座新坟。叶茗静静站了一会，神游天外，不多时回过神来，蹲下身，随意撩了撩袖子，挨着这座坟，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徒手挖坑。

    感觉眼前有阴影投下，叶茗抬头看了一眼，姜云逆着光站在他面前，他又低下头，手中不停，若无其事道：“神君来了，我这正忙着，神君自便吧。”姜云也不在意，见叶茗进度缓慢，撩起衣摆便坐在一旁。

    许久之后，叶茗终于挖出一个小小的坑，他拍了拍手，将手上的泥土拍去，也不在乎有没有拍干净，从怀中掏出一只包好的手帕，丝毫不拖泥带水，面无表情放进了坑里。

    手帕没有包紧，露出一些灰黑色粉末，姜云心下明了：“这是香玉跟他？”

    叶茗见她猜出来了也不惊讶：“嗯。”

    “是你把他埋在这里的？”

    “没错，说到底我还是对不起他。”

    姜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看着他再一点点把刚刚挖出来的坑填平，素白色的手帕一点也看不见了，叶茗停下了手，缓缓开口：“如此也算是弥补了一些。”

    从李知县动刑开始，事情就没有回头箭，因果循环大抵就是如此。姜云原先不明白为何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及时止损，那日叶茗一番话却明明白白地说明了，人之所以为人，便是有许多牵挂，许多期许，感情交错复杂，不是想割舍就可以割舍的。

    小花悄悄从叶茗身后绕过来，想要吓一吓他，叶茗觉得背后有凉凉的东西蹭来蹭去，回头一看，小花正吐着信子，张牙舞爪地趴在他脸边，心中窃喜，企图看到他惊慌失措的表情，能晕倒就更好了。

    然而它的算盘落了空，叶茗面上无比淡定，甚至跟它打了招呼：“好久不见。”

    小花大张的嘴巴顿住了，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有一双小手抓住了它：“小花不乖，不可以咬人的。”

    “哥哥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小草抓着不停扭动的小花，脸庞稚嫩，表情严肃，两条眉毛纠结在一起，一本正经地教育道，“怎么可以咬人呢，被咬到的人多疼，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小花剧烈挣扎扭动：“我没有，我只是想吓吓他，我没有要咬他！”

    小孩子相当好哄，听见此话，小草眉头立时便松开，喜笑颜开，举起小花贴在脸边亲了又亲。

    姜云却在一边看的心情复杂，这样下去，以后小草见了其他的蛇，也如此不加防范，举起来便是亲一亲该如何是好，一定要改改他这毛病，让他知道许多事情是危险的，不可以做。

    “哥哥对不起，我替小花跟你道歉。”小草抱着小花，语气真诚，接着将手里的蛇递出去，“小花，你也道歉，做错了事情要勇敢承担。”

    叶茗看小草一脸认真有些好笑，便接过小花：“我原谅它了。”

    本来有些沉重的心情被这一对活宝一搅，也变得轻松起来，叶茗起了逗弄的心思，提溜起小花的尾巴问道：“你叫小花，那你是雌是雄？”

    “啊啊啊啊，你无礼，你流氓！”小花急了，脑袋气得扁平，张嘴就想要咬上去，一旁的姜云眼疾手快，伸手去按小花的头，却被它一口咬在虎口处。

    姜云先是一愣，心中狂喜，正愁怎么教育小孩子，这不是送上门的机会，果断装晕，向后一倒，一直注意小花动向的叶茗见姜云倒下去，心中一紧，连忙上前接住她。

    这蛇不会真的有毒吧，为何要将怎么危险的蛇放在身边，为什么要替自己挡这么一下，叶茗慌了神，神仙会不会也被蛇毒死，不行，不能让她死，慌乱中叶茗立刻俯下身去，嘴巴凑近姜云虎口，用力吸出一大口血，吐到一边，反复几次，来不及擦拭嘴角的血迹，轻轻摇晃姜云肩膀：“神……姜云，姜云，姜云你没事吧……”

    真的咬下去之后，小花便呆滞住了，见姜云倒下去，立马窜到她身边，又不敢靠她太近，生怕自己又害了她，畏畏缩缩盘在一边。小草则是满脸不解：“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感受到抱着自己的人手抖得厉害，姜云便知道叶茗心里担心，念及他经历过至亲离世的悲痛，必是对生离死别十分害怕，便微不可察地用一只手在他身后安抚地拍了怕，叶茗心慌意乱，手脚冰凉，一时五感迟钝，没有察觉，姜云便又拉了拉他的衣服，叶茗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向姜云，见她还是紧闭双眼，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但是身后的手还在动弹，好像在写什么，叶茗仔细感受，是在写“小草”，他立即便理解姜云意图，心下稍安，手脚慢慢回温。

