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志煊垮塌的情绪也影响了她，尹憬原望着金志煊离开，自己在空旷寂静的练习室里也觉得憋闷起来。

    尹憬原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KakaoTalk，连聊天界面上端都出现了“KAKAO娱乐成立”的广告，点击就会移动到KAKAO娱乐的官网主页，上方有现存KAKAO艺人的头像，人员寥寥。U.LOVIT的头像是出道专辑封面，位于画面中心的崔智美已经被ps处理掉了。

    尹憬原突然觉得好荒谬，那个位置空了出来，难道就能抹杀掉这个人存在的印记吗？即便热度远远在KAKAO收购新闻之下，并没什么人在意这次人员变动，但尹憬原却深刻回忆起和崔智美这大半年相处的点滴。

    人想往高处走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尹憬原也做不到真心祝福，因为崔智美的离开显而易见地将她们团的处境拉到一个更加艰难的地步。

    她的私人kkt账号好友精简，聊天界面不算热闹，姜惠元一个人就发了二十几条消息过来，金泳勋、李在贤、ERIC也都来安慰她，连卢乙这种与网绝缘的人这么半天都反应过来问她怎么样。

    金泳勋像是守在两人聊天界面上一样，看见尹憬原显示已读消息之后，很快又叮叮发送过来几条消息。

    “在伤心吗？”

    “你在哪里？”

    尹憬原不知道怎么回复。

    LOEN、星船今年都出了新女团，几个公司的女练习生苗子都被薅得差不多。成立KAKAO娱乐后，如果想开展新项目肯定要组男团，于是原有这些练习生的地位都跟着水涨船高，毕竟这个男团title就不是LOEN厂牌下的小公司独苗男团而是KAKAO娱乐大皇子了。金泳勋长着这样一张脸，肯定会被选拔进新男团的，若是被认真经营，说不定能成为下一个车银优，甚至捧到比车银优更高的地步。

    她随手回了一个兔子摇头的表情包，随即把手机重新揣进兜里，离开练习室从后门走出大楼，但浑浑噩噩地不知道去哪儿。

    那么就走到哪儿算哪儿吧。尹憬原没有打开手机看地图，也没看道路指示牌，只是闷着头往前走，遇上绿灯就向前赶路，碰上红灯就暂且等等。

    这样一通乱走，竟然走到了汉江边。

    不得不说韩国是真的小，尹憬原抬头看天还没黑呢，这样看来从公司走到汉江边也不过三四个小时的时间，

    全圆佑没有来消息。尹憬原安慰自己，连自己的亲哥尹净汉都没来句话呢，肯定是SEVENTEEN在录节目太忙了抽不出时间。

    即便如此，尹憬原还是鬼使神差地给全圆佑拨过去一个电话。

    长长的一段等待音，转而急促，无人接听。

    尹憬原行走在麻浦大桥上，听着语音提示直至结尾，最终垂下了手臂站定在桥边。

    江水辽阔，她闭上眼睛，感受扑面而来的波涛拍打桥柱，夹杂着呼啸而过的车流声。

    尹憬原向前一步，把着扶手，两只脚刚刚踩上栏杆底座，旁边闷头冲出来一个男孩子伸出双臂拦腰抱住她旋了个身。

    尹憬原身子腾空，被吓到紧紧抓住他的卫衣袖子，心跳如擂鼓，呼吸间是清爽的洗衣粉味道。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两个人位置瞬时调转。男生自己拦在了栏杆前，没有松开手，看起来很警惕的样子，声音颤抖着慌乱地喊了一句。

    “前辈nim！”

    什么情况？

    尹憬原低下头，只能看见他脑袋上的发旋儿，他一句前辈更把尹憬原搞得凌乱，她先指了指在自己腰间紧紧环抱住的手，没好气儿的说。

    “你把手松开。”

    男生犹豫地说，“那，前辈你不可以做可怕的事。”

    尹憬原听了他的话失笑，那股郁气都被吹散了一点。

    麻浦大桥是韩国有名的自杀大桥，她心里猜这是个热心市民怕她跳江来拦住她，她的语气软乎下来一些，“我只是想吹吹风，不是想跳江。”

    “真的？”

    “嗯。”

    男生这才放开手，站直身体，手里还拿着刚才夺下来防止甩丢的尹憬原的手机。他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压抑样子，脸霎时间就红了，磕磕绊绊地说。

    “对不起前辈nim，我还以为……”

    尹憬原看清他的脸，有些熟悉，但也想不起来是谁，直接问他，“为什么叫我前辈？你是谁？”

    男生怔了一下，情绪有点down下来，可怜巴巴，“我是柱延，我们之前在公司后门见过，前辈你以为我是IU前辈的粉丝，后来我们在公司里也见过几面，我还向您打过招呼的。”

