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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没有值得向往的地方

    张萱琳在之后的好几天都很是恍惚。

    周日那天她在向珩的央求下,又去了一次他的店里吃饭,不过这次是她来做饭,为了答谢向珩周五给她做的意面。她在向珩面前不是十分自在,甚至可以说是不好意思,有点害羞。

    她因疲倦和某些坏情绪的双重影响下,不自知地在向珩面前露出了许多不算好的模样。

    她没想过这么快就坦诚相对,没想过这么快就要剖开自己让向珩研究,没想过这么快就将一些破破烂烂的东西扔给向珩缝补。

    虽然她在向珩面前暴露过的自己也不算少了……

    但事后想起来总是难免要后悔。

    向珩却还是那副模样,笑眯眯地付出,又笑眯眯地接受她做的事,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自然而然。

    坦荡得让她羡慕。

    张萱琳想着想着,就要将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

    她怀疑自己是否过于不坦荡了,是否面对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的时候过于迟疑了。

    向珩之于她……

    漫无边际的思想被突然打断。

    刹那间,吵嚷声如浪潮,汹涌而来,并夹杂着几声恐怖的尖叫声。

    办公室里的所有医生都不约而同抬起头,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这么吵?有听见谁喊抢救了吗?”

    那几声尖叫让张萱琳心里发慌,她站起身走出去打探情况。

    医生办公室里的消息是不怎么灵通的,病区里的消息交换地在护士站。

    方媛媛也受不了走出去了,和张萱琳一道走到护士站。

    正好看见护长放下电话。

    方媛媛首先上前去问:“哪个科室啊?”

    “眼科,”护长低声又快速地说,“有家属砸东西了,好像还拿着利器。”

    方媛媛有点害怕了:“啊?他、他不会跑下来这里吧?”

    “好几楼呢,真往下跑也到不了这里,中途就被拦截了,保安都上去了。”护长冷静地说。

    眼科的病房比较靠近顶楼的手术室,方便做了手术的病人来回。医院里做得最多的眼科手术是白内障手术,手术室那一层时常可见三五个一边眼或是两边眼贴着纱布的病人排着队,后一个人双手扶着前一个人的肩膀,在护士的带领下从手术室走出来,慢腾腾地往不远处的电梯走去。

    眼科病房是离呼吸内科的病房比较远,但并不代表危险就离得远,尖叫声可以往下传,歹徒也可以往下跑。

    办公室的医生们全聚在了护士站,窃窃私语着:“有没有受伤啊?不知道是谁这么倒霉……眼科的人够好的了……不过眼科有很多病太棘手,多数病人理解不了……可是也不至于啊……这么吵吵闹闹的,医生怎么可能静下心来治疗……大概是想讹点钱吧……”

    护长横了几位显得过于悠闲的医生一眼,提声吩咐道:“在这里站着干嘛?快去安抚病人。”

    大家便都点点头,四散开了。

    就是医院塌了,医生护士也不能乱,必须要平静地从废墟里爬出来,并温和地安抚慌乱的病人们。

    这也是医护人员的必备素养。

    病人和家属都听到动静并在走廊里相互打听消息了,张萱琳淡定地打着马虎眼回答凑过来的、由她管床的病人提出的所有问题,眼神坚定地告诉他们:“没事的,回去病房里休息吧。可能是什么东西掉了,所以声音比较大。医院里经常会有各种声音,很正常。”

    好不容易从走廊头到走廊尾劝说了一轮,走廊和病房里都安静下来了,医生们都以为没事了,回到办公室,谁知还没坐下,又是一阵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吵嚷声突然炸开。

    住院楼的隔音在这些非常时刻显得尤其的差。

    “又怎么了?不是说保安都上去了吗?”

    “是哪里又闹起来了吧?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多事……”

    几位医生一同往外走,再次去到护士站。

    还没等大家提问,护长面如死灰地告诉大家:“儿科,吵架了,好像还打架了。”

    一位师姐喃喃道:“哦,是儿科吵架打架了呀,那……”

    另一位师姐立刻接上:“都是正常的。”

    大家交换一个无比明白的眼神。

    但是今天吵得好像有点厉害,喧嚷声久久未歇,把好不容易愿意回病房休息的八卦病人和家属又给吵出来了。走廊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热闹,一大群穿着病号服的蓬头垢面的病人们在往护士站张望,并窃窃私语,眼里闪烁着的好奇神色逐渐幻变成四射的精光。

    张萱琳向走廊看去,不禁一激灵。

    太对不起她的病人们了,她竟然觉得他们现在很像一群老鼠。

    本来就不喜欢和病人、家属沟通的张萱琳对着一张张好奇的脸庞就头疼,脸上刚过及格线的服务微笑要挂不住了,她的嘴角在不住地颤抖。

    劝了三两个病人后,张萱琳一转身就躲在角落里歇口气,偷偷摸摸地拿出手机,看了眼朋友圈,正好看见一位在眼科的护士发了视频。

    她没开声音,只看见了乱糟糟的画面。

    一地的血。

    张萱琳心一紧,头皮发麻,被惊慌的感觉狠狠钳住全身。

    又猛地听见有谁惊呼一声,吓得张萱琳心神涣散,慌忙抬头向四周看去,

    和视频里的画面很像,到处都是人,乱糟糟的,辨别不出条理,脑子里也不可能有思路。

    有谁力度不小地拍了一下张萱琳的肩,张萱琳被吓出一声惊呼,连忙扭头看去。

    是张萱琳管的病人,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皱着脸怒着嘴凑到张萱琳跟前,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医生啊,出了什么事?是打起来了吗?”

