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纪平问。
“那次，陛下命令林将军和周杞率军剿灭平野王，我随队同去。”贺清说，“平野王是陛下同父异母的弟弟，因为怀疑陛下的位子来之不义，退居东南后一直密谋谋反，他有武力雄厚的部下，又很会拉拢人心，是陛下的一大心事。我们当时和他拉锯战好久，自己也消耗不少，才终于把他的残军逼到麦溪边上，准备一网打尽。”
“但是，你们最后失败了，对吧？”纪平问。
贺清点点头：“前往麦溪的路上，我看到那附近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就感觉到不对。平野王当时已经处于强弩之末，整个军队都觉得我们必然会顺利清缴他们。当时带队的是林将军，他在军中以强势和严厉著称，最不喜欢别人提出异议，我也曾被他骂过，一直很害怕他。我发现了异常，却在向他汇报时犹豫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没告诉他？”纪平说。
“在先前的战争中，我有过和他两次不同的想法，可是当我跟他说时，他是这么对我说的——
“贺清，你未免有些敏感多心了。军中没人有这种想法，为什么单单你有呢，是不是该反思一下自己？说话呀！”贺清把林将军的话重复了一遍。
“是我认识的林将军。”纪平点了点头。
“我很害怕他。”贺清说，事实上，她害怕绝大多数中年男人，“所以那个时候，我犹豫了。”
“我记得那天，是日暮时分，阳光落在麦溪边上，我们包围了平野王的残部。”贺清说，“我们占据了有利的地形，林将军站在最前面，站在斜阳底下。”贺清说，“他气势汹汹地对着下面的平野王念檄文，正准备劝降他们，就在这时——一枝箭忽然从他胸口穿过，他就这样倒在了我们面前。”贺清说。
“那是谁的箭？”纪平问。
“我们只知道平野王背后有其他人的支持，但是到现在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人。”贺清摇摇头，“但是，那原本是剿灭平野王的最佳时机，我们却落得个溃败的下场。都是因为我太过懦弱，不敢挑战权威，否则一切都还有转机。”
“那也不都怪你。没关系，这次我们努努力，可以扳回一局。”纪平安慰她。
贺清想了想，问：“纪平，你觉得周杞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说周杞？我和他认识时间不短，觉得他还挺能干的，所以陛下才那么喜欢他。”纪平说，“我感觉他可以为了陛下做所以事情，甚至不惜违反莽原的法纪。”
“违反莽原的法纪？”
“子裕哥和你说过没？他一直都怀疑周杞在京城有不法行为，可他一直找不到证据。”纪平说，“你是对他有怀疑吗？”
贺清点点头。
“不光是你，我也觉得他这段时间好像不如从前活跃了。如果是那样的话，”纪平认真地替她想了想，“你想靠拉拢韩文嗣来压倒他是不行的。”
“他们关系很好？”贺清问。
“应该不错吧，韩文嗣好像很崇拜周杞，但我也说不准。”纪平说，“不过问题不是他们关系好不好，而是韩文嗣这个人，是不可能为了别人去得罪任何人的。你如果真的对周杞有所怀疑，只能用尽一切办法，强硬地站出来，直接和他对峙。”
他说的还真的很有道理。
“……纪平，”贺清说，“其实你也很关心这些事对吧？不然，你也不会向陛下请求同行了吧？”
虽然纪平外表看起来只是个玩世不恭的贵公子，但贺清此刻却意识到，他一个人的时候也想了不少嘛。再仔细一想，上战场这么危险的事，纪平其实完全可以不用参与的。可他还是跟着来了。
“我只是担心你们的安全。”纪平说，“毕竟，何家要是真有什么不慎，我的家人朋友，一个也脱不了干系。”
更何况绿熏还在宫里。
贺清从京城出来这么久第一次有和人并肩作战的感觉。她沉默了一会，忽然真心地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我答应你，一定努力让我们平安回去。”
贺清从军帐中走出来。她还惦记着白天萧长毅说有人影经过的那个地方，打算去看一看。
就在她摸黑确定了方向准备走过去时，却忽然透过篝火的光芒，看到本来早该除了巡查士兵无人在外的营地中，有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朝一个帐篷走去。
周杞的帐篷。
贺清眸光一闪，这次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朝那个方向折了过去。
“谁？”周杞的声音从帐子里传出来。
“主帅，贺清。”贺清站在军帐外，声线里透露着一丝清冷。
帘子从里面掀开，周杞的身影挡住了帐子里影影绰绰的烛光。
贺清的目光试图越过他的肩膀朝里面看去，想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人，却似乎被他看破了意图，挡了个严严实实。
“主帅今日怎么想起我来了？真不多见。”周杞笑着说，“外头冷，主帅要不要进来坐坐？给你泡杯茶。”
贺清：“……茶？”
这荒郊野岭，别说茶叶了，就是热水都只有大家聚在一起吃饭之前才会一块烧一壶，他哪里来的茶水？