    柱延。李柱延。

    这个名字尹憬原在金泳勋那里听过几次，也是下个男团的预备役成员，只是她们的课程没有安排在一起过，偶尔在公司见面也只是匆匆一个点头，没记住过脸。

    她这才把眼前这个热心男人和李柱延的名字，以及上次的红色卫衣土气男联系在一起。

    上次他俩碰面那天，刚好也是尹憬原和全圆佑恋爱的第一天。

    想到这个渊源，尹憬原的手机也刚好叮咚响起提示音，她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她伸出手，“手机给我。”

    大概是刚刚争下手机的时候不小心按到了屏幕，又给全圆佑拨了过去一个电话，界面还停留着，上面的备注写着圆佑oppa，后面标着两个心心。

    李柱延瞟到，有些局促不安。

    尹憬原的关注点只在手机上，对面仍然没有接通，她按断了通话打开KakaoTalk，新鲜的一个小红点还是来自金泳勋。

    她没有细看讯息内容，关上手机揣进裤兜里，把视线重新转回李柱延脸上。

    李柱延长得高，肩膀宽阔，是完美的倒三角身材，挡在尹憬原身前像一堵墙一样，但此时表情却很忐忑。

    尹憬原此时没有和人寒暄的兴趣，但仍然打起精神应对，“总之谢谢你，柱延xi。你这个时候为什么在这里？”

    这里离宿舍和公司都不近，大下午的竟然跑到这边桥上来，真是个奇怪的人。

    李柱延挠了挠头，“噢。这个……是因为……”

    他看起来很纠结的样子，但还是说了实话，“我本来想去公司的，在楼下看见前辈你神思不属的样子，我放心不下就跟过来了。”

    尹憬原大吃一惊，两个人对上眼神，“你从公司跟到这里？我走了几个小时，你就一直跟在后面？”

    李柱延点点头。

    尹憬原之前从来不是这么粗线条的人，今天竟然被尾随了这么久都毫无知觉，显然是脑子跟着心一起飞了。

    她不知道要作何反应，扯了下嘴角，“你还真善良啊，柱延xi。”

    李柱延听不出正反话，傻笑，“只要憬原前辈nim能开心就好了。”

    尹憬原没理会，垂下眼神，“走吧，我们下桥。”

    两个人并肩走着，李柱延有意走在靠栏杆那一侧，一直关注着尹憬原的情绪。尹憬原不想说话，李柱延也没硬要搭茬，两个人就默默往前走。

    下了桥，尹憬原说，“你回去吧，我还想随便走走。”

    李柱延小心翼翼地发问，“前辈，我可以陪着你吗？”

    尹憬原走了这么远已经身心俱疲，瞥了他一眼，“随便你。”

    她刚想往前继续，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打量着他，“你今年多大？”

    李柱延回，“二十岁，我是98年1月份的。”

    尹憬原脑子咕噜噜地转，“柱延啊——”

    “噢？”

    “那边有便利店，你去买点酒回来吧。”

    李柱延立刻敲响警钟，“前辈，你不会偷偷跑了吧？”

    好家伙，还在担心她轻生呢。

    尹憬原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把自己的手机切换到KakaoPay的界面递给他，“我就在这里等你，用我的手机去付钱吧。手机都给你了，别担心我跑了。”

    李柱延这才应下，接过手机攥在手里，说了句“我带了钱”，就快步向便利店跑过去。

    尹憬原觉得这个后辈傻得单纯，她要是真的想自杀，那还要手机干什么。

    她从没喝过酒，都说一杯解千愁，这种时刻她就想尝试一下，试试看能不能发泄出自己心中那些杂乱的情绪。但她是未成年去便利店买不了酒，正好打发李柱延买回来。

    李柱延很快拎着一个塑料袋跑回来，里面装着四罐CASS，尹憬原有点不满意，“就这些？太少了吧。”

    她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见过尹净汉在家里和爸爸喝酒，尹家男人的酒量都很好，两个人喝十几瓶都看不出来酩酊大醉的样子。她认为自己也完全没问题，所以又强迫李柱延去买几瓶真露烧酒回来。

    好脾气的李柱延再次提着烧酒和小零食回来的时候，尹憬原手里已经捏着一罐空啤酒，指尖一下又一下无聊地点着铁罐。

    李柱延从她手里接过空罐子扔进塑料袋里，“前辈nim，喝得太快会醉的。”

    燃烧到地平线的夕阳渐渐褪去颜色，汉江桥下隐秘的角落长椅被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笼罩，尹憬原吨吨吨喝了一罐，还没什么上头的感觉，只感觉这酒苦苦的，于是撕开一袋薯片咔嚓咔嚓吃起来。

    “你坐下吧，喝不喝都随你，不要说多余的话。”

    李柱延没办法，顺从地坐在长椅另一侧，两个人中间隔着两个塑料袋子的遥远距离，也拉开一罐啤酒陪着喝起来。

    两个人望着江水缄默无言。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大概没有人喝酒像他们俩一样一句话不说，只顾自斟自饮。

    尹憬原平时性子慢吞吞的，喝酒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喝空了三罐啤酒，新开了一瓶烧酒。酒精上头，也开始咂摸出一点迷幻的奇妙滋味。

