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戴尔再三确认舒徽妜并不是被逼来这里，也没有被海盗拐卖，才终于同意他们留在这里等昆图斯回来再离岛。

    他也没直接离开，反而陪在这里与他们一起等待昆图斯。

    舒徽妜采了满怀的药草，挑挑拣拣地筛选出了夹杂其中的杂草，又将两种不同的植物分开，用长茎草捆好，这样既方便携带也不会不小心弄丢。

    斐戴尔倚在大石头上看着舒徽妜手上熟练的动作，眼底闪过一抹深沉之色。

    对方是个聪明人，他一直对自己留在这座岛上的缘由避之不谈，眼前的姑娘就没有再询问，斐戴尔也看出她有意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他虽然好奇，却同样默契地不去问她。

    但越是这样的聪明，她会出现在这里就越奇怪，奇怪得就好像自己一样......

    斐戴尔不禁想到，如果她是马特莱纳派来的人，与自己这两年来做的事是同一个目的，那到底该不该让他们活着离开呢？

    他余光瞥见了正在山坡下方翩飞的漂亮绡蝶，突然开口道：“焰翅绡蝶除了碎钉群岛，整个西大洲就只有耶查的大片玫瑰花海中有。”

    舒徽妜抬眼看向这个行为举止克制却总带有目的性的男人，有些摸不透他这句话的意思。

    “方才是我第一次见这样的蝴蝶，承蒙您及时相救，还要多谢您。”她顺着斐戴尔的话向他行了谢礼。

    斐戴尔却没有再回应她的礼节，只是继续看着那些美丽却危险的昆虫，自顾自地说：“或许你听说过，‘萨妥尔亨’在岛上这些人的语境中，是进食的意思。”

    早先接触碎钉群岛上土著的人们并不理解他们话里的意思，也不知道第一次见到外来人的萨妥亨人正在盘算着要不要吃掉这些擅入者。

    舒徽妜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她看向眼前这个冷漠的男人，他明明不愿意透露有关自己的事，却总是引导她提出问题。

    “您能理解岛上这些人的语言吗？”舒徽妜干脆遂了他的意，问出了这个又他自己想要她问的问题。

    斐戴尔刚要说话，一个鬼魅般的黑影突然窜上了这个小山坡，速度之快令斐戴尔根本没看清他是如何出现的，人就已经站在了舒徽妜的身前。

    他浑身湿漉漉的，衣袖上还挂了几条水藻，手上拎着一个麻布袋，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

    “这是谁？”

    “你是昆图斯？”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斐戴尔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脸上有疤痕的金瞳少年，他甚至不需要看到昆图斯背后的龙鳞剑就能确认他的身份。

    一切都说得通了，敢着带两个明显是累赘的人潜入岛上的屠龙者，如果是昆图斯的话，那他的确有这个本事。

    昆图斯则对他毫无印象，他虽然记忆力超群，却也不会把一些不重要的人放在心上，眼下在这座外人罕至的岛上相遇，他眼里只有防备与杀意。

    舒徽妜没想到这个斐戴尔居然认识昆图斯，要知道昆图斯行踪不定，就连很多索戈利的屠龙者们都不能一眼认出昆图斯本人，他一个葛西利亚人，真的能无所不知到这个程度吗？

    看出了昆图斯没想和自己多说，斐戴尔怕他直接动手，解释道：“我曾读过伊莎贝拉的英雄史诗，恩特伯格说里面的部分内容是以你为蓝本的，他常提起你，而我也曾有幸在格瑞坎见过你一次。”

    昆图斯能在当上屠龙者后短时间内名声大振，除了自身实力外，很大程度上就是靠好友的诗歌与同行的口耳相传，能从这两个方面知道他很容易，但要见他就难了，他过去整日不是在杀怪物就是在杀怪物的路上，除了接委托的时候很少会与人会面，可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么一个人。

    虽然眼前这个传闻中强大冷血的屠龙者正用一种称得上是恐怖的眼神盯着自己，但知道他是昆图斯后斐戴尔反而松了一口气，东方姑娘说的屠龙显然就是他，既然如此他就不用再猜忌他们是不是马特莱纳派来的人了。

    这种事以菲茨杰拉德家那些人精的心思，是不可能委托给索戈利屠龙者去做的，他们应该只是想从碎钉内海离开马特莱纳，以昆图斯的性格还真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昆图斯没有理会眼前这个陌生男人万变的心思，只是直言道：“我不记得见过你，你为什么会在岛上？”

    相较于之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在面对昆图斯时斐戴尔就坦诚了许多：“我是格瑞坎的斐戴尔，父亲是吉里斯公爵，我从十六岁之后就开始四处探险，十八岁开始跟着葛西利亚的皇家船队到处远航，来碎钉内海也是前两年的事。”

    他一直自诩是个探险家，反正家里的爵位还有兄弟们继承，他有钱又有人脉，倒还真混出了些名堂。

    “你这两年都留在这里？葛西利亚有船队敢在碎钉内海频繁往来吗？”昆图斯随口问了一句，他瞧着斐戴尔这一身行头还挺新，不像是穿了很久的样子，他如果真的从两年前开始就经常出入碎钉内海，两边的联系必然是十分密切的。

    就连各国皇家船队想要在碎钉内海航行，都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就算是再周全的准备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一年能通航一次都算是国家有实力，除非人人都像昆图斯他们这船人，是由能单人斩杀焕灵龙的狂妄屠龙者和要钱不要命的贪心水手组成的团队，否则根本没人愿意冒这个险。

