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里！

    护目镜上的目标显示层层叠叠，转瞬即逝的时间里靠的不是分析而是常年战斗遗留下近乎直觉的经验，拉尔米尔奇断然抬起手臂上的蜈蚣匣，朝着斜上方发射出去。

    靛色的火焰自眼花缭乱的光束中突进，准确无误地击穿了埋伏，趁此机会，小伙伴们终于得到空闲，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没事吧拉尔！”

    “没事，只是擦伤而已。”拉尔松松地捂着手臂，简短地应道。

    “能够看穿毫无规则的攻击，在千钧一发之际反击，不愧是差一点成为彩虹之子的人~”

    单纯论诡异的笑声的话，夏悠这辈子可听得太多了，然而此时此刻，在黑暗中响起的并不是她所熟悉的贝尔式的笑声，而是更加尖锐、近乎孩童的声音，吸引得所有人同时抬起头来。在众人充满警惕的注视中，来者愉快笑着打了个响指，“啪”的一声，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应声全数打开，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漂浮在空中的敌人露出了面貌，身披斗篷拎着扫帚，戴着帽檐宽大、帽顶尖尖的魔女帽，完全符合对童话里魔术师的想象。这个在警备室里设下埋伏的敌人，竟然是一个金发微卷，面容天真可爱的小男孩。

    小男孩？

    夏悠心道不妙，按照漫画里的一般规律，小男孩往往才是最难对付的。

    拉尔面色沉重：“看这身打扮，他应该是Magic doll，津嘉布莱德……”

    有外号的家伙通常都不会弱，夏悠察言观色，从拉尔的慎重程度判断这个小男孩应该比刚刚的大铁牛厉害，像是觉得非常有趣，他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透着一股天真的残忍。

    米露菲奥雷地下基地比一般的建筑都要高，津嘉布莱德从容地漂浮在半空中，俯瞰着闯入的外来者们：“你们的消息太落后了，我现在是米露菲奥雷第八部队的副队长，我有义务向基地总部汇报你们的消息……不过直接杀掉你们也不错。”

    夏悠觉得他是故意的，她清楚地看见津嘉嘴角的笑意忽然加深了两分：“……就像当时杀掉可乐尼洛一样。”

    卧槽，听见这句话她下意识就在心里惊呼一句卧槽，这他娘的是哪来的雷区舞王？！

    她好似生怕被迁怒般小心翼翼地去看拉尔，这个无异于逆鳞的名字自津嘉布莱德的嘴里吐出那一瞬间，她似乎在拉尔的脸上看到了愤怒，但一眨眼就恢复了平时那般冷静的样子。反倒是了平忍耐不住，怒喝一声：“你这家伙对我师父做了什么？！”

    这样都能在战斗里控制住情绪，拉尔米尔奇真是一位值得学习的女士，夏悠暗自点头，既然身为雨，那她也应该像拉尔小姐一样镇定。

    津嘉布莱德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语气还无辜了起来：“看来你们好像误会了什么，彩虹之子在射线面前也不过和快要死掉的虫子一样，应付那种无聊的东西，我当然不会刻意弄脏自己的手——我只是提出了一个残忍又好笑的处置方法，然后冷眼旁观罢了。”

    夏悠：“你妈死了。”

    她感觉自己只是在单纯地抒发感情，津嘉的视线循着声音自她脸上扫过，顿了顿，很快将她和记忆里的某张脸联系在了一起，又是意味不明的一笑：“……原来是你啊。”

    斯库瓦罗曾经告诉过夏悠，她其实不能算聪明，交战的时候如果遇到那些心眼比莲藕的洞还多的黑手党，很容易会被他们的话术绕进沟里，最好一开始就不跟他们废话。夏悠把斯库瓦罗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决定等下不管津嘉说什么她都当作听不见。

    了平已经被激怒了，戒指上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失去的冷静的他想要上前为师父报仇，反倒是被拉尔拦了下来，语气依旧一如既往的镇定：“内心失去冷静的家伙，在还没开战之前就已经输了，可乐尼洛没有告诉过你吗？”

    听到她嘴里说出“可乐尼洛”四个音节，夏悠心里也是一突。连全世界除了十代目谁也不服的狱寺隼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实在是很了不起啊……”

    津嘉布莱德出现的意义好像就是给拉尔米尔奇添堵，他又是一个响指，盈着明黄色光芒的蜘蛛从角落里密密麻麻地爬出，迅速凝结成一张巨大的蛛网，强行将他们与前方的拉尔分隔开来。

    他的手上甚至没有戴上戒指，真的是魔术一样的东西。

    夏悠试探着划开蛛网，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眨眼就有新的蛛丝来弥补。密密麻麻的蛛网把眼前的视角切得七零八落，她看起来面无表情，实际上心里也颇为忐忑——如果是成为彩虹之子之前，被选入世界最强的七人的拉尔米尔奇，遇到津嘉布莱德，对方应该不敢如此在她的雷区上来回蹦迪。

