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虽还不甚懂这些人情世故，但光看这保存珍惜程度，便也知这簪子不光是价值珍贵，对婆婆也定是极有意义的，因此连连摆手：“婆婆自己收着吧，这簪子贵重，姜云不能要……”

    婆婆不顾姜云推阻，径直伸手将其头上木簪拔去，姜云因这突然的亲昵不知所措，浑身僵硬，婆婆借机便将金簪插到姜云发间，退后两步上下瞧了瞧，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么漂亮的姑娘家一点也不知道打扮打扮，一天天的比老婆子都素，这簪子配你倒是正好。”婆婆伸手理了理姜云的头发，“多俊呐，衣服要是鲜艳些就更好了。”

    “这簪子是我年轻时候的，左右我现在也用不上，你拿去便是。”

    “谢谢婆婆。”姜云不知如何推据，见婆婆笑得开心，便也先收下了，以后若是婆婆有需要再还回来。

    “婆婆……柜子里那个罐子，样式少见，看着很是特别，不知是何物？”姜云还是不放心，终究发问。

    见婆婆并未生气，只是露出一副复杂的表情，似是怀念，似是后悔，姜云心下稍松。

    婆婆沉思片刻，叹了一口气，似是做了什么决定，“我之前是个神婆。”

    “我打小就是个孤儿，师父收养了我，带着我来到这里，后来她成了我们这一片很灵的神婆。”婆婆陷入回忆。

    “这罐子，怎么来的我也不清楚，从我跟着师父开始就有，师父说这是老物件了，说里面装过人肉，所以很灵的。”

    婆婆看了姜云一眼，见她并不害怕，安心地接着说下去：“每次有人看事，师父都会拜一拜它，像是一种法器。后来师父走了，她无儿无女，我把她送下地接了她的班，也帮这一带的人家看事。”

    自古以来，每一个村子里都会有神婆，人们相信有些神婆有独特的与神灵沟通的方法，有些神婆甚至可以把神灵请到自己身上，神婆也不是说当就能当的，是上一任神婆选中有资质的小辈，手把手教学，这样一代一代传承下来。正因如此，有什么事情是人办不到的，或是人不能理解的事情，都会去找神婆帮忙，作为回报支付相应的酬劳。

    而人们找神婆帮忙的事情大致就分为两类，一种是有人离世，家中小辈会莫名其妙地生了病，这病通常都来得奇怪，可能吃了药也不见好。大人就会觉得是孩子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就是逝者舍不得孩子或是想害孩子，便跟在小孩身边，还有可能是逝者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但阴阳两隔已经无法跟活人沟通，正巧孩子气场虚弱，便缠着孩子，种种这些都会导致孩子邪气入体，生了怪病。

    这个时候就需要向神婆寻求帮助，若是灵魂舍不得孩子不愿离去，婆婆便会在罐子前点一炷香，仔细看一看是谁缠着孩子不走，若是舍不得孩子，便好赖话轮着说，让它知道人鬼殊途，这舍不得会要了孩子的命，将其劝走，若是想害孩子，便不给好脸，破口大骂，指名道姓要去将其挖出来鞭尸，让其死了也不得安宁。若是逝者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便让孩子站在罐子前，然后婆婆对着罐子默念“果斋寝炁八埃台戾”，让大人将孩子带回去，第二天便将亡人心愿告知家人，让家人回去满足其心愿。如此这般，孩子的病过不了几天便都能好。

    还有一种也是最多的一种，也就是看未出生的孩子是男还是女。

    听到这里，姜云觉得哪里不对，眉头皱了起来：“是男如何，是女又如何？”

    “若是男娃，当然皆大欢喜，回家等着抱大胖小子，是女娃的话……打掉的比较多，也有人会做一场法事，但是不一定能生得出男娃还要花一大笔银钱。”

    婆婆突然说起另一件事：“一年前我在山上捡到你，但是，其实小云你不是我捡回来的第一个人，第一个，是小草。”

    姜云其实早有怀疑，毕竟在这个家里从来没有第四个人的生活痕迹，也从未听婆婆提起过小草的爹娘，就算不在了，也不会什么都没留下。

    两人都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一个小小的影子躲在门后。

    约莫七年前的一天，一个瘦高黝黑的汉子叩开了婆婆的院门，婆婆打开门一看就知道其来意，这汉子身后跟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婆婆将二人请到屋里，就见男人掀开外衫，摸出十枚铜钱，讨好地笑着搓搓手，期待地看着婆婆问道：“都说您是半仙，您看我媳妇这一胎是不是个男娃？”