    更别说斐戴尔这样的情况，来的时候听舒徽妜问他，很显然他已经达到能和这里的萨妥亨人交流的程度了，常年留在这里，新鲜物资不断，这两件事根本不可能会同时发生。

    似是看出了昆图斯的心思，斐戴尔解释道：“留在岛上的话，如果掌握与萨妥亨人交流的方法还是很容易的。而且近海海域有不少船只，我们那里的海怪猎人最远能航行到西部群岛附近，这片海里还有一个名叫岛鲸的海怪，它很聪明，会帮助人类，我就是靠它和那边的船队取得联系的。”

    他说话时眼里隐隐泛出光来，脸上拒人千里的生疏气质也出现裂痕，很显然他十分热爱自己目前所做的事业，在碎钉内海中研究神秘莫测的海怪与各种暗流和航道、与岛上土著交流沟通，教他们文明世界的知识、只身留在这里为葛西利亚争取利益......他在提到这些事的时候，脸上是油然而生的满足与自豪。

    昆图斯没空去理解他的远大抱负，只是抓住了他话里隐含的意思，直截了当地说：“葛西利亚想要归化萨妥亨人？”

    喜欢探险和常年留在这种地方靠外界的物资补给过活是两回事，斐戴尔出现在这里大概率是带了任务来的，加上波德罗家族一贯的做派，他一直留在这里很显然就是葛西利亚皇室那边的意思。

    加上他看上去已经与这座岛上的人相处融洽，甚至学会了这里的语言，他来这里的目的简直一目了然。

    斐戴尔也不瞒他，这种事别告诉马特莱纳人就行，昆图斯显然不是多嘴的人，索戈利也从不参与外界的纷争，加上斐戴尔对恩特伯格的崇拜借由恩特伯格的话延续到了昆图斯身上，他对昆图斯可以说是没有任何隐瞒。

    “我这里还只是暂时接触，主要目的是弄清楚本地人的行为模式和民俗信仰，如果有机会可能会由我来沟通，实在没有的话也不会强求。”当然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他喜欢探究一个陌生文明全新的世界观或许不假，但昆图斯也不会觉得为了这么点事葛西利亚那边就能耗费那样巨大的精力。

    毕竟拥有了碎钉群岛的主权，就相当于占据了整个西大洲最中心的地方，这其中所带来的利益几乎是无可想象的巨大，只是风险也很高，过去周围大国都有尝试但全都失败了。

    一旦斐戴尔真正掌握了有关碎钉群岛的事，波德罗家不可能放任岛上的人继续自主生活，到时候凭借从斐戴尔这里拿到的资料，他们肯定会派人过来强占岛屿。

    不过很显然昆图斯对斐戴尔为葛西利亚做出的伟大牺牲不感兴趣，也对碎钉群岛最终的归属权握在谁的手里没有任何看法，敷衍地应了声之后便对舒徽妜说：“我们走吧。”

    舒徽妜早就想要离开了，可斐戴尔刚刚的话提醒了她，昆图斯杀了岛鲸，斐戴尔也会因此失去获得物资并且与外界联系的途径。

    “很抱歉。”她看向这个为了自己热爱的事业付出了这么多的青年，岛鲸沉入海底时的那个眼神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因为我们的疏忽，岛鲸已经去世了，但我们的船会开回索戈利，如果您要离开这里的话，或许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萨妥亨人就算能跟斐戴尔和平相处，对于一个出身优渥的贵族来说，没有外界补给永远留在岛上也几乎是不可忍受的。

    他帮自己赶走了有毒的绡蝶，还会细心注意她是否并非自愿来到这里，都足以说明他对岛上的外来者没有恶意，舒徽妜不想他不明不白地被困在这里。

    昆图斯从舒徽妜的话里猜到了他们口中的岛鲸是什么东西，结合之前斐戴尔说的话，也没阻止舒徽妜的邀请。

    闻言斐戴尔露出了一个善解人意的表情，说：“我想你误会了，岛鲸不是海里那些会喷水的鲸鱼，它的体型更加巨大，寻常人根本看不清它的全貌，你们在海上遇到只会以为它是一座无人的荒岛，并不是像那种寻常怪物一样轻易就能被杀死的。”

    昆图斯懒得跟他纠缠，有些不耐烦地说：“我杀了岛鲸，也杀了恩特伯格，信与不信都在你，最后给你个机会，走还是不走？”

    一个是放在陆地上会如山般巨大的海中怪物，一个是斐戴尔这么多年来见识过的最厉害的屠龙者，昆图斯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他眼里几乎可以说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笑话。

    更何况在恩特伯格的口中，他曾与刚崭露头角的昆图斯共同屠过龙。

    四年前格瑞坎城外的峡谷出现了三条灰焰龙，想要一窝端不让任何一只逃走，还要不危及格瑞坎的居民是件十分困难的事，彼时任职葛西利亚的防御大臣的吉里斯公爵为了保险起见聘请了两位当时声名鹊起的屠龙者一起过去，那也是斐戴尔第一次见昆图斯的时候。

    恩特伯格时常说起那一次的屠龙故事，提及昆图斯的时候，他虽然不会像那些诗歌里那般盲目吹捧，却也能看出他对昆图斯青睐有加，他一直以为他们之间关系很好。

    眼前这个年轻的昆图斯，如何能杀掉那样巨大的怪物？又如何打得过恩特伯格那样的屠龙者？

    斐戴尔怎么也无法相信，但昆图斯的表情告诉他，他没在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