    然而这是在十年之后，昔年最强的彩虹之子已经尽数在射线下死亡的十年后，只有拉尔米尔奇一个人还在世界上苦苦支撑，她的身体早就被射线侵蚀得不成样子，能够坚持到今天，怕不是全靠恨意在支撑。

    夏悠想津嘉布莱德一定是知道了这点，所以才故意戏弄拉尔。先是故意挑起可乐尼洛的话题，又在战斗中佯装不敌，等大家都是一喜，以为拉尔依旧靠在数千次战斗中存活的经验打败了他的时候，他又打响了那个该死的响指。

    “啪！”

    夏悠现在听到响指声就会烦躁，一道明黄色的光芒突然在拉尔的手臂处炸开，骤然绽开了她的斗篷，一枚混沌的奶嘴也随之被吹得飞落，在地上滚了几圈，不动了。

    密密麻麻的蜘蛛从拉尔的手臂内侧钻出，紧紧地依附在她的皮肤上，疯狂地汲取着人类的血肉，巨大的痛楚扭曲了拉尔的表情，这一切只是看一眼都会让人头皮发麻，津嘉却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般开心地笑了起来，他一次又一次地催动着响指，越来越多的蜘蛛从拉尔的体内破卵而出，以夏悠他们的视野，只能看到她的身体逐渐被成片的蜘蛛所覆盖。

    津嘉布莱德依旧悬浮在半空中，他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拉尔的惨状，好心情地打了个响指：“为了感谢你陪我玩，我就告诉你真相吧，可乐尼洛是怎么死的——可乐尼洛他到最后，是为了保护并肩作战的彩虹之子，也就是毒蛇而死掉的。”

    夏悠冷冷地吐出几个字眼：“关你屁事！”

    津嘉无视了她，继续说：“看来他的兴趣好像是当别人的替死鬼。我曾经听说过，在彩虹之子诞生的那一天，也是这样对吧？”

    夏悠大喝：“关你屁事！”

    津嘉：“但是精彩的是，就是毒蛇获救以后，觉得自己没有胜算所以自我了断了，还真是讽刺啊。”

    夏悠以不变应万变：“关你屁事！”

    “你是复读机吗？”津嘉微微侧过头来，精致的小脸上浮现起隐约的怒意，看起来更像是恐怖片里的人偶了，“只会说这一句话？”

    行吧，夏悠如他所愿，她将五根手指撮到一起：“八嘎，你滴死啦死啦地！”

    津嘉布莱德听不懂这句话，但总之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夏悠嘴上说着，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远离了蜘蛛网。本来以为这样就能激怒对方，取消隔绝他们和外界的蜘蛛网，然而也不知道是津嘉布莱德真就是只跟彩虹之子过不去，还是不屑于和他们吵闹，只是威胁了一句，就继续滔滔不绝地向拉尔米尔奇施加压力：“很好笑是吧，但是可乐尼洛这个人个性也表露无遗，他就是一个爱管闲事又越帮越忙的家伙……”

    如果像游戏一样可以具像化的话，拉尔米尔奇头上的怒气槽一定已经蓄满了。被虫类啃噬的痛苦从身体的各处传来，脸颊贴着冰冷的地板，津嘉布莱德的声音魔咒一样往耳朵里灌，明明是比预想中还要糟糕的状态，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一天，决定命运的那一天。

    ……

    “你哭了吗？”

    那是接受诅咒后，刚刚成为婴儿的可乐尼洛。

    “你是笨蛋吗！这种情况哪里哭得出来！”

    那是因为可乐尼洛冲出来替代，而只接受了一半诅咒的自己。因为是不完全的诅咒，只要不去使用那股力量，诅咒就能慢慢解除，重新长回大人。

    “你就借着这个机会，当个好女人继续活下去吧。”

    拉尔米尔奇已经记不太清那个时候可乐尼洛到底是什么表情了，回忆起来的时候，只能依稀忆起他似乎仍带着笑意，而那个时候的自己下意识地反问道：“开什么玩笑？！那你之后又打算怎么办呢？”

    “先活下去吧。”可乐尼洛的视线微微偏转，“先活下去吧。”

    随即，他的视线便移了回来，那双蓝色的眼睛嵌在婴儿的小脸上，显得格外的大。他伸手，第一次逾越地摸了摸拉尔的脸：“要和我一起走吗？”

    要和我一起走吗？

    从此一起分享这被诅咒的命运，一起活在这个糟糕的世界上？

    拉尔先是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脱口而出：“我，我怎么可能会跟你一起走！”

    “我想也是。”可乐尼洛并未受到打击，他收回手，爽朗地笑了笑，“以后应该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你了，保重。”

    悬崖绝壁之上，他小小的背影看起来有些滑稽，一点一点消失在了拉尔米尔奇的视野中，而正如他所说，从那以后，到得知他的死讯，拉尔米尔奇再也没有见过他。

    那时候她不过是心中有些失落，全然没有想到，从那之后的每一天，自己都将生活在后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