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团厚重乌云压在芭娜湾上空,洒下细雨朦朦胧胧浇洗着海岸,但远处的海平面却依旧风平浪静,太阳正慢慢沉入海中,余晖散出的光芒将这片阴暗天色点亮了些许。

    一束暖金色的阳光穿过薄薄雨幕照在了舒徽妜被雨丝湿透的脸颊上,似乎是感到刺眼,她虚弱地睁开了一只眼,却只看到一些模糊朦胧的光团,犹如溺在层层梦境里。

    雨滴拍打在树叶上发出细微声响,却突然被一声嘶哑的鸣叫扰乱,远处光传来的方向,一个黑影正挥着翅膀向这边飞来。

    怪叫声犹如一柄利剑刺入舒徽妜的脑子里,吓得她瞬间清醒了许多,勉力抬手抹掉脸上的雨水,她硬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远处那黑影正扇着翅膀矫捷地逼近,从一小团黑点渐渐显成一个逆着光的轮廓。她认出了这是西方海上的怪物,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出发来马特莱纳和亲之前,父亲因为担心自己会遇到危险,特意叫来了解西大洲这边情况的先生教自己马特莱纳的语言和西大洲的风土人情。可先生毕竟不是方士,他所讲述的西方民俗里虽然提到过这些可怕的西方怪物,却并没有给出应对方法。

    眼看黑影越来越清晰,几乎可以看到它有着与人类女性相似的外形特征,样貌却十分可怖,长发犹如海藻一般湿漉漉地搭在身后,整个身体瘦骨嶙峋,长满鳞片,身后的翅膀就好像是两块破布在挥动,却又异常有力,带着这个可怕的怪物袭来。

    道听途说的那些传闻远不及亲眼所见这个怪物来得可怕,舒徽妜好不容易撑起身体,却吓得无法动弹,只能听见自己那颗心脏正猛烈不安地跳动。

    海妖越来越近,已经抵达了海岸上空,被乌云覆盖的这个小树林四周阴恻恻的,唯一光源的方向却飞来一只怪鸟,张牙舞爪地冲过来。

    舒徽妜第一次如此清醒地独自面对危险,一瞬间强烈的求生欲战胜了恐惧,刚刚还吓得迈不开步子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向树林深处跑去。

    她刚刚经历过一场海难,呛过水,呼吸都有些困难,边跑边剧烈咳嗽着。舒徽妜不会水,也许是天意让她随着浪冲上了岸,那般灾难下都没死成,却让她死在一个怪物手里,她又如何能甘心呢。

    这就是七公主不愿来联姻的原因吗,西大洲竟这般危险。

    海妖早就发现了这个踉跄奔跑着的少女,它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芭娜湾那场海难它没能赶上,如今已经瘦弱到无法跟其它同类争抢地盘,眼下正急需进食。

    俯冲下来的可怕怪物速度奇快,几乎只是眨眼之间,它就从树林上空来到了舒徽妜头顶。

    长着尖利指甲的枯瘦手臂直冲舒徽妜咽喉,那雪白细腻的脖颈更衬得这怪物骇人。

    海妖靠近的瞬间,一股极其恶心的腥臭味就钻进了舒徽妜鼻腔,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它是如何过来的,脖子上的皮肉就被它划破了,好在并没有伤及血管。

    舒徽妜被它大力推到地上,低矮的尖锐荆丛划破了她手臂上细嫩的皮肤,但巨大的恐慌让舒徽妜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眼前这个宛如厉鬼一般的怪物正露着獠牙,它与人类相似的脸上全是深红色疙瘩,此时这张恶心丑陋的怪脸距离舒徽妜不过半尺远。

    这只海妖用后爪死死按住舒徽妜的身体,随后俯下身来想要撕咬她颈侧已经在流血的皮肤。

    唰——

    破空声传来,海妖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哀鸣。是一只尖锐的弩箭贯穿了它的咽喉,随后它整个身体被人一脚踹到了不远处的大树下,力道之大生生折断了它左侧翅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加上刚刚面临的死亡恐惧,舒徽妜的脑子已经无法处理眼前所发生的事了,她依旧愣愣地躺在一地泥水中,忘记了如何呼吸,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还活着。