    婆婆看着女人圆圆的肚子，又上手摸了摸，皱了眉头：“不是男孩。”

    男人的笑立马僵住了：“您再给看看，肯定是个男娃！您再看看。”一直不曾言语的女人也着急了，伸手拉住婆婆的手往肚子上放：“半仙您再仔细看看，怎么可能不是男娃呢，这娃在肚子里闹腾得很，肯定是个男娃！”

    看着两张急切的脸，婆婆仍然摇了摇头：“你们俩要真是不想要，愿意做法事的话，我可以试试，但不能肯定一定变成男娃，不愿意的话，趁月份还不算特别大，赶紧流掉吧。”

    姜云忍不住开口道：“这便是小草的亲生父母了吧。”

    婆婆道苦涩开口：“是的。”

    姜云道：“那小草的父母呢？”

    这夫妇俩家贫，成亲也已有五年了，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这好不容易怀上了，即使婆婆说肚子里是女娃，没有钱打掉更没有钱做法事，只能赌一把，生出来看看，万一是个男孩呢。十月怀胎，孩子生下来了，居然是个男孩，村子里有人质疑婆婆，婆婆便告诉别人，这孩子男身女魂，自己这才看错了。

    姜云问道：“他们信了？”

    婆婆苦笑道：“本来是不信的，后来……这孩子大一点，跟其他男娃不一样，别的男娃调皮捣蛋活泼好动，小草不是，小草特别乖，安安静静的长得比女娃都漂亮，性格也越长越像个女娃，大家慢慢就信了。但是我想着这是个男娃，他们家又只有这一个独苗苗，我这样说他们也不会对孩子怎么样，但是，但是我没有想到，一年后他们又怀上了，这次又生了个男娃……”

    “我就是害怕了，若是这件事传开了，我……我以后该怎么办。”婆婆眼眶通红，悔恨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我没想到他们会把小草扔了，他们带着一岁的小儿子走了，把小草扔到沟边上。”

    姜云问道：“那婆婆是如何看出这尚未出世的孩子是男是女呢？”

    婆婆低下头沉默不语，半晌道：“自从我收养小草之后，我就不做神婆了，现在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给小草找个好人家，能收养他，小草是个好孩子，他们对小草好，小草以后一定会孝顺他们的。”

    姜云见婆婆不愿回答，也不继续追问刚刚的问题，只顺着婆婆的话道：“为何现在要给小草找好人家，婆婆为何不继续跟小草一起生活？”

    “我兴许陪不了小草多久了。”婆婆苦涩道，“干我们这行的，活不了多久，我师父约莫就是我这个年纪走的。”

    姜云听婆婆说这话，心里突然生出一股酸涩来，她抬手摸了摸头上的金簪，眨了眨眼睛道：“我可以照顾小草。”

    婆婆看着姜云欣慰地笑了：“我知道你是关心小草的，但我也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你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人家我已经找好了，就在村子里，有一对夫妇，为人是极好的，家里没有男娃，只有一个五岁的女娃，小草还能有个妹妹，我跟他们说好了，就算生了儿子也会好好养着小草的，前些日子他们来看过小草，他们见了小草很欢喜，我看小草跟妹妹玩得也很开心……”

    “但是没有和我说好。”半掩的门被推开，姜云心里一惊，心道坏了，只见小草站在那里，红着眼睛盯着婆婆。

    “你不要我了吗？”小草哽咽地走到婆婆跟前，“我只想跟你一起生活，我哪都不要去，我不想离开你，婆婆不能一直跟我生活在一起吗？”

    “是前天来的刘叔一家吗。”小草拼命忍耐，嘴角依旧向下撇着，“他们人是很好，金桂妹妹也很好……但是我都不要，我只要你，别人家再好我也不想去。”

    “我已经打探清楚了，他们家有些家底，你去了之后不会愁吃喝，再说了，你跟他们家的人相处不也很开心吗，不过是换个地方生活，再说了，我会去看你的，婆婆也舍不得小草，不会不管小草的。”

    “不要，我就是不要，我要天天跟你在一起！”小草不再忍耐，嚎啕大哭。

    婆婆擦了擦眼泪，看着姜云道：“小云有事便去做吧，仔细你的手，我跟小草好好说说。”

    自知无能为力，姜云依言离开，给祖孙俩留下独处的空间好好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