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腰酸背痛体力不支也要强撑精神回医院上班。向珩将张萱琳送到医院门口，笑眯眯同张萱琳说下午再见，丝毫不拿张萱琳的怒视当一回事。

    张萱琳在交班和查房时都忍不住数次伸手揉腰，并时不时暗骂始作俑者两句。

    尤其是她的右腰，酸酸涨涨地疼，她越揉就越生气。昨晚侧身背对着向珩折腾了一遍，向珩动情了些，没轻没重地按着她的腰，另一边手又掰着她的脑袋和他不断接吻，她差点喘不过气憋死，又整个人扭曲着承受凶狠进攻，当时没察觉，缓过劲来就开始觉得腰疼了。

    昨晚的确是她自己开口让向珩卖力些的。但她的意思是让向珩卖力些讨好她，而不是让他卖力些把她榨干。

    虽然她也挺舒服的就是了……

    张萱琳回到办公室开完医嘱后，给向珩发了控诉的微信，“以后你再这么大半夜不睡觉折腾我，我就把你赶出去！”

    向珩认怂认得很快，“不敢了，下次你说停我就停下。工作还顺利吧？”

    张萱琳撇撇嘴，回了一个生气不搭理人的表情包。

    接着她就专心干活了。

    张萱琳攒了半天的事没处理，加上今天要做的事，乍一看是挺吓人的，但埋头苦干一天也能顺利解决，下午她可以准时下班，和以前回来加班处理事情是一样的。

    这使张萱琳有点觉得，其实偶尔让自己休息半天也不是罪过。

    她在这所医院里还有漫漫长路要走，想要走完全程就必须要在感到疲倦时暂停脚步，好好歇息，待恢复了体力再往前走。

    偶尔让自己将无法解决的难题吐露出来，更应该成为她的日常生活。

    反正她看向珩将她哄得心情变好之后很有成就感，问她讨要报酬时那叫一个贪心得不要脸。

    张萱琳搭电梯到一楼，走出住院大楼时刚好看见巡逻的保安在换班。

    医院加强了安保工作，在住院大楼和门诊大楼各派了一名保安巡逻，遇到不对劲的事就赶紧上前查看，及时干预。

    这没办法完全杜绝哪个人发疯闹事，可好歹也算是增加一点安全保障，让医护人员们看见医院要保护大家的决心。

    不过张萱琳觉得这项措施里分配的保安太少了。

    只一名保安在住院大楼，那他上班八小时，起码有五个小时得耗在了儿科里。家长情绪崩溃大喊大叫在儿科是几乎每天都能遇见的，保安一听见动静就要往那边跑，并留在病房里安抚家长，根本没空搭理其他科室。

    像呼吸内科这种大多数是老年病人的科室，保安大概只会在科室门口随便扫一眼就离开。

    如此安生了许多天之后，向珩突然无端打电话过来。

    向珩知道张萱琳在工作时不太好接私人电话，所以沟通一直用的是微信，如无必要不会打电话。

    张萱琳赶紧走到茶水间的角落里接电话：“向珩？怎么了？”

    向珩的语气倒没有任何着急，只说：“萱琳，我想问一下你们医院里的康复科好不好？有没有中医推拿、针灸之类的项目？”

    张萱琳不知道向珩的用意，懵懂回答道：“有啊，有一位挺厉害的退休返聘的康复科中医师在，有一位中医药大学的教授在，还有几个据说得了哪位老师真传的年轻医生在。我以前轮科的时候去过那里，待了一周，看患者们的反应都是满意的，我也好奇问过他们的症状有没有改善，他们都说有很大的改善。我们医院的康复科挺好的，你干嘛问这个？”

    向珩说：“我爸爸腰椎间盘突出，十几年了，这些天他说腰有点疼，我想带他去做做理疗，就是那种中医推拿按摩还有针灸之类的，以前是去附院那边的康复科做的，但是效果一般，所以这次想问问你的意见。”

    张萱琳了然，给出专业意见：“哦，那你带向叔叔过来试试吧，腰突是挺棘手的，主要靠平日的保养，治疗手段其实不会起到特别大的作用，保守治疗只能缓解急性症状，手术治疗也不是一了百了，有一些病人做了手术依旧不会痊愈，切掉膨出的部分，之后又会复发，所以只能当做是一个慢性病，做好长期治疗的准备。叔叔的情况还挺好吗？有没有别的基础病？”

    “挺好的，就像你说的那样尽量保养，平时有点发作的迹象就去做理疗缓解，不提重物，不多坐多站，多做锻炼腰肌背肌的保健运动之类的，这么保持了十几年。基础病是指什么？高血压算吗？”

    “基础病就是比较常见的慢性疾病，高血压算的，叔叔有按时吃药吗？”

    “有，非常按时，他很惜命的，没有人提醒他，他都绝对不会忘，他常看的那位医生老是跟他说不吃药的后果，把他吓得透透的，生怕少吃一次药就血压飙升，脑子里的血管爆掉。”

