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妜儿,都是母亲不好,没能护得住你,我可怜的妜儿......”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有用了,我请了几位随商队去过西大洲的先生,先让妜儿了解那个地方才是正经。”

    “那是个什么龙潭虎穴我还能不知道吗?每回有西方的商队回来,各家后院的谈资不都是那些啖肉喝血的野蛮西方人!我的妜儿,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

    纵使一共生了三个女儿,舒夫人也尽力做到了对每一个女儿都极尽疼爱。她所生的大女儿在家中行二,已经成亲了,原本舒徽妜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亲事是从小就定好的,谁知竟出了这样的事情。

    豫国公舒笠修已经快到知天命之年,原本看不出岁月痕迹的脸也一下沧桑了许多。他不善言语,看着妻子抱着女儿大哭,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吩咐下人先将找到的先生安置好,回头再带到三小姐院里。

    父母亲的忧虑舒徽妜都看在眼里,所以她再难过也没有流下一滴泪,她不希望自己的脆弱再次伤害父母的心。

    只是在来时的船上,她每天都会登上有着巨大风帆的甲板,熟悉土地已经没了踪影,那个方向只有一片见不着边际的大海。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那个叫特维尔的西方王子一开始还会上前安慰,时间久了也不再管她了。

    那时的她只觉得此生命该如此,希望来世再与家人重逢。可如今回去的机会就摆在眼前,舒徽妜怎么可能不动心,但她也不会忘记昆图斯说的话,恶魔是擅长欺骗的怪物,它们玩弄人心,相信它们绝对是愚蠢的做法。

    “东方人对家乡的思念,不是生活片段堆砌起来的回忆,而是一种无声无形的愁绪,你可以用你那些奇怪的法术让我想起过去,但却不能左右我的想法。”舒徽妜紧张地紧紧攥着匕首,用力到指尖都失去了血色,但她脸上仍保持了坚定。

    约书亚显得有些意外,但他依然彬彬有礼,没有丝毫使手段失败后的恼怒。

    “我从未想过要左右您的想法,殿下,我只是在给您提供帮助。”

    舒徽妜从他脸上的笑里竟然看出了些许善意,这是什么意思,如果他不是要和自己交易,而是单纯地帮她回家的话,她是不是可以相信他?

    短暂的动摇让舒徽妜艰难保持的镇定出现了松动,约书亚很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接着说道:“屠龙者对您说了什么,说我很坏吗?”他的笑意更加强烈,“世人对不了解的事物存在偏见,我理解,但我希望您不要误会我,只是因为您让我想起了我的旧友,我也希望您能回到所思所念的地方去罢了。”

    舒徽妜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象,若是自己回到东大洲、回到大衡、回到自己的家里,若是一切又能回到原点,是不是西大洲这些可怕的经历就都可以变成一场噩梦,醒后就不再因其而困了?

    自己离开时二姐姐已经有孕,若是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自己的小外甥出生;五妹过了年也要及笄,不知母亲会为她择一个怎样的夫婿;大哥去年就进了翰林院,虽然每日见他的时间愈发少了,可新年时大哥送的礼物也愈发珍奇......还有家中庶出的兄弟姊妹,虽然不是一母所出,但都是自小一起玩闹到大的,舒徽妜也很想念他们。

    若是回去了,再没有这样的事,她会原谅七公主的无情,但再也不会与她深交;她要整日跟在母亲身边,哪怕要学那些她根本不感兴趣的庶务;往后她还要将大衡的山川风貌也都看一看,不要庸庸碌碌地度过一生。

    她像一只陷入泥沼里的幼兽,沉溺在虚幻的想象中无法自拔,而一旁还有一条毒蛇在伺机待发。

    就在约书亚还要跟她说些什么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拜尔德的声音穿透房门进入了舒徽妜耳朵里,将她那些虚无的幻想全部撕扯开来。

    “优尼娅,下来玩玩吗,今天波约酒馆的特供节目是竖琴表演。”

    舒徽妜脑子懵懵懂懂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是向拜尔德求救,恶魔会迁怒于他吗?可约书亚没有动作,只是笑着看向舒徽妜,等着她的决定。

    房内长时间的沉默显然让拜尔德起了疑心,向来自诩绅士的他头一次在没有得到应允的情况下推开了女士的房门。

    拜尔德皱眉看向约书亚,他一直坐在楼下,并没有见到这个人进来过。

    约书亚则丝毫没有被人抓现行的窘迫,从容地自我介绍:“您好,我是约书亚,相信您应该收到了我送给您的酒,请问马克特莱德家是否需要家庭教师呢,我主修的是历史学。”

    他轻松的语气显然和舒徽妜如临大敌的表情不符,拜尔德还想说什么,却被约书亚的话打断了:“您可以相信我的专业性,毕竟现在大家所知的历史,都是我亲眼见过的。”

    舒徽妜这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这样做会不会激怒眼前这个笑面虎,冲着拜尔德喊道:“快走,他就是昆图斯说的那只恶魔!”

