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舒徽妜仍惊魂未定,昆图斯将她放下之后她便一直紧张地站在原地,也不敢乱动,生怕又惹到什么鬼怪给昆图斯添麻烦。

    方才昆图斯的短暂离开就引来了如此可怕的危急情况,这让舒徽妜对这片陌生的土地更加害怕。

    眼前站得直挺的少年手握长剑,正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地上的妖灵惨叫着消失,它消失时发出了幽幽凄凄的白光,映在少年带有长长疤痕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十分诡异,西方人深邃的五官线条在这样惨淡的光线下更显得清冷无情。

    这个场面下,他似乎真的有些像酒馆老板娘说的怪物了。

    待到它完全消失,昆图斯才回过头来。

    白色妖灵的特性就是只要你不害怕,它便没有任何攻击性,而且就算杀掉它也没有任何战利品可以拿去换钱,放在平时昆图斯根本懒得管它。更何况妖灵这种东西,普通的刀剑根本触碰不到它,只能用专门砍杀妖灵的剑油来对付,可以说杀妖灵要是没有委托的话基本上就是血亏的买卖。

    可昆图斯看着不远处那位仍面色惨白呆愣在原地的公主,也懒得去心疼那瓶剑油了,将剑收回剑鞘重新背好,他走向了舒徽妜。

    “你没事吧?”

    走近时昆图斯身上剑油的臭味更加明显,但他那算得上流利的大衡话此时成了舒徽妜心里最后一点宽慰,她摇了摇头,又有些手足无措地抬头看向昆图斯。高大的西方少年孑然一身站在树影下,朦胧月色下他的样子有些模糊,那双金色眼睛却映上了些许月色。

    想起昆图斯离开前的话,舒徽妜有些不敢看他,低头带着歉意开口:“都是我不好,害你多费心思去杀那些鬼怪,还丢了马。”

    昆图斯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姑娘,原本其实是有一些不满的,但如今见她如此自责,倒是又狠不下心去责怪了。

    “没事,这里离康塔林不远,走出这片林子下山就到了,不过现在离天亮还有些时候,你要是不想走,我们在这里休息到天亮也行。”

    舒徽妜怎么敢再因为自己而耽误昆图斯的行程,急忙摆摆手说:“我无妨的,今天这一路上走走停停也休息过不少了,我们还是继续走吧,我脚程慢,别再因为我而误了时间。”

    不知为何,昆图斯突然就想吓一吓这个爱惹麻烦还逞能的公主,他故意摆出一副正经的神色,伸手指了指舒徽妜背后的那条路,用一种阴恻恻的口吻说:“可从这里前往康塔林,还要路过一片墓地,每次经过都会遇到食尸鬼,当然我会保护你的,但现在天色太晚,你要是又被什么东西给吓到,那我也保证不了。”

    舒徽妜被他这话弄得慌了神,自己刚刚已经夸下海口说要走了,结果听到这些又有些露怯。

    原本在大衡,墓地这种地方就是阴气很重的,这样漆黑的夜晚路过那种地方实在是不吉利,而这片土地上奇奇怪怪的妖物鬼怪实在是太多了,要让她不害怕那还真的不太可能。

    就算是出尔反尔被看笑话也认了,舒徽妜还是期期艾艾地开口道:“那、那便算了,我们就在这里休整到天亮吧。”

    “哈哈哈,你真的好胆小。”刚刚因为她而产生的一点不满的情绪也都消失地无影无踪,昆图斯肆无忌惮地笑出了声,丝毫不理会舒徽妜的窘迫。

    舒徽妜有些无地自容,她已经很尽力地在适应这边的环境了,可过去十五年的安稳生活早就让她的性格定了型,一时半会根本改变不了。

    “优尼娅。”昆图斯突然收住了笑声。

    舒徽妜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她不解地看向将将停了笑意的少年。

    他笑起来很好看,清朗的声线与他俊秀的相貌很般配,甚至可以让人忽略掉那个吓人的疤痕,就好像幼时自己和曹将军家的小儿子在上元节的夜晚悄悄跑出府邸,相约去逛灯会时他的笑一样,只有简单的快乐和毫无掩饰的张扬活力。