    张萱琳笑笑，说：“那就好，这样的话，一般到康复科挂号看诊之后就会给病人安排做理疗的时间，你就按照那些安排带叔叔过来治疗就行。然后你来到的时候给我发个微信，我下去看看。我们医院可以在公众号里挂号，我等会儿把公众号分享给你，你直接在公众号操作就行，很简单的。”

    电话那头的向珩突然支吾起来：“那个……”

    “什么？”

    “我没有任何其他想法，我只是想带我爸去接受治疗而已，你别多想，别有压力。你要是不想在这时候就见我爸妈的话……”

    张萱琳一愣，她还真没想过这一层，倒是被向珩提醒了。但她同向珩说：“还是要去看看的，你带着叔叔过来治疗，我在楼上都不下去看看就太不礼貌了。我知道你没有其他想法，我也没有多想。”

    张萱琳挂了电话后愣神了许久，她似乎才刚刚和向珩确定关系，紧接着就要见向珩父母了。事情的发展快得超乎她想象。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张萱琳再怎么是淡定的人也难免要琢磨一下怎么和他们相处，别让人家对自己产生不好的印象而给向珩添乱。

    她发现自己没有太多和长辈相处的经历，她家里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不长命，早就去世了，没怎么相处过。家里其他亲戚虽也常来常往，但那都是她父母的人际关系，她全不用动脑子费心思，一直在亲戚面前戴着乖小孩的面具做人。她上班几乎就是围着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转，可身份是医生与病人，不对等，相处的时候基本上是她做主导。

    她明白自己不能太冷淡，明白自己要展现最大的和善，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拿捏在陌生长辈面前做小伏低的度……

    她做不来太狗腿子的模样。

    张萱琳长叹一口气，自暴自弃地想：应该也不至于太难，现下她和向珩只是恋人关系，和向珩的家还没有建立任何关系，就当向珩的父母是尊贵的客人那样对待好了……

    向珩根据张萱琳的推荐，挂了康复科里年资最高的一位老医师的号，周四下午带着父亲去看了门诊。

    向父被安排了一周的理疗，每天要做的项目都不同，又是推拿又是针灸又是敷药，基本上康复科的所有基本项目都给他开了。

    向珩在办理入院手续时才给张萱琳发微信，将向父的情况同她说了。

    张萱琳看着手机里的信息，按按太阳穴，憋着一口气迅速站起身，回了向珩一句，“我现在过去。”

    完全不让自己有后悔的时间。

    张萱琳去跟师姐林蓉报备：“师姐，我下去康复科一趟，大概十多分钟就回来了。”

    林蓉怪道：“去康复科干嘛？你要做理疗啊？”

    “不是，我的……”张萱琳犹豫两秒，咬咬牙决定坦白，“我的男朋友带他爸爸过来治疗，我想过去看两眼。我就在楼上，这么近，不好当作不知道的。”

    林蓉不出张萱琳所料，惊喜地瞪大眼睛，声音因有八卦可打听而兴奋得尖细：“哎呀，你有男朋友啦？太好啦！什么时候谈的？什么人呀？是同行吗？”

    张萱琳保持淡定作答：“上个月确定关系的，不是同行。”

    林蓉仍是兴奋地叨叨：“那也不久啊，哇，你老是在医院里干活，一周七天全勤，你居然还有时间交男朋友啊？厉害呀，而且这就下去见他的父母啦？准备和他一直谈下去的吧？人怎么样？是做什么的？”

    张萱琳只说：“我和他认识很久了。”

    林蓉瞧出张萱琳有些着急，不想在这个时候细说，便放过张萱琳：“行，我不耽误你了，你快去吧。面对长辈时要笑啊，别顶着一张臭脸。”

    张萱琳答应着就赶紧往外走。

    她知道之后再回到办公室里，整个办公室的师兄师姐都要知道她谈恋爱了，又会是一个让她十分苦恼的场面。

    张萱琳下到一楼，走出住院部，到紧挨着住院大楼的一间小平房里去。

    这小平房就是康复科的病房，康复科是医院在几年前加的科室，一开始没有人也不受重视，被分到小房间里，后来请了一些老医师来坐镇，才慢慢地将科室办起来，并且越办越好。

    但病房一直没有搬，住院大楼塞不下了。

    张萱琳走到治疗区，在整齐地摆着三排床的空间里很快看到向珩，他实在高大得显眼。

    张萱琳走过去，只轻轻唤了一声：“向珩。”

    却有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

    向父向母那种惊讶又高兴、慈祥又满意的笑容一往张萱琳身上扔，张萱琳立马打了一个寒战。

    一股阴森森的冰凉感从她的脊背慢慢往上蹿，直到她的头顶，她整个头皮都是麻的。

    张萱琳暗暗责备自己责任心过重，道德感过强，过于讲礼貌，才会一头撞进这么尴尬的场面里。早知道不来了……

    但张萱琳这时并不十分清楚自己在抗拒什么。

    张萱琳脚步发虚地走过去，向珩凑到她身边，为她介绍向父向母。

    向父是一位大众脸剃寸头的微胖中年男人，正趴在治疗床上，等待康复科的医生过来，此时转过头来看张萱琳，并艰难地挥手打招呼。

    向母就站在床边，有了些年纪依旧是一位让人眼前一亮的、身材高挑的大美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向珩长得像向母，所以才这么好看。

