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听到这句话，姜云愣了一下，随即道：“是之前婆婆说的那家吗？”
小草站起来：“你不要跟着我，我自己去。”说着便不再理会姜云，自顾自去打了水，将自己梳洗干净，换了一身衣服，磕磕绊绊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就要往刘家去。
“你还在怪我吗？”姜云忍不住开口。
小草小小的背影一顿，没有说什么，又继续往前走去。
姜云怕他一个人会遇到危险，又记着小草不让自己跟着，便也不敢让他发现，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直到看见小草进了刘家院子，她止住了脚步，隔着院墙静静看着。
刘家正在吃晚饭，看见小草突然到来，夫妇俩连忙搁下筷子，惊喜地起身，蹲在他面前问些什么，待小草回答之后两人都抹了眼泪，心疼地搂住小草，之后牵着他去饭桌上，家里的小妹妹也笑嘻嘻地拿了馒头递到小草嘴边，见他吃了，亲亲热热地拉住小草的手，黏黏糊糊地喊哥哥。
刘家待小草确实很好，担心小草不习惯跟别人睡，给他收拾了个小房间，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他刚刚失去至亲，晚上一个人睡定会伤心，便又把小屋的床挪到主屋，看着金桂整日撒娇，又担心小草触景伤情，果断把床又搬回小屋，再把金桂塞到小草被子里让兄妹俩相互陪伴，金桂随遇而安，亲热地搂着哥哥睡得很香。
姜云在附近守了几天，看那一家三口真的接纳了小草，便安心离开。
到处都是桂花的香气，姜云不知道往哪去，不知不觉便上了山，想去找杜鹃，在山顶上等了许久，不见她现身，这才想起来她说过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办点事情，又一步一步走下山。
想到小草吃的馒头，姜云觉得自己有些饿了，不由自主走到到婆婆的院子里，看见院子里多出的坟包才想起来婆婆已经不在了，进了厨房，木然掀开锅盖，什么都没有。
在坟前坐了一会，姜云决定还是要到处看看，看有没有需要自己的地方，去田里看别人挖红薯，去河边看别人拉渔网，再到集市上看别人吆喝买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到处逛，发现大家都在很有规律地生活，没有妖怪，不需要她。姜云觉得很好，所有人都过的很好。
“你在这里做什么？”
姜云回头，夕阳漫天，行人匆匆，叶茗长身玉立，扶着门框朝这边看来。
“出了什么事吗？”见姜云半天未动，叶茗走上前来。
“我……”姜云这才发现自己多日不曾与人说话，声音嘶哑，清了清嗓子，道：“婆婆死了。”
叶茗先是一愣，回过神来道：“来我店里坐一坐吧，喝杯茶。”
……
坐在店里，姜云手捧着一杯茶，看着小小的铺面里满满当当摆了四张书架，上面整整齐齐摆满了书，面前一张窄窄的案几，只放了一只杯子，一缕热气缓缓升起，叶茗拎着茶壶坐在对面问她：“再喝点？”
姜云摇了摇头，刚刚向他说了来龙去脉，感觉倒是好多了，像是梗在喉中的一口气吐了出来，道：“你这店倒是不错。”
叶茗笑了：“是的，不过等这些书都卖了，我就准备出去看看了。”
“去哪？白鬼之前找过你，若是你在外面又碰到他，到时若是没人护着你，只怕你性命不保。”
不同于姜云表情严肃，叶茗却是一派轻松：“不用担心我，我看那白鬼也不像是非要取我性命。”
姜云丝毫不敢放松：“万一你哪天遇见他，他一时起意想要了你的性命，不然你便跟着我。”
叶茗没忍住，打趣道：“神君这话说的像是要娶了我一样。”
“……”姜云语塞。
叶茗收敛了笑意，清了清嗓子：“莫怪，是我一时口无遮拦。人生不过短短几十载，与其一直担心不知哪天到来的死亡，心惊胆战地躲着，还不如不要在乎这回事，尽人事听天命。”
“若是他一门心思想要杀了我，那我也躲不了，毕竟就算是神君你也不能整日把我拴在身边。”
姜云认真思考这种可能性。
叶茗一本正经，正视姜云道：“你救不了所有人，这不是你的问题，更不是你的错。”
“可是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很恨我。”
“人总是要成长的嘛，想通了想通了。”叶茗难得面露尴尬。
姜云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大仇得报，想要寻死吧。”
“竟然被你看出来了？”叶茗佯装苦恼，垂下头悄悄拿眼角瞅她，“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拆穿了。”