    一个衣着古怪的少年自她身旁走过,他穿着改制过的西式劲装,外面套了件秘银软甲,背后背着两把剑,左边手臂上还固定了一把小型□□。

    他并没有试图和舒徽妜沟通,先是沉默地低头查看一眼她脖子上的伤口,确定问题不大后径直走向树下已经死掉的海妖。

    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没有盖过巨大恐慌之后精神放松带来的崩溃,一瞬间害怕、委屈、愤怒、痛苦,还带着一点身处异乡遭受无妄之灾却无人可以依靠的绝望全部涌进了舒徽妜脑子里。

    她感受到身下雨水冰凉,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候也不过就是眼下,她再也压抑不住,呜咽着捂脸哭了起来。

    身上精致衣裙已经全部湿透,东方精贵绸缎原本华丽的色彩光泽被脏兮兮的泥浆所掩盖,躺在雨中哭泣的少女犹如一朵在暴风中被折了枝叶的花儿,纤细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领口处还沾染了脖子上流下的血迹,此时已经被雨水冲刷氤氲成一片淡粉色。

    昆图斯处理完海妖身上值钱的东西,正小心地放进自己随身的羊皮包中,异常灵敏的感官让他立刻注意到了身后女子的哭泣,他还以为是有什么东西在他没有发觉时靠近了,赶紧起身回头,却看到那个瘦弱的东方公主此时正躺在地上掩面痛哭,她的衣裙全都浸在地上的污泥里,丝毫不见过去那高贵精致的样子。

    之前无论是在东大洲那个叫大衡的国家,还是在返程的船上,他都见过她遥遥几眼,她身上那白璧无瑕的美丽矜贵总是让他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找到她。

    西大洲和东大洲不同,皇室女眷可以随意接见外客,所以昆图斯虽然只是个市井屠龙者,却也见过不少贵族女性,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这个东方公主一样让昆图斯记忆深刻。

    “东方的公主?你还好吗?”

    生疏蹩脚的大衡话让舒徽妜有些没太听懂,但她知道是眼前这个人救了自己,颤颤巍巍地放下捂着眼睛的手,脸上有一道狰狞疤痕的少年站在了自己面前。

    他一头黑色短发微微有些卷,不像之前见过的马特莱纳王子那样金发碧眼,但五官轮廓还是西方人那样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精致的少年长相在东方审美中都算俊朗,可一条长长的怪异伤疤从左眼下方一直蜿蜒到他右边的唇角,恶劣地破坏了美感,看着有些骇人。

    琥珀般的金色瞳孔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舒徽妜感觉有些不适,自己一身污秽地躺在地上,刚刚还哭过,就这样被人看着实在算不上礼貌。

    “我没事,多谢你。”舒徽妜有些不敢看他的脸,却又不希望自己躲避的目光伤到他,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可昆图斯并没有在意她闪躲的眼神,只是伸手想将这个虚弱的东方姑娘拉起来,可对方虽然轻轻地搭了手,却似乎并没有力气起身。

    昆图斯低头去看这只纤瘦柔嫩的手,却在白皙的手背上发现了一些隐隐的青灰色。像是想到什么,他起身返回海妖尸体那边,伸手检查了它腹腔内部,在挖出来一个黑色器官之后眼睛突然亮了一下,赶紧包好放进了随身的小腰包中,随后再回身去看舒徽妜的情况。

    这时舒徽妜已经头脑发胀,快要失去意识了。她好像听到这个奇怪的少年跟她说着什么,昏聩的大脑却无法理清那些口音奇怪的语句,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暗,她直接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时,舒徽妜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还算整洁的小房间中,床铺上的被褥硬如石板,躺在上面并不算舒服,还散发着混合霉味和臭味的怪异味道,让舒徽妜有些不适,但她也没什么力气起身,甚至有些抬不起手。

    床头旁的木制方桌上燃着一盏烛灯,紧闭的窗户没有让屋外招摇的风雨吹动火苗,屋内光线依然亮堂,也让舒徽妜能看清一些这里的样子。

    与过去自己生活的地方不同,这间简单的木质房屋内并没有什么装饰摆件,除了几样简单家具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来人似乎毫不在意屋内还有个病患,他随手把门带上,接着一阵穿堂风刮过狠狠地合上了门,发出一声巨响,吓了舒徽妜一个激灵。

    见床上的人有动静,来人说到:“今天抓伤你的海妖是个蛩门亚种,有毒,好在你中毒不深,把这个药喝了很快就能好。”

    他在介绍海妖时说的是西大洲的语言,虽然舒徽妜学过,但她只知道一些日常用语,这些怪物奇怪的名称让她听得头晕目眩。不过她也多少理解了自己目前的情况,见他在自己床头放了一碗药,便挣扎着想要起身。

