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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持银盏起为君寿13

    林幺初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还没反应的过来,身前方才还想要自己命的男人已经成了一具躺在地上的死尸。匕首仍然插在他的脖子上,鲜红的血液从刀口处溪流一般源源渗出,淌到雪地上,一地的碎琼乱玉顷刻间被染红了一大片。血水和雪水混在一起,冷风中充斥着腥味。

    她的脸上全是血,手上也沾了不少,在冷清清的月辉下突兀恐怖。身后的小女孩也瞪大双眼,一声不吭,怔怔地看着林幺初僵执的背影,单薄的黑色斗篷噏呷,寒风夹雪簌簌而下,她却只能感觉到彻骨的绝望包裹着自己。

    她甚至无法开口说出那几个字:“我杀人了。”

    她在尸体面前保持着这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脸上手上的血早已被冷风吹干成了暗红色,地上尸体喉间的血液已经流了个干净。这样的寂静维持了很久,周围依然沉寂的骇人,身后的小女孩纵然恐惧的发抖,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林幺初渐渐能够看清了,但自己的身侧,却赫然出现了一个人,距离自己不过半步。

    她半低着头,只看到一双玄黑色的狼皮锦靴踏在地上,靴帮勾着金丝在黑夜中显得矜贵逼人,鞋上沾了来时的风雪。

    而后,那人伸出了一只手。

    这人的手指十分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向上,似乎能叫人看出温度。林幺初再惶惶抬眼,却看到了一张清俊的下颌,棱角无暇,半张脸都被一张银白色的面具遮掩,面具精雕细刻,清冽无比,月光从头顶布下,半明半暗,散着森森寒气。

    林幺初对上了这人的眼睛。

    此人瞳色黑的很彻底,鸦睫揽光,便叫人觉得他眼中藏着无尽的秘密,看不出任何感情,但那只手,此刻却是真切的毫无保留地伸了出来,暴露在风雪中。

    他是想拉自己。

    虽然不清楚此人究竟是谁,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是想做什么,但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了。林幺初伸出右手,他没有直接去牵,而是握住了自己的手腕。轻轻使力,便将自己拉了起来。不知为何这只手很有温度和力量,竟然让林幺初觉得,他应该是从天上而来,只是这样轻易的一拉便将自己拉出了深渊。

    他松开了林幺初,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露在面具外,目光落在林幺初身上。

    方站起来林幺初才发现,原来他也是一个小少年,不过比自己高出很多,自己只能勉强到他的胸口。少年披着黑色大氅,虽然是黑色,但布料上等,月光照到其上,竟然呈现出了比底子的黑要更亮的祥云纹,似是穿了一身清晖。

    他突然有了动作,林幺初下意识警惕的向后退了一步,戒备地盯着他。地上的小女孩爬起来趁机躲到了林幺初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看着二人对峙。少年只是从腰间解下了自己的水囊,伸手送到面前。

    “洗洗手,带你出去。”他说的慢,所以声音很稳,像是在安慰人,这几个字在寒风中清晰的送到林幺初耳中,隐匿了少年独有的锐利,林幺初暂时松了口气,但仍然没有放下心底的防备,故作镇定地接过,又后退了几步,当着他的面打开来往手心浇了些水,水还是温的,与自己冰凉的手交碰,冒出白气。她不敢用完,只倒出一半,又将塞子塞紧了。

    林幺初现在这个样子很窘迫,她此刻并不清醒,内心慌乱,不记得自己的脸上有血,披风又是黑色,沾了血也是看不出来的,但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十分的狼狈。对于自己这个从来养尊处优的王府姑娘来说,不免觉得难堪至极,也无法接受现在的自己。

    现在的窘迫,如果这个少年没有出现,兴许还好受些。

    好在少年在林幺初将自己清理干净的时候并没有去看她,而是转身去拔出了尸体喉间的匕首,用袖子拭去了刀上的血迹,回过来还给了林幺初。

    他道:“此物能查出身份,不要随意丢下,带上一起走。”

    看来这人见识不少,单凭一把匕首便能猜到自己与何人有关,也难怪他说要带自己出去。

    如果他是敌人,恐怕早就对自己动手了吧。

    如若少年不是敌军,他又会是何人才会出现在这里?林幺初取过匕首,握在手中随时待用,试探着问他:“你是谁?”

    是过路人?是逃难的?又或许,他就是来要自己性命的人。

    可少年却平淡地给了林幺初一个,让人绝不能猜到的答案:

    “我是天子的心腹。”

    林幺初闻声一怔。

    他说的不咸不淡,轻飘如絮,似乎这个身份和“我是一个人”毫无不同,林幺初难以肖想此人内心的强悍,犹如养精蓄锐,在林间已经养出野性的幼虎,散发着危险之气。

    不计较这句话是真是假,眼前的少年绝对有了不得的身份背景。

    并且,短短几个字,已经表明了少年的立场,他与林幺初同样,都是元玦阵营的人。“天子心腹”一言无异于在说:“怀疑我,不如依靠我。”

    林幺初信了。

    圆月西斜,时间不多了,自己必须赶在天亮之前赶到阿翁的营帐,兵防图已毁,碎片被后来降下的飘雪掩埋,再想找全拼凑起来也是绝无可能。林幺初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闭上双眼仔细回忆,发现自己还能全全记得,那便无碍了,到时再画出一幅来也一样的,若兵防图还带在身上,再被人夺去认出此图,那才是大祸。

    少年仍然不动声色的看着自己。

    不如搏上一搏。

    她抬头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我跟你走。”

    少年转身背对着她:“你想去哪儿?”

