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家兄妹的开场舞跳完之后，舞会便到了宾客们自由行动的时间，安娜被众人簇拥着接受各位来访者的祝福，也有不少没去凑热闹的人渐渐进入舞池与人共舞。

    舒徽妜与巴特莱家非亲非故，虽是客人，但若是想要与安娜说上话也得等着邀请他们的欧文前来引荐。

    眼下正是闲着的时候，舒徽妜简单地环视一圈，来参宴的宾客如之前与她说话的那些姑娘们一样，大多是年轻人与家中长辈同往，以家族的亲疏远近聚在一起，这架势与其说是庆贺生辰，到更像是为安娜相看合适的夫婿。

    结合之前姑娘们说的，欧文自未婚妻去世后独身已久，如今估摸着也到了时候。

    难怪今晚如此热闹，庞特城中谁会不想把自己的儿女推进巴特莱家呢？

    正当舒徽妜出神时，身边的科德林忽然恭敬有礼地弯下腰，将头低至舒徽妜的视线之下，随即朝她伸出手问道：“亲爱的殿下，能请您跟我跳一支舞吗？”

    马特莱纳的习俗中，贵族小姐参加别人家宴会时，身边若是没有异性长辈或是约好的舞伴，她们的第一支舞通常是与随行的骑士一起跳，科德林的邀请在情理之中，却在舒徽妜的意料之外，她今晚根本就没有要跳舞的打算。

    舞会的第二首舞曲刚刚演奏结束，随之而来的第三支曲子是舒徽妜较为熟悉的马特莱纳曲风，若是古斯特的舞曲，舒徽妜还能了当地拒绝说自己不会，可马特莱纳的舞步她可是特意练过的。

    也不是舒徽妜不想和科德林跳舞，她转眼看向昆图斯，他来这里本就有些无聊，若是她和科德林跳舞去了，他就只能晾在原地干等着。

    舒徽妜笑着摇了摇头，说：“你今天不是与茱莉亚小姐有约吗？我就不跳了，你自己去玩吧。”

    科德林看似遗憾地应下了舒徽妜的话，但脚下离开的步子却跑得比谁都快，他向来会得年轻姑娘们的芳心，虽然想和自己的殿下跳一支舞的愿望落空了，但他在舞会上的目标还有一大把呢。

    刚婉拒了科德林的舒徽妜面前立马又凑上来几个陌生的男人，其中就有之前在玫瑰田旁遇见过的那个叫裴迪的人。

    舒徽妜一一谢绝了邀约，到最后只有裴迪还坚持不肯离开，无论舒徽妜说什么他都像是铁了心一般非要与她跳一支舞才肯罢休。

    他的眼神中透着强烈的目的性，仿佛只是把能邀请到眼前的姑娘当做自己魅力的证明，之前拜尔德也说过，与漂亮优雅的女性一起出席这样的场合于他们这里的男人来说也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舒徽妜礼节性的笑意也有所收敛，用更加生疏客套的语气对裴迪说：“抱歉先生，我没有学习过西大洲的舞蹈，若是与您共舞的话，只怕会出丑丢了您的面子。”

    她说话时虽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看谁都水波流转的眼神配着刻意示弱的话语，落在裴迪眼里就只剩下楚楚可怜。

    他本就是好面子的人，既吃主动服软这一套，又的确不想在舞会上闹出笑话，于是也礼貌地放弃纠缠，似乎比别的男人多得几句舒徽妜的解释他就已经更胜一筹了。

    但他还是没有就这样离开，反而又与她说起了庞特城里一些贵族圈里的事情，仿佛今天他也不打算跳舞，要到这里陪她陪到舞会结束一般。

    自从来到西大洲认识了昆图斯之后，舒徽妜见多了他的雷霆手段，再像如今这样与人假意逢迎的确让她有些疲于应对。

    好在她大概猜到了今晚宴会的真实目的，裴迪自然也不会仅仅只是为了给安娜道一声祝贺才来的，想要摆脱他也不是难事。

    舒徽妜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被一群带着自家儿子过去交际的贵妇人包围的安娜，装作漫不经心地感叹：“啊，那就是安娜小姐吗？果然如传闻中那样漂亮。”

    裴迪下意识地顺着舒徽妜的视线望去，却见安娜正与一位年轻男人聊得开心，男人身边的贵妇人更是眉开眼笑地看着他们，欣喜之色压都压不住。

    裴迪的父母外出去了别的领地赴约，他这次只身前来也是背负着家里给的任务，没有了母亲帮衬，他更要抓住机会，不能就这样将领主之女拱手让人。

    虽然很舍不得眼前的东方美人，但他还是得以家族利益为重，纠结一番后裴迪与舒徽妜道了别，随后便急匆匆地往安娜那边赶去。

    盯着她安然无恙地把人忽悠走后，昆图斯这才收回自己那已经有些不善的目光，果然下一秒东方姑娘就笑意盈盈地靠了过来。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昆图斯你有没有跳过舞呢，会吗？”她的话里难得带上几分少女感的狡黠，比起询问更像是一种打趣。

    昆图斯绷着脸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随口说道：“不会，这种无聊的东西只会浪费我的时间。”末了他还要转过脸去低声嘟哝，“你想跳舞就去呗，我在这等你。”

    他的回答都在舒徽妜的意料之中，舒徽妜也实在想象不出来昆图斯跳舞的样子，他满身的锐气似乎可以轻易割开身边一切与他格格不入的东西，名贵的布料、欢快的乐曲、柔软的舞伴……他不属于舞会，所以也无需为此而准备。