周杞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大大方方地把贺清领进了自己的帐篷。贺清环视一圈，帐子里的东西虽然摆放的有些杂乱，但应有尽有，关键是，这帐子里除了他还真没半个人。
周杞拉出一张小桌板，上面随意地摆放着一个半高的水壶和几只杯子。他晃了晃水壶，从壶里倒出一汪水来，里面漂浮着几枚略微干枯的草叶，接着就把断了一角的杯子递给贺清：“主帅，你要尝尝吗？”
贺清：“……”
这是前两天下雨的雨水吧！
这种东西喝了真的不会闹肚子吗！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周杞问。
“周大人，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刚才一直都一个人待在这里吗？”贺清问。
“是啊。”周杞不假思索道。
看他这反应，还挺像真的。
可她刚才明明看到有人朝这边过来呀？那人呢？
周杞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怎么了，主帅？你不会是在猜忌我吧？”
“没有，没有。”贺清连忙摆手，然后才突然想起来纪平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你如果真的对周杞有所怀疑，只能用尽一切办法，强硬地站出来，直接和他对峙。你如果真的对周杞有所怀疑，只能用尽一切办法，强硬地站出来，直接和他对峙。”
没错！我就是猜忌你！
于是周杞看到贺清的目光突然变了。
“周大人，我来这确实是有问题要问你。你在军队待的时间不少，应该知道山谷有多危险吧，为什么放弃去滦平补给的机会，执意要过白檀山呢？还有，独自脱离大部队是多么危险的事，却还要一意孤行，”贺清一瞬间变得强势，“你是有什么一定要达成的目的吗？”
“主帅，我可没有一意孤行，这是大家商讨决定的结果。”周杞慢条斯理地说。
哪有大家商量啊，不就是那个韩文嗣在那瞎说吗！早知道就不问他们的意见，自己一言堂算了！
“还有，我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安全前去探路，舍身为人，这也惹得你不高兴吗？”周杞的姿态无声地表达着对贺清质问的不满，“主帅，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偏见？不能因为我平时处处压你一头，就在荒郊野外借着主帅的身份公报私仇吧？”
……他究竟什么时候处处压她一头了？
这人说话能不能有点凭据！
“周大人，请你说实话。”贺清说，“打仗每一步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能草率行事。”
“都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你做的轻率的决定还少吗？”周杞的语气十分不虞。
……别说，他这句话还真没说错。
贺清停顿了下。
和周杞认识这么长时间，他的性子也被贺清摸得差不多了。要想从他那得到信息，还真得讲些策略才行。还有，这些天来发生的一桩桩怪事，贺清必须自己先理清楚，才知道该如何下手。
周杞见贺清忽然又一下子安静下来，似乎变回了之前柔弱无害的状态，心说，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变脸比翻书还快。
“周大人，我们这次是奉军命而来与怀臾对抗，保卫家国，对吧？”贺清说，“我是陛下亲封的主帅，陛下把军中大小事都交与我主管。你是陛下的得力忠臣，也一心向着陛下，为陛下甘愿赴汤蹈火。”
她说到这里，眸光闪了闪：“既然如此，军队的大小事由我这个主帅来决定，你没意见吧？明日，我不许你离队，我们现在改变方向绕过白檀山，也还来得及。周大人愿不愿意按我说的行事？”
“贺清，我得提醒你，”周杞的态度似乎软了一点，“你如果明天不让我去白檀山，一定会后悔。”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周杞说，“但是无论你这个主帅再怎么努力，也都不会对这场战争的走向有多大的影响，因为，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
贺清原本柔和点的眉峰不禁挑了挑：“什么叫注定失败的战争？”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她总觉得，周杞的眼神里有一些她不知道该如何解读的情绪在跳跃。
“我的话已经很清楚了。”周杞说，“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明天按照今天大家商量好的，让我去白檀山谷地，然后静静地等待结果。或者，如果你不想承受失败的后果，让这场战争成为你人生经历中抹不去的污点，”他眉峰一凝，朝贺清伸出手，“那就把那块令牌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