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昆图斯跳下井之后并没有直落井底,而是在一个突出的小平台上站稳了脚。平台旁是一大片干枯的水藻与一些藤蔓植物覆盖的洞口,井下月光照不进来,一般人还真发现不了这个洞口,但对昆图斯来说则很轻易。

    他挥开碍事的植物走进了洞中,洞口有很重的松鸦油的味道,松鸦油虽然可以掩盖龙蛋的气味,但它的主要作用还是作为一种驱魔药剂。只是昆图斯能感觉得到,在这里使用的松鸦油似乎品质并不是很好,想要奏效只能靠量大才行,所以这很长一段洞口进去后都是湿湿滑滑的松鸦油。

    很快洞口就大了起来,昆图斯不需要再弯腰前进,而进入这个宽敞空间的一瞬间,一柄草叉就差点插进他的腰腹,好在他的平衡能力很强,一个侧身就躲了过去。

    昆图斯黑暗中迅速确定了袭击者的位置,反手抓住挥来的草叉,用力一拉便将他拽到自己面前。

    “你是谁,在这里干嘛?”

    那人气愤地喊道:“你在说什么?这不该是我们问你吗!”

    昆图斯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小男孩,眼前这两个人都瘦弱得像一具会说话的干尸,小孩勉强还算好,大点的这个已经是个皮包骨了。这小孩本是想跑的,却不知为何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先问的你,所以你要先回答我。”说着昆图斯已经从那人手上夺下草叉,用尖头对准了那人的喉咙。

    一旁的小男孩才回过神,正要撒腿跑走,昆图斯直接将草叉掷出,将他的衣物钉在了地里,随后自己蹲下用膝盖抵住袭击他的人,说:“你们是人类,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

    那人被昆图斯压得有些喘不上气,似乎是大脑缺氧导致他说话也含含糊糊,倒是旁边的小孩在惊吓中回过神后答道:“我们是今晚守夜的人。”

    昆图斯放开了地上的人,起身环视一圈发现的确还有别的通道,于是追问:“守夜?这通向哪里?”

    地上的人站起身后第一时间离开了昆图斯附近,向一旁的孩子那边走去,他想将草叉从孩子的衣物上拔出来,却发现黑暗里这个闯入者力道大得惊人,深入土中的草叉怎么也拔不出来。他边尝试着拔边语气不善地说:“怎么,领主的收税官连我们这些整天吃土块的人也不放过吗?”

    “你们是湖泽的村民?”昆图斯从他的话里大概有了些猜测。

    “呵,现在哪还有湖泽村?不过是个怪物横行没人管的无人区罢了。”

    他颓废地坐在了地上,每天吃不饱饭也见不到阳光,他哪里还有力气将这柄被昆图斯掷入地里的草叉拔出来?黑暗中他连这个入侵者究竟在哪里都找不到,现在生死都掌握在人家手里,他什么也做不了,原本用来报信的小孩也被困住,看来他们村子还是难逃一灭。

    结合洞口那一大片的松鸦油,昆图斯算是知道那些消失的村民都去哪了,他说:“真可惜,当个收税官应该能有很多钱吧。”说着他将草叉拔了出来,重新扔给了那个人。

    那人似乎也有些震惊,不过也是,哪有收税官大半夜一个人来无人村的井底下要钱的,他再次提问:“所以你是谁,来这里干嘛?”

    “我是个屠龙者,听到点奇怪的动静就下来看看,既然是你们住在下面的话那就没事了。”

    也许是昆图斯清朗的少年声线与“屠龙者”这个身份相差甚远,又或许是他勉强还算礼貌的行为与传说中野蛮无理的屠龙者不符,黑暗中看不清昆图斯模样的人有些不相信昆图斯的话,可他又的的确确能在黑夜怪物泛滥的时候独自下到井底来。

    “屠龙者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总不会是有人叫你们来杀沼泽里的水鬼吧?”说话的人很清楚,湖泽早就是个被各位领主们遗弃了的地方,没有人会管他们的死活。

    他们自怪物爆发后,村里仅剩不多的壮年人都纷纷出逃,留下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还没长大的孩子,他们逃不出去也没有地方愿意接纳难民,只能靠着自己想办法活下来。

    有人去求见了领主,希望他能出手派些军队或是雇佣屠龙者过来处理湖泽的情况,但这个地方位置太偏,又不富裕,领主根本不放在眼里,前去觐见的人没有带来丝毫回音,还在此之后就被拒之门外。

    也不记得是谁最先发现了井底下这个空间,这里离地面较远,上面的怪物发现不了这个地方,而这四周都是沼泽,地下怪物并不多,算是个难得的躲藏之处。

    只是这个井里死过人,死去的人要是怀有怨念,就很容易催生出黑色妖灵,那是一种最常见也最具攻击性的妖灵,在下井的这段时间又有不少人死在黑色妖灵的手下。最终在一次正午分时,外出寻找食物的人遇见了一位过路的炼金术士,他可怜他们,送了他们一些自己炼制松鸦油时失败的半成品,没收他们的钱。

    从此以后他们就住在了这井底下,正午阳光大的时候可以直接照到井底,外面怪物也少很多,他们就会派出一些行动能力好的人去寻找食物,而要是遇到连续的阴雨天,这底下的人就只能靠着苔藓、草根或者老鼠之类的东西勉强填饱肚子。这几天恰逢下雨,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了。

    “我只是路过而已,村里我遇见的东西都被清理干净了,现在上面还算安全,你们想上去就上去,我要走了。”昆图斯本来就只是下来查看情况的,现在既然没什么威胁,那他也懒得久留。

    那人急切地挽留道:“等等,屠龙者,我们这里到处都是水鬼和食尸鬼,井底下还有一只黑色的妖灵,你......”