    察觉叶茗双手不再抖如筛糠，姜云也放下心来，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便是他毫无血色的脸，嘴唇苍白，还挂着鲜红的血迹，姜云在心中暗道抱歉，小花没吓到他，自己反而吓到他了，不过为了好好教育一下小草，只能委屈他一下了。

    一直关注姜云的叶茗第一时间便发现她睁开眼睛，平复好了心情，手里轻轻拍了她一下示意赶紧闭眼，自己要开始发挥了。

    姜云立刻意会，继续装死。

    “小草是吧，姐姐这是中了毒，许多蛇是有毒的，被咬了以后便会蛇毒入体，严重的话就会死的……当然不止是蛇，许多东西都是有危险的，以后万万不可胡乱接触。”叶茗一脸严肃。

    小草今年刚刚七岁，还不知死是何意，一脸迷茫：“死了就是现在这样睡着了吗，那让姐姐睡吧，我守着姐姐，等她醒了我们再回家。”

    姜云听了这话，心中暗喜，这孩子真是没有白疼，真是贴心。

    “嗯，你也可以这样理解，死了也可以看成睡着了，不过再也睡不醒了，以后都不能说话不能动，你继续生活，但是再也不能跟她一起生活了。”

    小草似懂非懂，隐约知道了死了就会永远离开自己，撇了撇嘴，扑到姜云身上，痛哭流涕：“不要，姐姐不要死，你救救姐姐！”

    被他这么猝不及防一扑，姜云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撞移位了，心中还是甜蜜，看来对于小草来说，自己还是极为重要的，看他哭成这样，想必以后一定会长记性，正欲睁开眼，安慰一下，却听叶茗开口：“我去找一点草药，等我敷上去替她解了毒，她就会醒了，不会死了。”

    也是，做戏做全套，姜云心安理得地继续装死，不过人从叶茗怀里转移到小草怀里。

    叶茗哪里分得清什么草药，况且姜云压根没中毒，自然不需要解毒，他装模做样地低头巡视一番，随手摘了几片草叶，走到姜云身边，拉起她的手，把叶子碾碎，出汁之后敷在伤口上，认真道：“半刻钟之后她便会醒了。”见小草抱着姜云颇为吃力，叶茗又把她重新揽在怀里。

    半刻钟后，叶茗用手捅了捅姜云，姜云缓缓睁开眼睛，一脸虚弱，自叶茗给姜云上了药之后，小草便憋住哭声，不想扰了姜云休息，见她终于醒过来，终于憋不住了，一声惨叫，放声大哭：“姐姐！”

    姜云被他这一嗓子嚎得精神恍惚，觉得自己不是醒了，而是驾鹤西去了，见小草这嚎丧一般的哭法，嘴角抽搐，反手把他搂在怀里，想要伸手给他擦擦眼泪，可是看着他一脸的鼻涕眼泪着实下不去手，便伸手拍了拍他：“好了不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下次可要记住了，不要随便摸小动物，不能这么亲近。”

    小草哭得满脸通红，抽噎着拼命点头，眼泪糊得自己睁不开眼，便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姜云不忍直视，小草这哭得本就一言难尽的脸这下更惨不忍睹。

    一直在一边鹌鹑似的小花这时也终于反应过来，弹射扑到姜云脸上，哀嚎：“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咬你的，呜呜呜，我以后再也不会咬人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你不让我说话我就不说话，不让我出来我就不出来，呜呜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

    头疼，吵得头疼，关键是小花这一哭，引得本来慢慢平静的小草又大哭了起来，一人一蛇凄凄惨惨坐在地上，哭声一声比一声大，对着姜云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姜云觉得自己死后也不过如此。

    此时叶茗伸手给小草擦了擦脸，温声道：“姐姐已经醒了，不会死的，别哭了……姐姐身体虚弱，再哭便会吵到她。”

    哭声骤然停住，两道视线落在姜云身上，她立刻配合地扶住脑袋：“哎呀，头疼。”

    一大一小见状，信以为真，闭紧嘴巴，只身体一抽一抽地，眼泪也慢慢止住了。

    还没等姜云喘一口气，便觉身后有异，转头看去，一道红光袭来，她连忙拉住几人，躲开了这道攻击。

    “好久不见啊，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