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等梅拉带着萨莎找到位于宾博立边境某个小旅馆中的昆图斯和舒徽妜时,那个恐怖的夜晚已经过去两天了。

    舒徽妜还没有苏醒,昆图斯给她找了医生和炼金术士,可身体上的伤都被细心地照料好了,人却还是半点动静都没的躺在床上,她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几乎都要失去生机。

    来看病的医生和送药剂的炼金术士全都被他用可怕的眼神盯着,似乎只要有一点差错,他就会立刻化身恶龙将他们吃掉。

    梅拉真是有理说不清,虽然的确是她没看好那两个姑娘,可人执意要走,谁能知道蕊花镇突然出了什么红发女巫的事,谁又能预料被送走的姑娘这么巧就遇到了宾博立的变态杀手,一切说是意外真的一点都不为过。

    虽然昆图斯难得没有对她发脾气,可沉默寡言的他更是让梅拉觉得胆寒,东方姑娘的情况每恶化一分,梅拉就能从昆图斯的眼里看到更冰冷的黑暗。

    梅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昆图斯,她知道昆图斯是个极度自我的人,别说身边几百年见不着一回的朋友了,就算是他师父都别想动他的东西一下,但他对这个东方姑娘的紧张明显过了头。原本她以为舒徽妜就是一个值钱的宝贝,昆图斯把她带在身边就是等着找机会卖掉的,但现在她可能要重新考虑席尔说的那些话了。

    倒是萨莎毫不在意昆图斯那边的低气压,大大咧咧地每天往他们那个房间转,似乎有意想打听昆图斯的那些屠龙故事。

    昆图斯没搭理她,但偶尔要离开旅馆时,他也会交代萨莎照看好舒徽妜,萨莎每次都爽快地答应,然后等他走后再把隔壁不敢见他的梅拉也叫来。

    昆图斯杀了扎尔,但并没有第一时间暴露这件事,他将扎尔的尸体扔回了那个小房子里,随后先将舒徽妜安置好,再到处找有关扎尔的悬赏通告,带着扎尔的人头与那些有家人的死者遗物找到了各位张榜的委托人。

    舒徽妜这几天的苦不能白受,好在扎尔在这边恶贯满盈,从平民到军队四处都是关于他的赏金,金主们出价不仅高,而且并不收扎尔的人头,昆图斯提着人头与遗物赚了好几份委托钱。

    他机械地收着钱,心里却并没有过去那样高兴。

    一个战利品赚多份钱,这要是放在以前他可能会开心好几天,甚至跑去康塔林找拜尔德过点花天酒地的生活,或是去古斯特和伊莎贝拉疯玩几天,但这一次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只是拿着钱去找炼金术士,买走他们最完美的药剂,然后回到旅馆坐在舒徽妜的床前,等待着她睁眼的那一刻。

    昆图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低落过,每过去一天,他的心就沉一分,耳边萨莎与梅拉那些不合时宜的冷笑话甚至都无法激起他的怒火,他整个人都颓丧了起来。

    无论人类还是怪物,从他手上流逝的生命不计其数,他以为无论谁的死亡都无法动摇他分毫,哪怕是他自己。

    但舒徽妜找不出原因的昏迷就已经足够让他自我怀疑了,他是整个西大洲最大强的屠龙者之一,能将名字和他摆在一起的人只有三个,他不在乎虚名,但少年人的豪气往往也都来自于那些人们口耳相传的名望。

    艾米的死让他无一例失败的委托记录被打破了,纵使是这样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动摇过。

    他的骄傲在看到舒徽妜满身是血地躺在扎尔手下时破碎了,他有最好的剑与药剂,有最令人羡慕的身体素质与攻击技巧,他可以杀扎尔一万次,却怎么都救不回这个脆弱的公主。

    他的自我否定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更加可怕,梅拉皱着眉打量着昆图斯,随后悄悄退出了房间,

    萨莎注意到了她的异样,也跟着跑了出来,问:“怎么了?”

    梅拉有些慌张地将萨莎拉近,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再这样下去,我怀疑他要开始堕化了,我们还是提前跑路吧。”

    屠龙者的堕化不一定都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开始的,突然的变故或者特殊的环境都有可能让原本没有堕化迹象的屠龙者突然变成殒鬼。

    如果说屠龙者是流着龙血的人,那殒鬼就是成为龙的屠龙者,殒鬼会比它们生前还是屠龙者时强上许多倍,梅拉自知自己在昆图斯面前连个屁都算不上,更别说昆图斯堕化的殒鬼了。

    萨莎听后只是给了她一个大白眼,说:“这哪跟哪呢,人家都没找你麻烦,你就急着跑路啊。”

    “啧,你不懂!”梅拉气急败坏地说:“我又不是怕担责任,只是昆图斯现在太反常了,他绝对有问题!”

    萨莎更是无语,说:“不开窍的是你吧,这小子只是担心那个姑娘而已,你有必要搞得这么可怕吗?”