    “城门。”

    林幺初说了谎,天上对人的防备叫她不会全全依赖于他,所以绝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要去哪。现在只要出了这片林子就能认得路,让他将自己送到城门,就此与他诀别再赶赴城外才安稳。至于身后这个小女孩,她紧紧拽着自己瑟瑟发抖,害怕的一句话不敢说。带上吧。

    “跟上。”

    她跟在少年身后不离三步,左手牵着小女孩,右手握着匕首。

    临走时,她回头看了眼地上的死尸,雪落的快,照这样落下去,待到明早便会被掩埋,可以说是天助她毁尸灭迹了。

    少年步伐不快,林幺初警惕地跟在后面,时刻环顾四周,未免他将自己带去什么不好的地方。好在一切都是多余的担心,没过多久她便远远看见了高大的城门,城门下是她不认得的官兵,腰悬长刃严加防守着。

    她正欲逃,步子已经不知不觉慢了下来,与少年也有了五六步的距离,可少年却突然也停了下来。

    他想做什么?

    林幺初握紧了匕首,将小女孩拉到身后,定在原地直到少年转身,二人再次对视。

    少年只是道:“你走吧,城门下不是你的人,去了你定会被当成探子抓起来。”

    他说的不错,如若林幺初只是一个迷路的小姑娘,便也罢了,可她现下一身黑,还带着匕首,实在太过可疑。

    既然他主动给自己这个机会,自然是最好的,林幺初转身就要离开,他突然又开口。

    “你的面纱。”

    方才两次,他都伸的是右手,这次,他却伸出了另一只手。

    左手带血,不比林幺初刚才干净多少,估计是伤到了臂膀,血顺着袖子流了下来。少年一声不吭,原来早在见自己之前就已经受了伤。

    林幺初接过,正是自己跑落下的,阴差阳错还被他捡了去,可他居然知道这是自己的东西。

    “谢...谢谢。”

    来不及多想,她接过面纱,不再停留,在少年的注视下踏上了眼前的路,走入黑里。

    直至离城门很远很远,离少年也很远很远了,她才终于,敢哭出来。

    珍珠似的泪水混入风中,她咬住嘴唇抽噎着,一直赶路,一路凭着记忆跑到了林仲驻扎的营帐。

    好在这一战,终究是胜了。

    ……

    思绪回到现在,少女提着裙摆跑着,仍然是跑在黑里,不过,路的尽头是有光的,光里有她想见的人。

    “原来是你……”

    “原来一直是你……”

    她越跑越快,身后的背云疯狂拍打着自己,她也毫不在乎,直到,眼前终于出现了那个落单的身影。

    她停了下来,细喘着气,额间蒙上了一层汗,笼在袖下的双手止不住微微颤抖,她与他对视着,朱唇轻启:“我记得。”

    景南浔偏头轻轻一笑,走向她:“记得什么?”

    二人离得近了,林幺初方才不觉得,现在反而有些燥热难耐,不过她还是顾不得这些。“你说我不记得,就不告诉我。可是我记得。我记得我和你的初次见面。”

    原来那夜的少年就是景南浔。

    原来他与自己的缘分这么早。

    原来自己喜欢的,一直都是同一个人。

    (缘分,缘分妙不可言。)

    ……

    很长一段时间,夜里做梦,她也会梦到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自己手沾鲜血,满身狼藉的仓皇遇见那个威风凛然的少年。少年向自己伸出一只手,握住自己的手腕,给了自己一条生路,抑或说,继续下去的性命。

    她不知道少年长什么样,更不知他是何身份,他只是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然后又立马退出,就像从未来过。

    所以她是有恨的。

    此生最狼狈不堪的样子在一个陌生少年面前一览无遗,明明自己一向是处于上游的人,却在他面前露了怯,成了一个弱者。可他又是救了自己,在自己六神无主的时候如同一剂定心药,打在自己身上,有些痛痒,让自己记到了现在。

    自那以后,少年再未出现过,在林幺初生命中是一个只有开端没有结局的人,或者说,开端即是结局的人。

    所以她恨,明明两人有缘无分,老天却偏偏让自己与他相见。

    世上的两个人既然注定不会再有交集,何必要遇见。见面就是为了分别的人,不如不见。

    可这样一个人,竟然会是景南浔。

    现在他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

    一直以为是有缘无分的人,已经成了自己枕边的夫君。

    景南浔知道,她去见了叶九清,自然会后知后觉发现这一切,所以他并不惊讶,但是这份迟到许久的大白到来之际,心里仍然会怦然。

    宾客大多已经离开各自回家了,除了林家人和景家人留了下来,现在长廊上就只剩下景南浔和林幺初两个人。景南浔没有去接着她的话,他低下头,又抬起头,目光最终落在那下弦月上。

    林幺初依着他,不带责怪,不带威压,只是纯粹轻柔地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景南浔当时一定是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哪怕不能那么准确的知道自己是谁,也一定知晓自己是临安王府的。如果说当时他救自己只是出于善心,不忍见到一个小女娘在动荡中迷失于这样一片诡异的林子,所以压根没把自己放在心里,没想过再去调查,可现在呢,或者说,在那后来呢?