    她今天一天到现在都没吃饭，行走了几个小时，又如牛饮水一般空腹饮了这些酒，混着喝两样，更容易上头，脑袋已经转起了圈儿晕乎乎的。

    尹憬原弯下腰去，把头埋进了自己的双膝，掌心承接着温度灼烧的脸颊，企图让脑袋有个支点不要转个不停，也可以缓解自己火燎燎般疼痛的胃部。

    她知道为什么有人喝酒后会恸哭流涕了，酒精会无限放大人的情绪。她现在觉得自己的心里很难过，也很委屈，好像有人在她心里剥开了一个还没熟的橙子，酸苦的要命。

    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堆叠起来，全圆佑是最后那根擦燃的火柴，轻轻往上面一抛，终于溃不成军。

    李柱延手足无措，蹲在她身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膝盖。

    尹憬原缓了一会，目眩恍惚地直起身，微微向后靠去，李柱延连忙坐在她身侧，用手臂帮她垫着，怕她喝醉了没轻没重地磕到头。

    尹憬原枕在他手臂上蹭了蹭，找到舒服的姿势，望着黑茫茫的天空又安静下来。

    她郁郁地，眼睛里看不见笑意，也找不到焦点，“看不到星星啊……”

    李柱延说，“明天是晴天，晚上就有星星了。”

    她转过头，看着李柱延，这段路没有地灯，漆黑无星的夜幕中只有他的眼睛明亮得出奇，于是尹憬原拽住李柱延的卫衣领口，顺着对方的力量直起身来。

    趁着李柱延愣神的功夫，她伸手捏住了他的脸摇了摇，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这里有星星。”

    李柱延软软的黑色头发顺从地贴在脑门上，感受到落在自己脸颊上的上炽热手指，以及突然凑近的脸，全身僵硬，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

    尹憬原仔细地用视线描摹他的五官，同样尖锐锋利的单眼皮猫相，同样温和的气质。但他的眼睛只盛着自己，干净又单纯，包裹着一些热乎乎的真心。她难掩失望地说。

    “不是他。”

    一字一字顺着李柱延刻意放缓的呼吸轻轻坠落，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格外清晰。李柱延的眼神变得怅然若失。

    尹憬原松开了手，她的肤色似月光黯白，瘦而窄的脸蛋，穿着烟灰色的简单T恤，圆领高不过锁骨，显得整个人都很单薄。

    她中午出来只顾着给金志煊拿外套，却忘了给自己带一件。

    李柱延问她，“冷不冷？”

    “冷啊。”尹憬原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的疼，表情看起来很疲惫，指甲无知觉地慢慢掐进掌心，不知道是在说气温冷还是其他。

    李柱延犹豫了一下，就脱下自己身上的长袖卫衣又帮忙穿在她身上，细心地帮她把帽子掏出来放正，自己身上只剩下一件内搭的白色半袖。

    “还没入冬今年就这么冷了，以后出门一定要带好衣服，不要着凉了。”

    尹憬原应付着胡乱点点头，踉跄着站立起来，看了看快要到膝盖上方的卫衣下摆，袖子长度也足够完全拢住双手，感觉像是绿巨人浩克会穿的size。

    她脑子昏昏，行动沉沉，自顾自地往前走了起来，行动起来像树懒，提不起精神，嘀咕道，“嗯，走吧，我想回去了。”

    李柱延心惊胆战地看着她走不成直线，“前辈，还是我背你回去吧。”

    尹憬原不矮，但在人高马大的李柱延衬托下就显得很瘦小。李柱延很轻易地就能把她背起来。

    她看起来有些不服输，嘴上硬气地说，“其实我能走的，不过还是谢谢你啦，今天一天，都很谢谢你……”

    话说到最后，尹憬原已经疲惫和睡意一齐涌上来，她的头埋在李柱延颈肩处睡着了。两个人的头凑在一起，近得连洗发水味都能闻到。

    *

    尹憬原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安全回到自己的小床上的了，她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半夜，她爬下去洗漱，再次回到床上，她已经清醒一大半了。

    点开KakaoTalk一一回复，尹净汉晚上都抽空发了条短讯问她怎么样，但仍然没有全圆佑的消息。

    她给他发了一条：“圆佑哥，我今天喝酒了。”

    当然没有回复。

    她捏着手机，上下滑动着聊天界面，这段时间都是她絮絮叨叨念着一天的行动轨迹，全圆佑偶尔回复上几句，态度不冷不热的，显得她有些辛酸。

    于是她泄气又生气的写了一条：“全圆佑，你还活着吗？”

    尹憬原像蚕宝宝一样将暖融融的身体缩在被窝里，一只手伸出被子外头，被冻得僵硬像冰块，因为屏幕快要暗下去的时候，她就要点一下恢复亮度。

    残存的一点希望，随着手机屏幕亮了又灭，流逝在酒后的困意之中，她不知不觉睡去。

    手机从她掌心落到床上，仿佛她的心也跟着跌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