    “就是因为担心,万一她死了,再跑就——”

    一支熟悉的臂弩刺穿了木门,闪着银光的箭头笔直地停留在距离梅拉心脏半尺远的地方。

    萨莎反应比梅拉要快,箭穿门的一瞬间她想就抽出刀来帮梅拉挡住,可箭头快且恰到好处地停住了,她的手僵在了刀柄上。

    生下来就在土匪窝里的萨莎绝对不会让别人的武器靠近自己这么近,这是第一次她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她知道昆图斯没打算杀人,否则以她的能力完全抵挡不住昆图斯的这一箭。

    萨莎放弃了抽刀,转而一巴掌拍在了梅拉头上,用更小的声音说:“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随后又刻意大声地说:“反正我们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就出去帮那姑娘找找办法吧。”

    接着她也不管房间内还有没有动静,立刻拉着梅拉跑了。

    昆图斯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向门的方向,可梅拉的那句话却像诅咒一样萦绕在他心头。

    万一她死了......

    也没什么,他的生活只不过是回到了应邀前往东大洲之前的日子而已。

    他还是到处跑委托,和金主讲价讲到天黑也要多拿五比托,兴致来了买两根马特莱纳香肠带壶酒找个屋顶看星星。

    一切不过是回归原位而已。

    身边再也没有烦人的姑娘总问他有没有事,帮他处理其实根本无关紧要的伤口,这个东西不懂要问那个植物不认识也要问,轻松得很,自在得不行。

    昆图斯抿着嘴想着,呼吸却越来越急促。

    他本来就是独行的屠龙者,他连同行的队友都不需要,又怎么会需要一个拖油瓶公主呢?

    没有人和他说话了真清净,不用每晚找地方住宿了真省钱,自己做自己的事完全不用考虑别人的感觉真好。

    他再也不用看到一朵开得娇艳的花就想起她,再也不用为了她推掉那么多赚钱的机会,再也不用带她到处看那些明明很普通很常见可她偏偏觉得稀罕的生物与风景。

    她是个大麻烦,是个吞金兽,是个时刻要被马特莱纳皇室盯上的烫手山芋,是个喜欢唠唠叨叨什么都不懂又看不起他的讨厌鬼,是......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想着舒徽妜那些本该不合他心意的地方,可跃然心上的却是东方姑娘那双含着潋滟水波、会为他流泪的眼睛,还有不管说什么话都婉转柔和的腔调。

    她蹙过的每一次眉与扬起的每一个笑都给了他整个暗淡蒙尘的岁月里最温柔的关怀与最鲜活的生机。

    可她要死了,就像过去所有在他眼前消散的生命一样,无声地离开。

    昆图斯慢慢低下了头,双手捂住了眼睛。

    有什么流过指缝,滴在了他的腿甲上,又从腿甲的间隙落进下层裤子的布料中,最终隐去了痕迹。

    他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呼吸也怎么都平复不了,他咬着牙,没有一点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声音从喉咙里跑出来,可他的掌心已经濡湿了大片,连带着腿上也一片冰凉。

    他的脖子和手臂上全是用力过猛而暴出的青筋,布满伤痕的皮肤上甚至隐约可见龙鳞的痕迹。

    昆图斯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异样,他只是想着,找潘奎斯家的女巫买死灵药剂要花不少钱,她这么弱,连条狗都打不过,就算变成死灵也不会有什么杀伤力,到时候他保护一个死灵肯定会被其他同行看笑话。

    “咳咳——”

    皮肤上愈发明显的鳞痕消失了,昆图斯错愕地抬头,脸上还未展开的惊喜立刻被焦急替代。

    床上短短几天就已经骨瘦如柴的姑娘并没有醒来,只是皱着眉剧烈咳嗽着,她似乎做了噩梦,苍白的脸上全是惊慌,嘴里还不断嘟哝着什么。

    昆图斯立刻抱起了舒徽妜,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她身上如发烧一般体温高得吓人,可双手却是冰凉的。本就单薄的身躯此刻更是瘦得形销骨立,抱在怀里甚至都让他觉得有些硌人,他头一回觉得控制力气竟然这么难,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把怀里的人弄死。

    他开始觉得手足无措,但他又想给怀里的人一点力量,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远离噩梦。

    恍惚间他好像从她的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昏迷中的姑娘干燥的嘴唇并没有动作,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点小小的声音。

    但他听见了,她叫了他的名字,然后说,小心......

    昆图斯此刻更是想狠狠给自己一剑,他刚刚在想什么?他竟然想把自己深陷噩梦都要为他着想的美好姑娘变成一只丑恶的死灵,他的姑娘不会变成死灵,更不会死在这里,无论如何,他会让她好起来。

    等舒徽妜再次恢复平静之后,昆图斯也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将怀里的姑娘放回温暖的被褥中后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狼狈。

    他扯出衣袖将脸上擦干,又觉得不放心,再次把眼睛周围的地方反复揉了揉。

    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一直坐在这里等床上的姑娘醒来,他还是那个西大洲享誉盛名的天才屠龙者,他从小到大没有掉过一次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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