    但约书亚并不给拜尔德离开的机会,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拜尔德突然被一股大力推进了房间,随后房门被紧紧关上了,而原本该发出的巨响却并没有如期而至,整个房间安静得只剩下约书亚的轻笑声。

    拜尔德狼狈地站好,他只是个普通的有钱人,对付怪物这种事他也不比舒徽妜更了解多少,昆图斯他们刚刚离开没多久,一时半会估计回不来,眼前的情况实在让他头疼。

    “优尼娅,按照亲疏远近来说,你应该站到我身边来。”拜尔德稳住了情绪,将舒徽妜叫了过来。

    约书亚并没有阻拦,只是站在原地笑着看向被他困住的两人。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明媚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辉轮廓。

    “这样干净的脸浸在阳光里,我多希望是出自一位天使。”拜尔德就算身处危险之中也不忘打趣一句。

    约书亚从善如流地回答:“希望您能将这个评价写进我的推荐信里,我会交给我下一任家主的。”他忽然露出了一个神秘的表情,“不过就我所知,天使并不存在。”

    拜尔德将快步走来的舒徽妜护在身后,答道:“巨龙为祸人间,怪物肆意横行,如果这样也真有神明存在,那才是最可怕的。”

    “我倒是很少见有不信神的人。”约书亚活了很多年,他的生命漫长到甚至说不出具体时间。他亲眼见过被教会控制的国家如何一步步被所谓的信仰推入火坑,也见过在困苦中挣扎的人依靠信仰坚持求生。

    曾经摧毁一个人的信仰是他最爱做的事,虽然他的确很讨厌教堂那一类的地方,但所谓的神明是那些信徒无论如何也证明不了的存在。

    拜尔德自嘲地笑了笑,说:“这是我朋友说的话,我只是个没什么见地的赌徒罢了。”

    说话间他还在玩弄着他从楼下带上来的两张扑克牌,他刚刚靠它们赢下了康塔林最富有的农场主,赚了一大笔钱。纸牌在他修长干净的手指间上下翻飞,宛如一只飞不出他指缝的蝴蝶——那是他紧张不安时常有的动作。

    “哦?又是那个屠龙者吗?”约书亚问道,他从容地拉开了桌边的一把椅子坐下,还为房门旁边紧张站着的两人指了指另外的空座位。

    拜尔德当然不敢过去,只能希望自己拖住这个恶魔的时间,等到昆图斯发现什么不对劲然后赶回来。

    “你说昆图斯吗?你别看他像个暴力狂,其实还是相当有脑子的。”拜尔德应付道。

    “暴力狂?有趣的评价。”他红色的眼睛看向了拜尔德身后的舒徽妜,“我对人类害怕的巨龙不感兴趣,但我也见证了人类对抗巨龙的悠久历史,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了救世主,却只能得到人类的误解与偏见,真是可笑啊,对吧,我的殿下。”

    舒徽妜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她不敢再继续顺着这个恶魔的想法,刚刚短短几句话的对峙里,她已经动摇了很多次了。

    拜尔德接过了约书亚的话头:“客观上来讲,屠龙者的确很危险。”

    “人类的傲慢只会毁了他们自己。”约书亚笑了笑,没有再继续与他们交谈。

    那瓶由昆图斯转交给拜尔德的酒再次出现在了他的手上,他轻轻地抚摸着琉璃质地的瓶身,深红色的葡萄酒安静地在瓶里酝酿着自己的醇香。

    “我改变主意了,殿下,这瓶酒我要送给这您。”他看着桌上这瓶酒,眼神温柔得像是看着一位爱人,“原本我只是想要一本书的,于是和那个缇比先生做了交易,谁知道他还附赠了我两瓶美酒,真是个招我喜欢的老东西。”

    拜尔德却找到了他话里不寻常的地方,与他进行了交易的是老家主,和管家没有关系,昆图斯他们的推测从一开始就错了。

    “你很困惑?和我做个交易,我就把你想要的答案交给你,怎么样?”约书亚说着自顾自地打开了酒,不知从哪里变出三只玻璃杯,浅浅倒了三杯酒。

    “很抱歉,我对与恶魔做交易没有兴趣。”拜尔德说,“不过能允许我好奇一下交易的内容吗?”

    约书亚倒好了酒,推至桌边,示意他们过来与他一起享用老家主收藏的美酒,自若地随口说道:“听说史威达亲王的信使还留在马克特莱德家,如果你愿意用你家里的这一桩生意和我换,我会觉得你很有魄力。”

    “很遗憾,父亲将我评价为纨绔子弟,并不允许我插手家中的生意。”拜尔德抱歉地笑了笑,但舒徽妜能很清楚地看出他的笑有多僵硬。

    约书亚一手摇晃着装有酒的玻璃杯,一手放在桌上撑起了下巴,直勾勾地看着无比防备他的两人。

    “不愿意就不愿意嘛,我又不会强迫你们。波纳蒂的酒就算窖藏得再久也不需要醒酒,倒是放太久不喝,风味会大打折扣。希望你们能赏我这个脸。”语毕他忽然蹦出一句没有任何口音的大衡话:“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是这样说的对吧。”

    在舒徽妜震惊的眼神里,他再次开口解释道:“是我与一位东大洲商人的交易,我得到了他理解与讲述大衡文字与语言的能力,而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西大洲珍贵宝物,两全其美不是吗?”

    至于那位商人的下场,那就不得而知了。

    最终两人还是在约书亚略带警告的眼神中与他同桌坐下了,他有能力和手段,也不至于在酒里下手脚,拜尔德尝过发现没什么事之后才放心让舒徽妜也喝了一口。

    这还是她第一次品尝西大洲的酒,这酒大约就是往常姑娘们相聚时喝的梅子酒那种果酒,只是更加香醇醉人,舒徽妜本就不胜酒力,不敢多喝,浅尝了一口就放下了酒杯。

    约书亚此时的做派就像一位参加晚宴的绅士,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再次抬起了酒杯,杯子里暗红色的酒水与他的眼睛有几分相似,透过酒液与玻璃杯,舒徽妜局促的身影映在了杯中,随后被他一口喝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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