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南庭芥(四)

    在乳母离开后,五条便以梓姬府邸过于破败,不适合病人疗养为由,挑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将梓姬搬离了原来的府邸,搬到了京城郊外一个罕有人烟的居所。

    他对于与四公主婚约一事,想了许多的说辞,准备在梓姬问起的时候解释。

    但是梓姬从来没有过问过,自从那日醒来之后,她对所有的事情都是淡然处之。

    她不仅不过问婚约一事,也不在乎自己的眼睛能不能治好,无论端来什么药,她全都仰头喝下。

    梓姬每天只是弹弹琴,偶尔靠着窗边听雪落下的声音,随便打发着时间。

    身形高大,眼睛绑着绷带的雪发男子,一身素衣站在庭院中,几乎与这落满白雪的庭院,远处皑皑雪山融为一色。

    他透过飘落而下的细雪,遥望着在房中弹琴的梓姬,心绪复杂。

    如果梓姬没有失明,她就能看到,她现在的居所,和她自己原来的房间的布置简直一模一样。

    他已经布置这个地方很久了,这个地方完全就是比对梓姬原来的府邸建造的,有着一模一样的房屋构造。

    等到明年开春,他就可以在庭院中移植和梓姬原来庭院相同的花草树木。

    他搜罗了梓姬先前变卖的家具妆奁等等物品,按照梓姬房里原来的摆设,一一复原到梓姬现在身处的居所之中。

    除了在这处居所的布局上用心之外,他还在居所的周围布置了许多,可以让人迷失方向的结界。

    当然,结界只能迷惑普通人。

    他甚至在这居所中,隐藏了咒力气息微弱,战斗力近乎于无,但是能迷惑咒术师的假想咒灵蜃。

    用海市蜃楼去守护镜花水月,用虚假去守护虚假,他为这虚妄的巧合笑出了声。

    但是进了房间,他拍掉一身雪花,挥手示意两位女童侍退下,拆掉了蒙着眼睛的绷带,一改刚刚的沉闷神色,喜悦地拉着梓姬说了许多话。

    梓姬今日穿着染着渐变紫色的五层轻绸单衣,外着一件暗纹繁复的雪纱,衣摆长而曳地,衣服也染上梓姬往日最喜爱的熏香。

    这是在他授意下的,由他的女儿们为梓姬装扮的,符合贵族女子身份的庄重衣着。

    \"这匹丝绸,我觉得这花纹和你很相衬所以带回来了。\"

    \"这是珍珠粉霜,\"高大的雪发少年笑容灿烂,又打开了一个菱花形银盒,\"涂在脸上可以美白,而且润泽肌肤。\"

    \"这个扇坠,是少有的南庭芥。\"

    世人并不懂得欣赏南庭芥,只把它当作寻常花草。

    这其实是他特意命人制作的,但是他不想让梓姬察觉到异样,于是便将这扇坠的来历说的很轻巧。

    \"我记得你喜欢南庭芥,在店里看到后带回来了。\"

    \"还有这本和歌集,上面写了许多趣事,等你有空的时候,我可以念给你听。\"

    他在梓姬面前打开了很多准备送给她的礼物。

    在人前让人心生畏惧的咒术师,此时却看起来像是个急切想要讨好意中人,毫无章法的愣头青。

    精致的盒子打开后被随意搁置一旁,几乎堆成一座小山。这些礼物都倾注了一番心思,每每遇到什么新奇有趣,珍贵罕有的东西,他总是第一个就想到了梓姬。

    但是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另外一个人。

    所以多少次想要伸出去的手,最终也只是笼在衣袖中,捏紧了拳头,独自忍耐着如同火灼烧般的妒意。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看向梓姬,带着略微的一丝期待,或许现在的梓姬会接受他的。

    \"谢谢你····但是·····不必如此费心。我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

    梓姬突如其来的话语,让他刚刚还兴高采烈的动作停滞了一下。笑意完全消失,低垂的湛蓝眼眸中的哀伤落寞一闪而过。

    一片心意被冷落,是个什么滋味。

    但是他很快将那些失望的表情收了起来,这么些年了,他早就习惯了。

    即使知道梓姬看不到,他也装作不在乎似的对梓姬温柔一笑: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下次我们换成别的东西吧。\"

    他的话语看似是给了梓姬选择的余地,实际是回避了梓姬的话。

    “话说,你觉得夏天的时候,在院子中盖一个凉亭怎么样,这里环境不错,适合乘凉。”

    他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

    自那以后,五条对梓姬展现了从未有过的耐心。

    即使知道梓姬的疏离,他仍旧是体贴,无微不至,安排着梓姬日常生活。只要是对梓姬无害的,他愿意满足她的一切需求。

    时间久了,梓姬也渐渐被他打动,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明确拒绝他了。

    他每天挑拣着有趣的事情,说给梓姬听,逗她开心;陪她一同弹琴,品茗;

    有时候甚至是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床榻边看着梓姬沉静的睡颜,他就觉得极为满足。

    甚至想着再也不理世间尘嚣,就这样守着和梓姬的这一方天地,细水长流的生活也不错。

    那是从未有过的宁静,却充满喜悦。

    只是梓姬的身体总是不见好。

    他寻来了许多的名医,各个都束手无策,没有人能说出梓姬到底得了什么病。

    所有的医者都面露难色。

    油尽灯枯。

    他仍然是不死心,派遣下属四处散播重金求医的消息。

    到了最后,也就只有那些欺世盗名的骗子,假装神医应召而来。

    开出来的药方是些看似玄妙,实则是只能勉强将养身体的寻常药方。

    这骗子心里盘算着,等拖到病人病入膏肓的时候,再将病人的病赖到鬼怪之事,或者赖到病人前世作孽犯了冤孽债这种事上去。

    坐姿随意不羁的白发上位者,眼睛处缠绕着白色绷带,半边面容隐藏在阴影中。

    神色平静地看着在下方夸夸其谈的行骗者。空旷的室内,顿时让人产生了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多次行骗,屡屡得手的骗子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想要逃跑,却被无形威压吓得无法动弹。

    空中凭空撕裂开来一道幽深的裂痕,丑陋狰狞的咒灵爬出,反转变形的关节攀上行骗者的肩膀。

    一时间血色蔓延,肮脏的血污染了地板。

    这种为了敛财罔顾病人性命,利用病人亲属病急乱投医的心态,装作神医样子行骗的骗子,就该被抽筋拔骨,死不足惜。

    没有人能阻止他心下翻腾的杀意。

    白色长发因为磅礴咒力,无风而动,他抬起手,向咒灵下达了凌虐至死的命令。

    传来沉重的物体陆续倒地声,冒着热气的血,落在地板上,又溅上了障子门。

    他扯下了白色绷带,捂着脸神形癫狂,大笑出声。

    沉默的家仆们低头膝行至室内,迅速地将地板上的肮脏物品除去,又换上了新的门帘。

    不多时,室内一切摆设便恢复如初,唯有一丝血腥气味能隐约闻到。

    死一般的寂静中,他独自坐在高位。

    无人能理解的锥心之痛。

    等了了这么久,终于被他等到的宝物,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被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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