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了一天，早已精疲力尽的贺清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理解这话中的含义。
平时总是神经松弛的她看着面前蔡元那张慈祥的脸，不由得变得警惕起来。
他居然想这么做？
蔡元看着她神色微愣的柔和面庞，以为她已经上了勾，继续一脸傲慢地说：“一般的姑娘，哪有莫名其妙被人给害死的。这林二小姐，多半是为人有什么不洁，才落得这么个下场。这样看来，韩文嗣啊，说不定还是做了件好事呢。”
贺清：“……”
大哥！
他用这么拙劣的手段引诱她，难道是在拿她当傻子吗？
贺清想都没想就直接在脑海里否定了这个方案。
这个蔡元，她先前只是以为他不太好说话，如此看来，此人不可结交啊。
不过，多年来被规训得温柔和顺的贺清，在此时还是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说：“蔡大人真有自己的想法。”
蔡元得意地笑了笑。
什么葡萄书院的才女吗，现在不还是傻乎乎地被他哄得团团转。
“贺姑娘要想早些结案，就按我说的做。”他起身前还理了理衣袍，“你只要把林婉笙塑造成一个不守妇道、心思深沉的人，这样就谁也不得罪了。”
贺清看着逐渐走远的蔡元，心情复杂。
她不断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长了一张太单纯的脸，才让人家把自己当成傻子了？
这林婉笙也不知招惹了谁，死后还如此不安生。
她叹了口气，低头看向手里的茶碗，茶水面上漂浮着几片稀稀拉拉的茶叶，正倒映着她青春正盛的面庞。
必须要找韩文嗣聊一聊，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清见到韩文嗣，是在他的监禁地从韩氏宗祠转移到皇室的牢狱之后。
不用问也知道，究竟是谁把他转移过去的。
贺清想到周杞那张傲慢的脸，忽然对出征前在醉云斋小聚的几个男人之间的友情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不过这也不是她的第一次质疑了。
贺清走进天牢，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手牢牢攫住。
这里密不透风，就连空气中都漂浮着一股甜腻。
像韩文嗣那样骄傲的人，被锁在这种地方，恐怕心态都崩了吧。
韩文嗣坐在一道铁门之后，身体靠在墙上，见到贺清进来，第一反应是吃惊。
“贺清，你是专程来见我的吗？”他说。
这话怎么怪怪的？
她来查案，不是专程来找他的，难道还是过来天牢散心顺便看看他的？
韩文嗣脸上露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感动，又瞬间收敛了起来，一本正经地说：“贺清啊，我虽然感动，可我刚刚亡妻，眼下……真不是个好时候。”
贺清：“？？？”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啊？
不过，看看韩文嗣的红润面庞，他在这坐牢的日子，看来过的还挺滋润的。
“韩大人，”贺清直奔主题，“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韩文嗣抓了抓头发。
贺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我那天晚上喝的太多了，什么都记不得了。”韩文嗣说。
哪有人在自己婚礼上喝醉酒的？
“我那天晚上和婉笙拜了堂。”韩文嗣说，“然后和我玩得好的哥几个要拉我喝酒……。我推脱不了，就让婉笙先找个地方等我。结果没想到，酒劲太大，我喝到后头就人事不省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我一个人躺在包间里，婉笙也不见了。”
结婚当夜丢下新娘去和人喝酒，还被灌了个天昏地暗，也真是离谱得要命。
贺清忽然想到什么，问：“是你先发现林二小姐的尸身的？”
“是。”韩文嗣想起当时那个场景，吞了吞口水，“我起来，到处找不到婉笙，还以为她已经回去了。我要出酒楼时和醉云斋的老板娘聊了两句，一旁的陪侍说婉笙昨夜进了楼上的包间。我于是又折回去，谁知刚一推门就看到……”
这要是说不是他害了林婉笙，真是神鬼都不信。
“贺清，你得相信我。我怎么会杀害自己的未婚妻呢？”韩文嗣似乎看出了贺清的怀疑，开始动之以情，“你知道我为了迎娶她，花了多大的力气？光说礼金，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京城这十年来，就没有比我们韩家这回出的更多的。出了这样的事，我们韩家可是第一受害者……”
韩文嗣哭诉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来。
从之前离开怀臾战场，他和贺清在私下的交流甚少，他现在见到她，还是习惯性地把她当那时的主帅看。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怀臾一役结束，贺清几乎没有分得一点功劳，她能够如何家所愿继承空出来的大将军之位的可能性也尚低。