    昆图斯见她被毒素侵扰的身体没有丝毫力气,也不讲究什么,直接走到床边,一手绕过舒徽妜的后背将她半抱了起来,随后又去端药喂到她的嘴边。

    少年的动作并不温柔,反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生疏和僵硬。

    他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气味,不难闻,但是也很难形容,像是许多植物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又像是熬了很久的清冽药味。

    舒徽妜被他拥在怀里,逾越的举动羞得她满脸通红,虽说在国公府时自己也是从小被下人伺候到大的,但如眼下这般和一个外男如此亲密的接触,这还是第一次。

    可昆图斯并没有在意舒徽妜那些小情绪,在面对除了怪物之外的东西上他都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见这位矜贵的公主迟疑,他又将手中的碗递近了一点。

    舒徽妜这才感到了口渴,自海难发生以来,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喝过水了。

    眼前这一碗暗红色的汤药虽然不是什么很好下口的样子,但自己也的确很需要它。

    不想因为自己的矫情耽误人家,舒徽妜闭眼就着他的手喝下了这一碗药。

    一瞬间,猛烈的酸味毫无预兆地侵占了口腔,根本难以下咽,舒徽妜下意识地就想吐。但昆图斯似乎早有预料,眼疾手快地扔了碗捂住舒徽妜的嘴,不至于让她真的吐出来。

    这个动作让昆图斯离得更近了一点,舒徽妜看着他有着吓人疤痕的脸,几乎可以想象到他留下这道疤时受了多严重的伤。

    不知为何,她突然又没那么怕他了。

    但口中那酸到牙根都软掉了的药让舒徽妜根本无法分神,昆图斯长着茧的粗砺手掌堵住了她的嘴,口中的药又难以下咽,舒徽妜适应不了这样的感觉,她只能无助地看着昆图斯摇头。

    微蹙的柳眉下是一双正看着自己的盈盈杏眼,昆图斯有些看愣了,手中少女柔软嘴唇的触感更是让他有些心猿意马。他虽然见过不少女人,甚至在做委托时被师父带去过一些烟柳之地,但却从没有这样碰过一个姑娘。

    追杀魅魔的时候自己都能心平气和,这个人却能让他感到分外不自在,昆图斯一时也有些尴尬,微微松开了手。

    但看到舒徽妜作势要吐,又想到自己刚刚卖了蛩门海妖的毒腺换来的钱还没捂热乎,只能赶紧伸过手去再次捂住了她的嘴。

    “你把药喝下去,紫喙草虽然是酸了点,但用来解海妖的毒很有效,马特莱纳这边的山上找不到,只能去药草商人那里买,你别浪费我的钱。”最后一句话里甚至带上了一点委屈的情绪。

    这一段话舒徽妜听懂了个七八分,眼前这个人救了自己,她也不想再给他添麻烦,只能强忍着不适将药吞了下去。

    见她面色难看,昆图斯让她继续躺下,想说点什么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于是开口道:“之前大衡国的方士说,东大洲那边也会用药草煎药,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习惯?”

    听了他的话,舒徽妜才反应过来,这人之前好像也称呼自己为东方的公主,看来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你去过大衡?”

    昆图斯也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个公主根本就不认识自己,只好解释道:“我是受雇保护特维尔前往东大洲的屠龙者昆图斯,我们见过几面的,但是你可能不记得我。”

    说到特维尔,舒徽妜才想起来这个自己未来的西洋人丈夫,马特莱纳的王子,“那王子他现在怎么样了?”

    虽然作为特维尔的未婚妻,舒徽妜询问一下他的情况也是应该的,但昆图斯听到这个名字却有些不高兴,挑了挑眉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说:“不知道,可能还泡在海里吧,或者被芭娜湾的海妖给吃了也不一定。”

    从东大洲返程的船在芭娜湾遇到了海难,巨大的风暴掀翻了他们的船队,加上芭娜湾四处横行的海妖,在那里翻船几乎就是凶多吉少。

新书推荐: [网王]忠犬上尉 轮*******奔 云锦缘(玄桂/桂玄)(《鹿鼎记》同人) 在无限末日捡废品 捡到的妖怪叫我主~ 菲莉塞特耸耸肩 慢慢信使 轮回后邪神宿敌要和我私奔 穿越后我一统江湖 我有一群古代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