    许是向珩提前交代过父母看到张萱琳的注意事项，向母即便是满脸写着想要扑过来抓着张萱琳的手将她上上下下看个遍，但也没有冲动行事，勉力把自己固定在床边不动，只一双快乐的眼睛精光四射——张萱琳仿佛进入了影像科，全身上下连皮带骨加上五脏六腑都被看透了。

    张萱琳僵着一个礼貌的笑，问好道：“叔叔好，阿姨好。我是张萱琳。”

    向父向母皆是眉开眼笑：“张医生好。”

    向珩想将向父的治疗单给张萱琳看，向母当即就反对：“张医生又不是来这里上班的，你怎么能麻烦人家呢？张医生有心过来看看你爸爸，你好好感谢张医生就是了，要人家看治疗单干嘛？”

    “没关系的阿姨，我也就看一下而已，我不是很懂中医的。”张萱琳接过治疗单浏览一下，只能看出来治疗项目多样，门诊的老医师对向父的治疗应该十分负责。

    医学院中医专业的医学生们要将自己学成半个西医，西医专业的医学生们却把自己学成对中医一知半解的西医生就很不错了。像张萱琳对康复科的治疗手段就是一知半解，知道这些手段是有用的，但不知道它们有什么分别，又是如何起到治疗作用的。

    向母欣慰地看着张萱琳，夸道：“张医生真是太好了，这么关照向珩爸爸的事情，还特意下来看向珩爸爸。”又对向珩说，“你要好好谢谢张医生知道吗？”

    向珩应道：“我肯定好好谢她的。妈你说得很对，我们张医生是很好的……”

    张萱琳不动声色地踢了向珩一下，脸上笑着同向母说：“阿姨，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平时向珩也很照顾我。”

    向母顺着话题说：“向珩这孩子是不错的，不久前才缠着我要学做菜，我还纳闷他怎么无端端变得喜欢厨房了呢。张医生尝过他的手艺了吗？向珩虽然看上去人高马大的，但心很细，懂得疼人。”

    “呃，嗯，稍微，尝过一点吧……”

    “我教得还不错吧？”

    “是，阿姨教得很好。”

    “张医生是在内科上班吗？”

    “对，在呼吸内科。”

    还没聊几句，张萱琳的手机忽然很懂事地震动起来。

    她连忙拿出手机到一旁接听。

    是一位老病号打给她的，说已经带着她的妹妹过来了，现在就在病房门口等着。

    老病号经常都会很热心地给身边的亲朋好友介绍自己信得过的医生，还像买菜一样带着亲朋好友过来住院，不管什么病都往科室里塞。

    张萱琳想这大概是她的荣幸，她虽然年轻，但得到了一些病人的信任。

    内科医生的成就感不像外科医生的成就感那样来得猛烈又绚烂。

    一科室都是慢性病的病人，都是只能改善无法彻底根治的疾病，都是这个月看着出院回家、下个月又要看着再次入院的病人，医生们没有锋利的手术刀，不能精准利落地切除患处，不能眼看着患处逐渐愈合，不能彻底地帮病人解决问题，如此在工作中其实没有太多欢愉可言。

    有一位师姐曾和张萱琳笑话她们科室是老年俱乐部，一年到头看不见几个年轻病人，有时候甚至是一位中年病人在科室里一直待到老，比一些年轻医生的年资都高。

    张萱琳原是不怎么懂得和老年人相处的，她不爱笑，不爱说软话哄人，讨厌别人八卦她的事，讨厌不想笑的时候硬是要笑。她也的确依着个性没有太多地和病人们相处，除了必要的解释病情和讲述治疗方案、饮食护理注意事项之外，她几乎不会和病人们聊天，和他们都保持距离。

    但饶是如此，她在科室里工作不到一年，却拥有了两三位拥护者，并连带着给她介绍了几位病人。

    她为此暗自调笑过几次那些病人像在帮她发展下线。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大多数都是麻烦，又很有意思地会在难以忍受的时刻冒出小小的快乐。

    这点子小小的快乐就是掉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诱惑着驴子往前走。

    张萱琳有时候就是这只驴子。

    张萱琳挂了电话，回到床边，抱歉道：“叔叔阿姨，不好意思，科室里有点急事，我得回去了。”

    向母忙说：“哦哦，那你赶紧忙去吧，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耽误了张医生时间。”

    向父已经在治疗了，没办法抬头，只能趴在床上大声说：“张医生，谢谢你来看我。你快回去科室吧，我没事的。”

    向珩送张萱琳出去，向母跟在向珩身边送了张萱琳几步，始终朝张萱琳投去热烈的眼神和乐到骨子里的笑。

    张萱琳连和向珩对视都不好意思，胡乱朝向母点点头就匆匆转身逃回她的科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