    舒徽妜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了,虽然昆图斯是个杀伐果断的屠龙者,但是在私下相处的时候,他却更像是个单纯的孩子,任何言语动作都是出自他内心所想,没有其他意图。

    见舒徽妜愣住,昆图斯以为她忘了自己给她取的名字,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说:“你忘了吗?以后优尼娅就是你的名字,要是记不住的话,可能会有麻烦的。”

    毕竟这种典型的东大洲长相在这边还是很显眼的,如今舒徽妜虽然换上了马特莱纳这边传统的女士衣裙,但东方人柔美的五官在她白腻腻的脸上尤为出众,虽然说谎能掩盖过去,但她要是自己都记不住那些谎言,又怎么去说服别人呢。

    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又被误会没记性了,舒徽妜有些尴尬地低头,轻声说了句:“我记住了。”

    过去还在大衡的时候,她是国公府的小姐,是七公主的伴读,是京中最富盛名的贵女,人人说起她都是才貌出众,端庄娴静。可一到了这边,昆图斯看待自己无非就是胆小无能又健忘,哪还有半点过去的样子。

    想到这些,舒徽妜又有些想家了,现在自己连衣物打扮都换成了西大洲的样式,再也寻不到半点大衡女子的影子,若是有一天自己连大衡的山河风貌甚至家人的模样都不记得了,那该怎么办,自己又能去哪里找回这样的记忆呢。

    昆图斯又察觉到了舒徽妜低落的情绪,之前还在船上的时候,舒徽妜也会三不五时地走到甲板上透透气,虽然被侍卫团团围住了,但昆图斯还是能凭借自己优秀的视力看清她的模样。

    她总是愁眉不展地望着东方的海平面发呆,有时一站就是一整个下午。那是她家的方向,她肯定很想家。

    但昆图斯并不擅长安慰人,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走开去一旁找了些干枯的树枝回来生火。

    他让舒徽妜找个火堆旁舒服的地方躺着,自己则坐在一边闭目养神。

    屠龙者的身体情况其实已经不能算是普通人了,身体素质在各个方面都得到了加强,他甚至都不需要睡眠,这样的闭目养神在多数时候只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

    但今夜他没有选择在此时放空大脑,反而再次考虑起了留下这个公主的选择究竟是好是坏。

    特维尔能侥幸活下来自然是最好的,他被皇室的军队找到,自己再找个机会把她送回去,拿一大笔赏金然后离开,她的结局是公主嫁给了王子,也算圆满。

    但海难发生的当天,昆图斯其实试过去海里看看能不能找到特维尔,但什么也没捞到。海难发生的地点距离岸边很远,那片海域稍微远离岸边的地方海水都很深,这样找一个人和捞一根针是差不多的难度。

    加上海难造成的大量死伤吸引来了一大堆海妖水鬼和食尸鬼,当天整个芭娜湾简直就像是办了一场怪物集会,就算是他这样的屠龙者也无法做到一边应付这些成堆的怪物一边在海里找人。

    后来他在浅海处发现了这个东方公主,周遭的水鬼差点就要吃掉她了,当时他把她放在了远离海边的树林中,后面再次折返去海里找特维尔的时候却找到了他从大衡带回来的一些关于东方秘术的书目和器皿,虽然还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是研究一下东方秘术也许会对他的屠龙事业有所帮助。

    于是他就这么把找特维尔的事给忘了。

    当然他本人是毫无愧疚之意的,反正那些皇室的人也一向都看不起他,这次出行所给的钱也才刚够这海上一来一回的行程,自己一路护送特维尔回到了马特莱纳境内,已经算是完成任务了,在境内出事了那是他们皇室自己要解决的问题,再要自己帮忙那可是另外的价钱。

    夏夜突然刮起了大风,吹得四周树枝摇曳,叶片之间彼此摩擦产生的沙沙声给这片寂静的树林增添了些许诡异的氛围。

    昆图斯闭着眼,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轻微的响动,以及空气中被风吹来的腐烂腥臭味。