听着他扭扭捏捏的说话腔调，姜云终于忍不住露出些笑意，见她面色比刚刚好很多，叶茗继续捏着嗓子道：“既然被你拆穿了，那我也不方便寻死了，还要谢谢神君救命之恩……”
小花不知何时从袖子里爬了出来，怒气冲冲：“你正常点！”
叶茗眼睛一转，装模做样向后缩去：“呀，哪里来的蛇，太吓人了，神君可要保护好我，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好好说话，我听着实在恶心！”小花盘在桌上，扬起脑袋露出两颗尖牙威胁叶茗。
姜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叶茗见状悄悄松了一口气，伸手捏住小花气鼓鼓的嘴巴：“之前不是仰天长啸痛哭流涕对天发誓不会再咬人了吗，这么快就出尔反尔了？”
小花一下就失了气势，委委屈屈地回到姜云身边，姜云伸出手摸摸它的脑袋，又安慰地拍拍它刚刚被捏的嘴巴。
叶茗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你知道吗，刚刚失去他们的时候我很生气，生气他们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走，每当我受了委屈吃了苦的时候这种想法就更加强烈，现在想来，与其说是生气愤怒，不如说是无措，是害怕迷茫，既没有办法摆脱过去，也没有办法面对未来。”
“后来呢。”姜云有些急切。
“后来有很多人跟我说，我爹娘在天之灵，肯定也是希望我日后能过得好，你说巧不巧，我之前也这样想过，不过不得不承认，这句话由别人说出来之后，就更加有信服力，好像不再只是我的自我安慰，而是我爹娘在借着他们的嘴告诉我。”
“就是靠着这个想法，我后来一天天觉得，活着也挺好的，还能替他们报仇，就这样，我不自觉地为自己能活下去反复找这种借口，证明自己需要活下来，所以你看，人还是很坚强的，不管是为了爱还是为了恨，或者就是单纯为了活下去。”
姜云沉默半晌道：“多谢。”
“谢我什么？”叶茗故作不知。
姜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故意不答：“这茶不错。”
“既然谢我，不如今晚一起过个中秋吧。”
“今天中秋？”姜云道。
叶茗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道：“是啊，有什么想见的人，想说的话，今晚倒是一个好机会。”
姜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匆匆离去：“多谢好意，下次吧。”
叶茗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喃喃道：“真是……毫不犹豫呐。”
……
明月高悬，刘家正在吃晚饭，那个叫金桂的小姑娘正吸溜着一碗长寿面，刘婶道：“这几日忙得找不着北，今日中秋，也是你的生辰，早上忘记给你煮面，晚上吃也是一样的。”说着又给小草夹了一筷子菜：“小草真是乖巧，早早去买了月饼，要不是你，我们都忘记了。”
小草在一边露出个乖巧腼腆的笑来。
姜云在院外看着，心境已然不同，小草以后会过得好吧。
想着要去跟婆婆道个别，姜云借着月色快步向婆婆家走去。
树影婆娑，暗香浮动，姜云盘腿坐在坟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晌，干巴巴开口：“婆婆放心，小草去了刘家，刘婶他们对小草也很好。”
“今天是中秋，也是那个小姑娘的生日，他们一家团圆，小草看着心情也不错。”
说完便不知还有什么可以说的，绞尽脑汁又憋出一句：“我要走了。”又补了一句：“我会回来看你们的。”这下是真的无话可说了，静静坐在坟前，只偶尔有几声蛙鸣，十分宁静。
到处都是婆婆的身影，婆婆坐在门槛上择菜，择一会就回头看看小草在干什么，婆婆坐在树下纳凉，摇着蒲扇舒服得眯着眼睛，婆婆在院里堆柴，拿汗巾擦擦汗，骂这鬼天气怎么就这么热，婆婆在厨房煮饭，婆婆躺在床上说话，婆婆笑眯眯地喊她“姜云！”……
“好了。”姜云站起身来，“我下次再来看你。”说完便抬腿向院外走去，路过厨房时，鬼使神差地，她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月亮离圆满只差小小一块，格外明亮，皎皎月光沿着推开的门撒入屋内，照着一个小小的月饼，静静地躺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