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进行地十分顺利，乔娜藏在身上的那瓶食尸鬼残肢在舒徽妜措不及防的坦白下根本就来不及处理，科德林以自己的名义拿出了猎犬药剂，当众追踪到了索菲亚房间内杂物间中的拟态蜘蛛与没吃完的食尸鬼残骸。

    身上有着近似人类般花纹的大蜘蛛被人硬塞进一个小铁笼中，拟态蜘蛛食量很大，但在这里它每天只被喂一点点食尸鬼的部分躯体，这就导致只要它一被放出来，就会沿着食物的气味寻到舒徽妜房里。

    也不知是索菲亚太过自大，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在决斗审判中输给舒徽妜，还是她本就是个没头脑的草包，做事满是痕迹，总之当舒徽妜把这些东西一一呈现在国王面前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甚至包括约翰大学士，毕竟以他的身份地位索菲亚不可能会受到很重的惩罚，而他也的确需要这样一个契机来管一管自己的女儿。

    最终索菲亚被送到了南边某位公爵家，他的夫人是马特莱纳南方有名的淑女，索菲亚被要求留在夫人身边做女仆，学习规矩教养，直到夫人认为她已经成为一位合格的贵族女性为止。

    而这件事里真正以私藏怪物之罪受到惩罚的，只有那个被索菲亚安排在舒徽妜身边的乔娜。

    一切都尘埃落定，没有人能质疑国王的判决，特维尔再次开始时不时出现在舒徽妜身边，瑟瑞拉也渐渐恢复往常的样子来找舒徽妜一起玩，极少数的时候，王后会召见舒徽妜进行公式化地谈话，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们正在逐渐接纳舒徽妜成为菲茨杰拉德家的一员。

    舒徽妜冷眼看着身边来来去去的人，那一张张恭维的笑脸竟让她深觉力不从心，在光辉堡没待多久，她却已经万分想念过去与昆图斯一起时的那些日子了。

    这里是一座囚笼，而本该习惯受制于此的鸟儿却偏偏生出了向往自由的羽翼，想要再次展翅远走。

    一场闹剧般的审判落下帷幕时，索戈利堡寒冷的夜晚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在过去独属于华伦的书房里，贾维斯强装镇定地看着这个鬼魅般无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他的面色毫无温度，配上那条龙类造成的狰狞疤痕，简直比恶鬼还要令人胆战心惊。

    “你！”

    贾维斯的惊呼还未完全出口，尖锐的银质箭头就已经扎穿了房门，深深插进门边的墙壁内，让整扇门被卡死，无论从内还是从外都无法再打开。

    贾维斯内心乱成一团，却还是想要维持住自己刚刚得到不久的领主之位的尊严，强作镇定地说：“昆图斯，现在我才是索戈利的王，你、你也不过是我领地内的臣民而已，你这是什么意思？”

    屠龙少年的剑锋比窗外夹杂冰粒的夜风还要冷冽，贾维斯是知道的，卡巴瑞派了恩特伯格去杀昆图斯，但此刻他出现在这里，就说明连恩特伯格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现在，贾维斯不想再重复过去在昆图斯面前的窝囊样了，他应该像华伦一样，成为昆图斯的王，让他如同对待华伦一样对待自己。

    他努力挺直了腰背，紧握手掌正要开口，却听见少年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东大洲有句话叫，子不教父之过，现在就送你去华伦那让他好好管教管教你。”

    映着火光的金瞳却比这世上的任何东西都要淡漠，那不是属于一个人的眼神，那是从地狱飞出来的巨龙邪恶阴毒的注视。

    贾维斯最终还是破了功，他边大声呼喊门外的卫队边向门边跑去，可任由他如何推动眼前这近在咫尺的大门，门都纹丝不动，昆图斯那一箭已经将它钉死了。

    在慌乱无比的贾维斯身后，昆图斯的动作并不急切，甚至有些闲庭信步，但那一步一步靠近的压迫感却让贾维斯渐渐失了声音与力气。

    门外也传来了禁卫军问候的声音，可贾维斯只是浑身打颤地看着昆图斯，他越走越近，那眼神分明在看一个死人，就像是神话故事中来自冥界的使者，说要来将他带入地狱，就不会迟到一分。

    “我可是华伦的儿子！你要真的那么听那老头的话，就放过我！是卡巴瑞！是那个老东西一手谋划的，我只不过是——”他的话在口中戛然而止，尖利的剑刃已经划破了他的喉咙。

    “你的最后一句话只能是卡巴瑞的下落，听明白了吗？”昆图斯的话就如肃穆的丧钟，贾维斯在剧痛之下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贾维斯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昆图斯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浑身是刺的小孩，只要韦沃罗出现在索戈利堡就会带着他一起。

    那时的昆图斯沉默孤僻，小小年纪眼神中就有了能吓到人的阴冷，只要贾维斯欺负他，他就一定会把他打到站不起来为止，无论事后华伦如何严厉地惩罚他，他都照打不误。

    然而昆图斯越反抗贾维斯就越想将他踩在脚下，他一次次地挑衅招惹，昆图斯就一次次地打回来，就算华伦要将他关进地牢也无济于事。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华伦渐渐对宁死不屈的昆图斯青眼有加，反而是他这个受害者亲儿子总被华伦批评指责，他恨昆图斯，是从小就种下的种子，在长大的过程中逐渐在内心扎根。