    至少,景南浔说的,他喜欢了自己四年。

    本以为,十五岁及笄那年的宫宴相见已经很早了,可原来,原来,自己十一岁时便已经见过了他,在与别人从来没有过的情状下遇见了他。

    所以自己与景南浔的缘分之始,不是误会,而是救赎。

    可景南浔从始至终没有提过一丁半点,他是真不知道便罢,可他如今的反应,分明早已了然于心,不会有假,那究竟是为何不告诉自己,哪怕提醒一下呢?

    像这样藏在心里一个人知道,一个人追忆,一个人感慨。

    如果自己这辈子都不能知道这回事呢。

    不会可惜吗。

    她没有责怪,只是不解。

    少年顺了顺她方才跑乱的发丝,眼底无波无澜,指尖轻缓地让林幺初觉着,他似乎是一位经历了许多事的老者,于沧桑中脱身,身心倦怠了不少,心境平稳了不少。

    “因为不想让你知道啊。”他道。

    林幺初目光几经周折,终于去看他,对他的这句话毫无头绪。

    “为何不想?”她问。

    “你知道你那晚,表现给我的眼神,满是敌意,”他沉默了一会儿,“你并不想遇见我。”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景泆……)

    林幺初的心猛绞了一下。

    “幺初,你的眼睛很冷。”景南浔看着自己的眼睛,作出了这番评价。

    不止他这么说过,林仲,还有林梦素也曾经这么告诉自己,她的眼睛很冷,叫人看不透。

    她不知道是不是就生了这么一双淡情眼,但她没有刻意为之,也无法刻意为之,兴许是自己对人总有防备,所以便从眼神中表现出来了。

    这样的冷,凭那时候的叶九清,和现在的杜思允这样的孩子还无法明白,看着这个人总是带笑,就断定自己好相处,于是依赖上自己了。可大人们呢,是不愿意去交好这样一双看不透的眼睛的,所以便不会向自己更近一步,点到为止甚至还会多加小心。

    这么多年,她还感谢自己这一双“不好对付”的眼睛,都不必自己多走一步,让她只需要看看人,便能叫那人及时止步,同自己保持距离。可她却忽视了,那晚与景南浔交峙的时候,自己的眼神,是不是比平常要更加的冷?更不好对付?

    难怪景南浔不愿意主动告诉自己。

    是自己让他以为,自己不愿意见他,不喜欢那次的初见,甚至以此为耻了。

    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她对景南浔动了心。

    如若从前在他面前说的情话、誓言、甚至亲昵的举动,皆是为了让他爱上自己,能够卸下他的防备,于是利用他寻找自己要的真相。这本就是自己嫁与他的目的。

    她六月初七嫁到这顺安王府,到而今,八十个日夜的相处,其实哪怕景南浔为她付出了再多,她虽感动,亦不曾完全的将一颗心交给他,或者说,爱上他。

    她不敢。

    否则,便是有愧于那一夜的翩翩少年。

    现在,才猛然发现自己的夫君,那个自己骗了那么久,明明内心已经有所松动,目的也渐渐不太明朗的夫君,是自己最想去见,最想藏在心底的那个人。

    两个多月,纵使相知相惜,她权且将他视为投机的知己,没卸下心防去爱他,可原来自己早该爱上他。

    不知不觉,在这并不冷的月光下,她已经坚定自己的内心了。

    如果说从前,她将景南浔当作一个筹码,那么往后,她只想景南浔做自己的爱人。

    ……

    她觉得很抱歉,又很后悔,如果早一点知道他是景南浔,哪怕不是为了查明阿娘的死因,也要嫁给他。

    景南浔就不会等自己那么久了。

    原来自己错过了景南浔这么多。

    她现在再看眼前人的那双眼睛,竟真是少年脸上的面具未能遮住的那双。如果没有那张面具,兴许就能早点认识了吧。

    “对不住,没能早点知道这一切,让你白白等了我那么久。”她很努力的在瞪大眼睛,觉得大概把眼睛瞪圆一点,就不会再那么冷。

    景南浔看出来她在做什么,无奈的转头一笑,随即双手抱住她的脸,珍重地道:“这辈子都不要和我说对不住或者谢谢你,我不会去听。还有,我看得出来,你现在,很喜欢我,是吗?”

    这突然的撩拨,林幺初有些羞涩,很快红了脸,不知如何作答。

    “闭眼。”他道。

    林幺初照做了,随即感觉到一张唇吻上了自己的眼睛,轻轻碰了一下便松开,留下余温供自己回味。

    “现在这双眼睛,归我了。”

    月色凉如水,湖面了无波,星动着,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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