这样的女子，根本不值得他讨好，怎能让他一个大男人在她面前折腰呢？
失了韩家的面子！
想到这，尚在囹圄中的韩文嗣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韩大人，先不谈这些了。”贺清越来越不爱听他说的话了，出声打断他，“你和林二小姐，感情好吗？”
“好着呢。”韩文嗣逐渐开始不耐烦了，“我们一见钟情，就立马定了婚约，还有比我们感情更好的吗？贺清，你不要再问这些问题了，浪费时间。”
“我会想办法找到真凶。你先配合我，和我说一下那天的细节。”贺清说。
韩文嗣忽然表情一变，明显是不想和她说话。
贺清只觉得纳闷。
明明她是来帮他的，他不把真实情况告诉她，她怎么帮他洗刷冤屈呢？
“贺清，我现在是真的很急。求求你不要再假装敏锐了好吗？”韩文嗣露出了厌烦的神色。
什么意思？
“之前和你在怀臾打仗也是这样。你把整个军队都带垮了，你知道吗？”韩文嗣说，“如果不行的话，就不要到处跑出来，平白给人惹麻烦。”
怎么又扯到怀臾那事了？
那次明明是他背信弃义，紧要关头没有出兵来和她打配合，才害的整个莽原军损失惨重，连贺清自己都差点因此丧命。
虽然他最终拿了头功，可事实上对战事贡献多少，他自己应该心里最清楚才是。
怎么还反过来指责她呢？
“贺清。”韩文嗣又开始苦口婆心般地劝她，“这些都是男人做的事，你一个姑娘家家，做不来倒也无妨。只是，有这功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回何府去，照顾好何老爷他们，将来不也能过得挺好。这是何苦呢？”
“韩大人，您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纵使脾气好如贺清，也很难不生气了。
“还有一件事。”韩文嗣眯起眼睛，指了指贺清，“我比较喜欢丰腴的女人。你……差了点味道。”
贺清愣了愣，立马心头火起。
这韩文嗣果真不是什么好人！
她还未来得及为自己说两句话，韩文嗣的目光忽然一亮。
“周大人，您怎么来了？”几乎在一瞬间，韩文嗣那张嫌弃的脸就换上了一副谄媚的表情，“是陛下遣您过来的吗？”
这变脸速度也太快了！
周杞走过来，毫不避讳地坐在了贺清旁边，还有意无意地把她朝边上挤了挤。
“之前在战场上，多谢韩大人照顾了。”周杞像往常一样笑弯了眼睛。
“哪里哪里，和周大人站在同一条战线，是韩某义不容辞的责任，怎么称得上照顾呢。”韩文嗣也笑了起来。
贺清回想起当时韩文嗣在她软磨硬泡下仍旧不愿意派人去敌营救周杞的那个模样，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吐槽。
“韩大人，怎么样，当时发生了什么，可以和我讲讲吗？”周杞问。
“当然可以。只不过……”韩文嗣指了指一旁的贺清，“有些事是男人的事，叫她听到了不好，要不，贺清你回避一下？”
什么叫男人的事？
这姓韩的到底干嘛了？
她是来查案的，凭什么让她回避啊？
周杞转头看向贺清：“贺清，这儿空气这么差，你要不出去走走吧。”
“我不。”贺清掏出腰牌，“啪”得扣在二人眼前。
“我是奉帝命来查案的。”贺清说，“需要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请二位不要阻拦。”
韩文嗣忽然笑了起来。
“贺清，你是奉帝命来的？”他脸上的讥笑难以掩饰，“你知不知道周大人就是帝命本身？你好意思在他面前这么说？”
向来温和的贺清叉起腰，彰显自己的毫不退让。
“没事，她不介意你就说呗。”周杞这时还要显示一下自己的大度。
“韩某只对周大人讲，不对外人讲。”韩文嗣毫不客气，“没有潜质成为莽原主帅的人，不值得韩某费心。”
外人！
好你个韩文嗣，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贺清气的腮帮子都鼓了。
周杞咳了一声，转头看向贺清，说：“贺清，既然如此，只能请你离开了。”
贺清别无他法，只好转头离开。
上台阶时，她只来得及听到背后韩文嗣讲了个序语：“周大人，您一定要帮帮韩某，韩某身上背负了韩氏的荣耀，不能辜负列祖列宗……”
周杞离开天牢时，只见贺清还郁郁地在门口等，不觉惊讶。
“你怎么还在这？”周杞问。
“韩文嗣和你说什么了？”贺清问。
“你直接问我吗？”周杞不觉瞪大了眼睛，“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贺清，别忘了，我们是对手。”
“我们互换情报，这样找出凶手会更快。”贺清说。
韩文嗣是这个案件里相当重要的一环，贺清必须弄懂他当日的行踪，以及，他的人际关系。
“若我帮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周杞模仿她的样子叉起腰。
贺清想了想，说：“如果下次你也被关在这，我也会这么救你的。”
周杞：“……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啊。”
周杞直径经过贺清，头也不回地走了天牢。
贺清被一个人留下，对着面前的铁壁铜墙，不住叹了口气。
这还真是……
白白便宜了真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