    他恨他从不愿拜服在自己的权势之下，恨他总能用最重的手段还击，恨他轻易就得到了华伦的认可，更恨他走得越来越高去得越来越远，简直要在这片需要英雄的土地上成为传奇。

    他可是华伦的儿子，铎西塔家唯一的继承人！

    被一个野种踩在头上，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耻辱！

    昆图斯的剑力道十分精准，贾维斯的脖子上虽然血流如注，却并没有伤及声带，昆图斯在给他一个交代出卡巴瑞下落的机会。

    如果真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么他就该把那个害死他父亲的罪魁祸首交代出来，而不是死到临头都想逞最后一口气，在这里和他扯些有的没的。

    “卡巴瑞？”贾维斯捂着脖子上的伤口，气若游丝地笑了笑，“怎么？你还真觉得自己是悉达瓦尼家的人？做梦去吧！”

    贾维斯轻蔑地看着昆图斯，他的内心已经陷入了癫狂，他不可能会是悉达瓦尼家的人，他的存在只会污染贵族的血脉，成为家族的毒瘤，他就是个死人堆里捡回来的野种，这种出生的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超越自己！

    可是昆图斯并没有贾维斯预料中那样气急败坏，贾维斯看重的那些高贵的出身，在昆图斯眼里甚至比不上一瓶便宜好用的药剂。

    “所有在索戈利作乱的人都得被清理掉，这是华伦给每一个索戈利人下达的指令，看来你根本就没有这个觉悟。”昆图斯冷眼看着地上毫无还手之力的贾维斯，再次为华伦死于此人之手感到可气又好笑。

    贾维斯还想争辩什么，但昆图斯知道他已经不可能会说出卡巴瑞的下落了，只好履行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在他发出声音之前砍断了他的脖子。

    温热的鲜血洒在了昆图斯的脸上，他没有擦去脸上的血迹，反而伸手擦干净了剑上留下的血污，青钢剑映射出主人那张漠然的脸，除了冷硬的决绝竟然还有些许寂寥。

    门外的卫兵们还在不断撞着门，昆图斯没打算直接离开。

    就算贾维斯如今坐在索戈利堡权利最中心的地方，他也不是这里真正的掌权人，想要平息这一切，就必须要找到卡巴瑞，他肯定还在这里留了后手。

    昆图斯仰头闭眼静了静神，随后一脚踢开地上贾维斯的身体，伸手握住箭身，用力将卡入门中的箭拔了出来，原本还在撞门的士兵们一股脑全涌了进来。

    昆图斯看了一圈，没有发现眼熟的人，说明这里没有华伦过去的亲卫队，也不知道是贾维斯将他们遣散了，还是被关押或是处死了，如今留在贾维斯身边的都是些卡巴瑞派来的杂兵，就算人多势众也根本不会是昆图斯的对手。

    找到华伦旧部是妲吉勒斯他们的任务，那些政治上的事都不归昆图斯管，眼下昆图斯要做的只有最后一件事，就是去找到卡巴瑞，提着他的头回到索戈利。

    杀一个领主对昆图斯来说并不是什么需要慎重考虑的事，甚至如果给的报酬丰厚到足够抵消掉一切后果，就算让他去杀国王他也敢做。

    很快城堡内部所有闻讯赶来支援的士兵都倒在了昆图斯的剑下，在人多势众的持久战之下他也受了伤，加上将近一个月的连续赶路带来的疲惫不堪，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

    也不管外面还有多少军队正在赶往这里，昆图斯撂倒最后一个死战的士兵，独自走到了过去曾独属于他的那个房间。

    这里幽静无人，还保留着之前舒徽妜在时那种清雅的暗香。

    熟悉的味道让昆图斯一直紧绷的身体全部放松了下来，他一头栽进床铺里，柔软的被子夹杂着东方姑娘身上淡淡的气息将他包裹其中，令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拥住。

    回来的这一路他没有出现过一丝迷茫，只要是他要做的事，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不管是杀贾维斯，还是独自去找卡巴瑞。

    但此刻难以抑制的疲惫感让他原本坚定的内心出现了动摇，一种名为想念的情绪疯狂涌进胸腔，堵得他心口一阵一阵地难受。

    马特莱纳是重商重文的国家，按理说以她的性子在那里应该会过得很好，自己给她留了那么多东西，还叫了熟悉光辉堡环境的科德林去照顾她，已经是十分周全的安排了，他完全不用再顾念她。

    可是分开这么久，他却总会感受到一种莫名的钝痛，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从他身上硬生生扯了下来一样，空缺的那一块就如同幻觉般总在他身边出现，可一旦他想去寻找幻觉的源头，就什么都消失不见了。

    他会把她接回来的，可是然后呢？这个冬天已经过去了一半，开春已经不远了，古斯特远航开往东大洲的船只越来越多，她马上就能坐上回家的商船。

    强烈的悔意涌上心头，他不该答应送她回家的，如果当初就骗她，或许可以将她留在身边更久一点。

    昆图斯自嘲地笑了笑，将脸埋进了被子里，身上不知谁的血迹让床上凌乱不堪，可他现在除了沉浸在东方姑娘熟悉的香味之下什么都不想做。

    他知道现在自己不该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先杀了卡巴瑞才是最重要的事，也知道对于舒徽妜来说，回家是她一直渴求的事，甚至在某一段时间里，能回到东大洲是她活下去的精神支柱，他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将她强留在身边。

    可一切念头如一丛绝叶草，遇水就开始疯长，直到整个空间都被它们的枝条占领填满，再也塞不下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