    张萱琳惊魂未定,不动声色地喘了两下,压着情绪说:“没事的阿婆,是楼上的病人说话大声了点,没有出什么事,也没有打起来。您回病房吧,快回去休息,就要吃午饭了,您点了饭没有呀?”

    病人脸上皱巴巴的,看不出什么表情,被张萱琳带着往病房走,走了好几步才回答:“没点饭,我的女儿给我送饭。真的没事吗?我女儿要过来了。”

    “真的没事,您让您女儿正常送饭就行。”

    张萱琳在人群中突围般将那位老病人送回病房里,看着病人乖乖坐到床上等着家属送饭来,才离开了病房。

    刚左脚走出病房,又听到不远处响起两声“张医生”,张萱琳顿感虚脱,不想搭理。

    她出了病房就往喊声相反的方向走去。

    张萱琳还不是一个修炼有成的医生,看不见还好,但是看见了之后,她很难完全将那种画面驱逐出脑海。

    物伤其类。

    她在这所医院认识的所有医生护士,没有任何一个应该被病人那样对待。

    然而一线医生就是无法避免会遇到那样野蛮的人,这仿佛是医生之名附带着的固定的诅咒。

    她见习时曾被病人家属嫌弃多事,狠狠地被推了一把,她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实习时躲在带教师兄身后听他和病人理论,明明是正常的诊疗过程,病人非说那位师兄诊断错了要他赔钱;规培时在急诊室帮忙,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要在急诊室打架的醉汉,也遭殃地挨过一拳,被打得退了三步,然后强忍着怒火和委屈,给打了她的那个醉汉缝针。

    行医不是一件能够保自己平安的事,她早就知道了。

    此刻眼见着升级了的事情发生,她很难过。

    被打出了一地血的仿佛是她自己,她感受到痛楚。

    她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中撑了好久的一口气被打散了,她难得培养出来的对职业的、还在萌芽阶段的小小向往被打碎了,她恍惚觉得她的白大褂之下已然一无所有。

    徒留一个硬撑着的衣架子。

    这一份职业,和其他所有的职业是一样的,没有值得向往的地方。

    正躲着不知道为什么涌出来的、看不清面目的许多人,往不知何处走着,张萱琳猝然间听见一丝熟悉的声音。

    有人急匆匆地唤她的名字,不是“张医生”,而是“萱琳”,并且唤了好几次,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真实,能够被她越来越清晰地捕捉到。

    不像是假的,不像是她的幻听。

    张萱琳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往旁边的墙壁上一靠,又转过身,背倚着墙,朝右边看去。

    她最熟悉的高大身影正十分打眼地从好几个人之间穿梭而过,扑到她面前。

    她每天都能看见的一张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一派焦急。

    “萱琳?你没事吧?”向珩问着,语声里全是惊慌,仿佛他也经历了一场血腥浩劫。

    张萱琳喉间发紧,说不出话来。

    她的七窍被心里翻涌的酸酸涨涨的奇特滋味填塞。

    向珩毫无征兆的出现,将张萱琳的世界毫无征兆炸得翻天覆地。

    她就待在深潭一般的血里,即将被吞噬,向珩这么一捣乱,倒是将她从那深潭给震出来了。

    只是她被摔得晕乎乎的,觉得一切都算不上真实。

    向珩的存在,向珩的声音,向珩的急切,将她高高地抬举起来,又将她送入另一个深渊。

    张萱琳越是沉默,向珩就越是着急,向珩握着张萱琳的手腕晃晃,“萱琳?怎么不说话?”

    “嗯?”张萱琳不清醒地低低应了声。

    “你没事吧?”向珩很执着,一定要问张萱琳问题。

    张萱琳摇摇头,她暂时回答不出来。

    向珩继续说:“我在手机里看到新闻,说是你们医院有个疯子拿刀乱砍,吓死我了,我就赶紧过来了。”

    “新闻……这么快就有新闻了?”张萱琳呆呆地说。

    “网上都传遍了。你科室的情况怎么样?我看着怎么也有点乱?”向珩问道。

    张萱琳没办法安抚向珩的焦急,她连自己都安抚不了。

    张萱琳沉默了好一会儿,向珩一直在絮叨着什么,她时而听见了时而听不见,只低着头,鹌鹑一样站在向珩跟前。

    向珩察觉到张萱琳的状态不对劲,又握着她的手腕晃晃,关切地注视着她。

    而后张萱琳稍微缓过劲回了神,记起自己身处何方,往边上看了一眼,看见两个阿姨一个大爷在看热闹。

    张萱琳:“……”

    这里不是一个可以畅快说话的地方,张萱琳也瞬间被刺激得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把她的手腕从向珩手里抽出,恢复平静,同向珩说:“闹事的不是我们科室的病人,这里没事,很安全,你先回去吧。”

    向珩顿时紧张起来:“我怎么能先回去呢?我不走,我要这里陪你。这里发生了血案啊,你在血案现场工作啊,我怎么可能放心回去呀?”