    舒徽妜正要解释自己只是在跟他开玩笑，身边却又递来一只邀约的手，转眼看去，这次是个她不能拒绝的人，这个庄园的主人欧文。

    “殿下，请问我有这个荣幸吗？”说话间他还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昆图斯。

    欧文既是雇主又是舞会的半个主人，于情于理舒徽妜都是不好拒绝的，只是她刚刚撒谎骗裴迪的事就要被揭穿了，应邀的同时也在细细想着那个难缠的男人要是追问起来，她又该如何开脱。

    看见舒徽妜搭上欧文的手，昆图斯即刻便移开了目光，他也没理由阻止，这是自己的金主不说，他刚刚还说了舒徽妜想跳舞就去跳这样的话，只是这个欧文此刻在他心里除了给钱大方之外更是没一个能看顺眼的地方。

    东方姑娘的入场立刻引起了舞池里众人的注意，轻盈的裙摆配合曼妙舞步漾开波浪般起伏的弧度，发间簪着的步摇在耳侧轻晃，落花流苏淌动着龙鳞特有的细润光泽，像神秘的精灵误入一场人类的舞会后翩翩起舞，让人无法不关注。

    一旁刚在安娜面前自我介绍过的裴迪瞧见这一幕，不由得暗自咬紧了下唇，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这个东方女人骗了，她只和欧文跳舞而拒绝了他，这不仅是骗他，更看不起他。

    发觉他突然出神的安娜将他的一切变化尽收眼底，干净清澈的眼神忽然沉了几分，随后便恢复平静，她转头应下了另一位贵妇人的话，那人正是方才在外面与裴迪发生过口角的贵族男人的妻子，那个穿金色马特莱纳形制礼服的贵妇人。

    “多谢您，萨福克夫人，下次您的宴席还请务必邀请我与母亲，我们会好好期待的。”安娜礼貌地与眼前这个偏爱马特莱纳风格的贵妇人寒暄，言语间竟比其他人要更加亲昵，不过从此刻开始，她便再也没搭理过裴迪任何一句话。

    自舒徽妜从身边离开之后，昆图斯周围更是无人靠近，原本因着舒徽妜的缘故还有不少好奇的目光投来，如今连多余的眼神都没人敢投向这个背着两把剑的屠龙者。

    更何况，他此刻的脸色可不算好看。

    带着寒意的眼神死死盯着欧文握着舒徽妜的那只手、放在她背后的另一只手、越靠越近的身体，还有他与舒徽妜小声说话时微微低下的头，他每迈出一步，昆图斯的视线也随着他的动作而偏移，仿佛盯着目标的猎人，神情专注且严肃，还暗含着一些不开心。

    周身无人的领域内忽然传来靠近的脚步声，伴随着木质手杖敲打在地面的声音，昆图斯很快警觉起来，没一会身边就站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他穿着优雅得体，因苍老而弯曲的腰背并没有坏了他的贵族仪态，反而更添几分处变不惊的沉稳。

    “我认识你，你是焦蛇的徒弟，那个十四岁就通过转化仪式的孩子。”

    他的声音带着一些不自然的沙哑，昆图斯斜眼看去，果然见他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狰狞地附着在树皮般干枯松弛的皮肤上。

    那是龙类留下的疤痕，他并不健硕的体格彰显了他不是屠龙者的事实，可接触了龙却没有异变也没有死去，这的确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对于他的出现，昆图斯选择了沉默以对，虽然这个人认识韦沃罗，身上还有令昆图斯不解的异常，但他更想来人先主动暴露自己的目的。

    金色的眼睛里带着防备与探究，这样直勾勾的眼神让老者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说：“屠龙者也需要礼貌，孩子，尤其是在这样的地方。没看见那位东方的小姐为了让你在这样的场合下保持体面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吗？”

    很显然他刚刚一直在观察他们这边，那些前来邀请舒徽妜跳舞的人，昆图斯只要看见那种放在她身上的不正经眼神就想打人，但她每次都赶在他真要忍不住动手之前把人打发走了。

    昆图斯仍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冷言道：“韦沃罗不在这里，要找他就去索戈利。”

    “他会来的，但在那之前，我要找的人是你。”

    老者双手交叠放在手杖柄上，掩去了其上嵌着的宝石，但昆图斯还是眼尖地发现，那颗宝石并不是常见的水晶宝石，倒更像是某种玉石，但玉石在西大洲并不流行，也很少有贵族会用玉石做装饰，这种玉石的打磨手法倒更像是东大洲的产物。

    麦瑟斯之前也说过，韦沃罗过段时间就会来古斯特，看来正是收到了眼前这个人的委托，昆图斯有些讨厌老者这种要将一切人事物串联起来组成自己棋局的阴谋家模样，他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利用，此生都不想再来第二次。

    “既然你委托了他，有什么事就等他来吧，我没兴趣。”

    “与屠龙者接触的经验告诉我不要擅自靠近屠龙者。”老者的眼神凉凉地上下扫视昆图斯，“可我现在有些想要拿手杖狠狠敲敲你的头，你真的太不听话了。”

    昆图斯的眼神瞬间带上狠戾之气，他没再回话，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可能是活太久了有些不怕死的老人，来之前他答应了舒徽妜，安安静静把委托完成，不在主人的生日宴上闹出不愉快，但他也不是时时都有这个耐心的。

    老者用手杖敲了敲大理石铺制的地板，随后朝昆图斯示意，接着自己便先他一步离开了宴会厅。

    昆图斯原地驻足片刻，又回头看向还在与欧文跳舞的舒徽妜，最终还是跟上了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