    他伸手从随身的背包中拿出舒徽妜换下的一身锦缎扔到了睡着的舒徽妜脸上,盖住了她的耳目,随后起身走向了风吹来的方向。

    那是一片坟冢,也就是之前他吓唬舒徽妜时所说的康塔林居民的一块墓地,他们的人去世后基本都葬在这里,集中埋葬也便于其他居民抵御食尸鬼的袭击。

    昆图斯伸手抽出自己的剑,此时的剑身上仍泛着幽幽绿光,但萤尾剑油只对白色妖灵有用,对付食尸鬼是毫无用处的。

    好在眼前这群食尸鬼的数量并不算多,就算没有专门的剑油昆图斯也能随便应付。只是食尸鬼个头不大动作又很灵敏,不能让它们越过他跑到身后舒徽妜那边去。

    食尸鬼也注意到了这位外来者,它们虽然是低智的食腐怪物,却有着很强的攻击性,对路过的人类也会进行袭击,因此在它们注意到自己的一瞬间,昆图斯就挥剑冲了过去。

    利剑刺入食尸鬼的身体之后带出了更加浓烈的恶臭,但只要力道合适,杀掉它们就只需要一剑即可。

    很快,这一片的食尸鬼就死了个干净,满地都是食尸鬼深黑色的血迹,昆图斯没有耐心在这样恶臭的环境中收集战利品,何况食尸鬼全身上下只有爪子风干后可以卖给萨满巫师,太费时费力了。

    昨天那一大袋水鬼肝脏已经卖了不少钱,昆图斯没打算为了这点蝇头小利而去和脾气古怪的萨满周旋,草草将那些死在路中间的食尸鬼清到一旁的土堆中之后便回到了篝火旁边。

    睡在一旁的舒徽妜头上依然盖着那件已经洗干净的东方衣物,但整个人已经团在一起,双手抱着腿缩成了小小的一个。

    昆图斯没有再靠近,他在离她稍远的地方坐下,免得让自己身上沾染的食尸鬼的臭味熏到她。

    可舒徽妜却主动开口了:“你没事吧?”

    被关心的新奇感很快就被遭人小瞧的不悦取代了,昆图斯有点生气于她总是觉得自己能在水鬼食尸鬼这种低等的怪物手上受伤,他可是独行的屠龙者,在同行里都是要被高看一眼的那种,怎么会因为这些小怪物而有事,但舒徽妜那明显在颤抖的声音还是让他尽量用宽慰的语气回答:“我能有什么事,连龙我都能杀,这些食尸鬼还算不了什么。”

    那边地上的人不吭声了,昆图斯也不知道该聊什么,索性也不再说话。

    他其实早就知道她没睡着,也怕自己的离开又让这个娇弱的公主担忧受惊,但食尸鬼这种东西主动出击一窝全灭要比被动地防着它们来简单得多。

    “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但是我真的很需要你。”

    衣物下舒徽妜的语气闷闷的,这一路遇到的怪物越多,她就愈发明白了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有多弱小,也正是知道了自己的弱小,才会惊觉自己给昆图斯到底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她自六岁开蒙就进宫给七公主做伴读,看宫里贵人脸色这种事她早就习以为常,甚至还看出了些心得。她知道昆图斯带着她多是迫于无奈,有时昆图斯看她的眼神就与看一桩麻烦事一样,所以她总是害怕昆图斯会嫌她厌她。

    刚刚昆图斯离开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又以为自己被他丢下了。若自己还是大衡的国公府小姐,她肯定不会这样患得患失,也有自信能给昆图斯得到他应有的补偿和奖赏。可现在她一无所有,所能指望的只有昆图斯的好心。

    “等到了康塔林,你有的是机会报答我,现在先好好睡觉吧,天亮我们就走了。”昆图斯倒是没有听出什么别的意味,只是觉得她可能又要哭了,也更加头疼,他真不明白这个公主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

    舒徽妜低低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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