    昆图斯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即刻出口打断:“要我干什么都行,但是得付钱。之前杀的那些我就当送你们了,我这里的价位是食尸鬼五比托,水鬼七比托,妖灵二十一只。”

    这在他们这些湖泽的村民看来已经是天价了,但这也的确是昆图斯一贯的标准价格,他这种级别的屠龙者想给委托都需要排队,要价自然也比别人高上不少,但业务能力摆在这里,别人也没话说。

    “呃......”这个村民自然也知道他们是请不起眼前这个人的,只能愤愤地说:“你还真是个屠龙者,只要钱不管别人死活。”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管你们的死活?”昆图斯不想再和他多说,不管是道德上的谴责还是人格上的贬低,这些对他来说都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了,他要是温和对待每一个人,刚刚也许就直接被一草叉捅死了,还不如直接将所有人都看作敌人,拿钱办事才最公道。

    “你们这些屠龙者,明明有这个能力,却在得不到好处的时候就选择袖手旁边,和那些害死人的怪物有什么区别?”说话的人已经有些哽咽了,他的父母全都死在底下那只黑色妖灵的手上,被妖灵拖下去的时候,母亲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他推进了洞里。

    如果没有这些怪物该多好啊,如果有人能管一管该多好啊,如果屠龙者不像眼前这个这样冷血又自私多好啊......这群连龙都能杀掉的人,处理掉一些水鬼和妖灵又能需要多少精力呢?就连以前去山上打猎的人奋力一搏都能杀掉水鬼,那对这些屠龙者来说不是更加简单,为什么他们不愿意来帮帮他们呢?

    “怪物......怪物就该去死!”

    随着他一声压抑的怒吼,草叉破空而来的声音响起,昆图斯不用回头就知道它的大概位置,轻轻侧身就躲了过去。

    昆图斯的动作很轻,只要他不发出声音,那人就无法确定他的位置,他只能无奈地握紧草叉对着空气咒骂道:“什么屠龙者,一群流着龙血的怪物罢了,谁知道你们究竟是想屠龙还是将这个世界毁灭掉呢?钱对你们来说就是一切?要是所有人都没了,你们留着钱还有什么用!”

    压抑多年的愤怒与痛苦,似乎全都在这个外来者出现的瞬间爆发了出来,是因为他是屠龙者吗,还是他对他们的遭遇袖手旁观?分不清了,只有挥舞草叉的手还能感觉得到,其他的都已经被愤怒裹挟着感觉不到了。

    “你们死了,和世界有什么关系?”冰冷的声音传来,如果不是知道那出自那个屠龙者之口,拿着草叉的村民会以为这情感淡漠到极致的声音是出自某位古神之口,“你们出不起的钱,大有人愿意出,就像你们见不到的阳光,有人撑着伞想要遮蔽,你们吃不上的饭,连出现在贵族下人们的餐桌上都不配。”

    “穷人的命就不是命吗!”这声怒吼随着被夺下的草叉失去了力量。

    昆图斯又一次将夺过的草叉仍回村民的脚边,跪倒在地的村民与一旁还不太清楚状况的小孩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每个人都面黄肌瘦,眼里也看不到光亮。

    “谁的命都是命,只是全都不在我的手里。”昆图斯看着再次拿起草叉的村民,面无表情地说,“你们的命运被掌握在你们的领主手里,你抱怨错人了。”

    村民冲向昆图斯,毫无章法的攻击连靠近昆图斯都做不到。

    “怪物诞生于龙之血,贫穷来自于高赋税,哪一条和我有关?湖泽的情况需要的不是一个实力多强的屠龙者,而是一群即使能力平平也无所谓的屠龙者,一个两个再强的屠龙者也很难完全清理这一片沼泽,只有多个地方的怪物巢同时被破坏,才有可能让这里彻底恢复宁静。”

    也许是这样吧,但是从湖泽跑出去的人早就觐见过了领主,如果领主真的关心他们,又怎么会放任这里成为废墟呢?

    昆图斯再次夺过了那人的草叉,放到以前他根本不会和这个人废话这么多,但他突然想到,要是知道自己无缘无故杀了人,那个公主应该会生气的吧。

    “别以为我不杀人,只是今天身上不想再沾血了,希望在我离开之前没有下次。”说完他再次将这个草叉还给了村民,转身准备离开。

    背后是更加幽深的洞口,里面也许是一群在寒夜里簇拥在一起取暖的瘦弱村民,洞里浑浊的空气不得不让他们在头顶的房子里开出气口来通气,但他们别无选择,想要活下去就只有这样屈辱又无奈的方法。

    昆图斯离开时没有回头,悲天悯人这种事从来不会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他也不在乎里面这些人会有什么下场,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生活,只不过是这个乱世中穷苦倒霉蛋们的一个缩影罢了。

    但离开后他并没有立刻上去,反而跳下了井水中,如果公主问起来,至少在知道他帮他们杀了一只妖灵后,能稍微给她一点安慰吧。

新书推荐: 问苍天 [家教+龙族]赌狗我和老公你 你*******] [莲花楼]旅行花花的大熙风物志 她与刀红[悬疑] 苟在末世的小人物 囚崖 拯救世界?拿错剧本了 推荐快穿言情小说 窃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