    “……你说的什么呀?哪有这么严重?怎么就是血案了?你别危言耸听吓到我的病人,快回去,不要在这里打扰我工作。”

    向珩仍是不肯,他坚称:“我不会打扰你,绝对不会,我就在走廊里安静待着,一声不吭。萱琳,医院恢复正常秩序之前我都不走。”

    张萱琳严肃到冷漠,说:“那也不行。我不喜欢在我工作的时候身边有一个认识的人盯着我,我会觉得不自在。而且你一个没什么事的人站在医院里挡道算怎么回事?这里是要忙着治病救人的地方,容不下没事的人,你别给我添麻烦。现在医院的秩序已经不受任何影响了,你放心回去吧。”

    向珩瞅着张萱琳,脸上全是委屈,“你不需要我陪着你?”

    “现在的确不需要。”

    向珩又问:“你不需要我?”

    张萱琳淡淡地回答:“嗯,你快回去。”

    向珩闻言,神色复杂地看了张萱琳好一会儿,没吭声,转身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张萱琳看着向珩那怏怏不乐的背影,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的是他在咖啡馆的工作服,白衬衣和黑长裤。

    她一直看着他消失在科室尽头的拐角处。

    她很少有机会端详向珩的背影这么久,向珩很少会先行离开。

    向珩是习惯等待又习惯目送她离开的人。

    她知道她的决定让向珩伤心了,但现在顾不上这些。

    张萱琳深呼吸一下,劝仍逗留在走廊里的病人回病房,而后才拖着脚步回到办公室。

    她照着自己的心思去做事,在孰轻孰重的选择,她将向珩放在轻的一方。

    她知道她在向珩面前可以这么做,向珩会纵容她。

    好说歹说让向珩离开了医院,家里的电话又来了。

    张萱琳接通电话,听筒里是张母尖锐的叫嚷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张父的询问声音,但被张母的声音全然覆盖了说话内容,听不清他在问什么。

    张萱琳提声回复道:“妈妈!我没事!不是我的科室出事!放心吧!”

    张萱琳就站在办公室的窗边和张母聊电话,往下望时正好看见了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快步往住院楼走来,过了几秒,又有两个警察走过。

    医院面对闹事的病人和家属,一般会选择先安抚,先和他们谈条件,毕竟他们闹事都是因为对医院有所要求,医院在这方面一点都不硬气,不是特别过分的要求都会很快答应。实在搞不定了就叫保安上来处理,或讲道理或凑点凶神恶煞的人头,连保安都摁不住的事件,才会请警察来。

    今天的事情是真的闹得很大。

    张萱琳又想起在视频里看见的一地血。

    她是一个对生物体内各种组织毫不惧怕的人,莫说是血,念书时她去解剖楼看标本,上手去拎起被福尔马林泡得湿漉漉的器官和人体部位,以及给兔子做手术、给青蛙解体,她都毫无波澜地应对。

    这是她学了医之后,第一次觉得自己其实有点怕血。

    血这种东西,可以预示的事情太多太多,太过深不可测,如同恶魔的化身。

    张母喋喋不休说着:“哎呀,我看了朋友圈说你们医院吵起来又打起来了,还看到地上都是血啊,吓死我了。”

    张萱琳冷静安慰张母:“不是我的科室。而且现在警察来了,没事的。”

    可是张母似乎更慌了:“危不危险啊?凶手抓住了吗?你要不要先躲起来?警察都来了呀?那是很大的事情了!”

    “什么凶手……就是两个病人在和医生护士争执的时候动了手,把医生护士打伤了,不是在杀人,妈妈你别自己吓自己,没那么严重的。我的科室里很安全,也很平静,正常上班没问题的。”

    “还上班啊?”

    张萱琳失笑道:“我们又不是小学生,总不能周围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回家吧?我肯定要上班的。”

    “哦……哎呀这是什么工作啊,事情又多又危险的……”

    “妈妈,我要去忙了,下班再给你打电话。”

    张萱琳挂了电话。

    突然觉得很累,张萱琳脱力坐到随地乱摆的一张椅子上,长长地叹气:“这一天天的……”

    张萱琳的叹气被旁边一位师姐听见了,那师姐笑着拍拍张萱琳的肩,说:“这一天天的,再乱也还是得把活干完,命中注定,分秒必争,与君共勉。”

    张萱琳苦笑一下,起身回到电脑前,继续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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