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春辞应遗事 > 君子见机达人知命6

君子见机达人知命6

    他都这样说了,景南浔怎好执拗,固执己见。

    可他不愿应答。

    林括便退了一步,不再逼他立下给出答复。将至门口时,他突然侧头道:“溆儿走到今日,舍弃了不少东西,再想变一变,她是还要再剥一层皮下来的。”

    景南浔略略皱眉,与林括再次对视了一眼,清彻锐气的英眸,和经历世事、已有些浑浊的瞳仁焦灼又静默的交碰,顷刻之间,究竟是年轻与年长的隔阂,还是向左与向右的背离,兴许没人看得懂、猜得透。

    (好难,好难,怎么办……)

    景南浔还是选择坚持自己,他道:“改日再商榷吧,岳父。”

    林括目光一转,身形顿了一下,还是转身走了。

    寂阒之际,景南浔闭眼,用意念看了看自己的心。

    这里本来是迷惘苍凉的,后来,进了一个小小的姑娘。

    姑娘会笑,但从不真笑。她生的清致,看到她第一眼,就为她将心上的弦错乱了。

    她很特别。

    说不出哪里特别,就是和旁人不一样。

    后来,自己能让姑娘感到温暖,能开姑娘的心扉,共赏一夜月色,共卧一片枕席,能互相倾诉秘密,可今日姑娘的至亲闯进来告诉自己,你这么做,是错的,是会剥了她一层皮的。

    景南浔明白,林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林幺初在众人心中的形象,一直是趋近完美的,她若是一只兔子,也该是最乖巧、最洁白的那一只。

    众人没有去想过,这只最乖的兔子,是“该”这么乖,还是本就“会”这么乖?

    这是完全的两码事。

    该不该,是别人强加给林幺初的,会不会,才是林幺初自己的本性。她本性不是一只柔软的小兔子,可被当成小兔子养了这么久,众人早不管她本来是什么了。

    他们褒奖她,不是因为她是林幺初,而是因为她是一只乖兔子。

    当众人渐渐发现,兔子不乖了,成日蹦跳活跃做着从前从来不做的事,抑或说,兔子居然根本就不是一只兔子,而是一只狼或者别的,会如何?

    杀了她。

    林幺初不是兔子,众人杀不了她,林括的意思是,如果景南浔再纵容、陪着林幺初做那些众人眼中放浪形骸、离经叛道之举,是在毁林幺初的清誉,毁她的前程。

    他们虽无法毁坏林幺初的身体,却能在名声上抹杀她。

    陟罚臧否,早执掌在那些会说话的人手中。

    怎不是要活剥林幺初的一层皮。

    如果两个人都是为她好,可后果各不相同,究竟要如何看待,要做出怎样的取舍,这恐怕是世上最难的抉择。

    景南浔面对的正是这道难题。

    无解,没人做得到两全其美,两不相欠。但至少,自己的心还没有被蒙蔽,没有彷徨,没有徘徊,景南浔一如既往,走上最难走的路也绝不调转回头。

    既然要做她的剑鞘,千刀万戟倾覆而来,他也不会退缩。更何况这才是漫漫长夜中的第一道难关。

    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将心中所有的沉疴都扫除干净后,少年眼中又翩然浮现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向她走近了两步,而后坚定道:“幺初,相信我。”

    (我就知道,景泆会相信林溆,也会相信自己。)

    ---[帷素阁]---

    帷素阁是林府的书房,林幺初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

    幼时,她曾在这里开蒙、受训、及笄,成长的每个阶段,这里都有自己的影子。

    这里四域幽闭,却有青树掩映,人声不至,书声难离,十分适合专心休习,所以幼时林幺初在此读书,日后林括在此办公。

    她只身进了帷素阁,推门而入,室内陈列一如从前。林幺初不自觉的看了一眼左侧的博古架,而后视线很快又错开了。

    (咦,为什么你会有一种害怕的感觉,是因为小时候读书太无趣了,所以不想回到这里吗?)

    (啧,这穿梦就是不好啊,一个也听不到我说话呢。)

    太过于鸦雀无声的环境里,似乎时间过得格外慢,林幺初以为等了林括许久,可在景南浔那边,只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厚重的木门在背后被人推开,林幺初不敢怠慢的转身:“爹爹。”

    林括边问,边关上门:“等急了吗?”

    林幺初道:“不急。”

    林括绕过她,坐到了书案前,翻阅起了公文,又提笔批注,似乎忘了林幺初还立在前方,无措的看着他。

    林幺初心中有些忐忑,腾起了一种熟悉的预感:“爹爹有话和女儿说吗?”

    林括不急不缓:“你不是等得及吗?”

    林幺初便知道,林括接下来是要让自己静心思过了。

    (什么是,静心思过?怎么思过?)

    她无声的摒了口气,果真,林括起身,拨开书案一侧一个不起眼的木制装置,横木一转,便从小孔中涔涔向下有规律的滴水,水珠准确的滴落,被地上类似于瓦片的陶器接住了,发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响。

    装置启动,看上去没什么用处,甚至连一处景观也不算,林幺初却像是早就知道该做什么,端正了本就端正的身子,而后背转了过去。

    林括重新坐回官帽椅上,拿起公文,道:“你不是等得及吗,那就等着吧。”

    林幺初闭上眼,又十分疲倦似的睁了开来。

    她道:“是。”

    (这是做什么?)

    林括便爇了香案中的一根香。

    周遭静的骇人,连二人的呼吸声都似乎戛然而止了。方才还不觉得什么,便是到了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才能觉察出这滴水装置的可怖之处。

    滴水之声,成了帷素阁方圆之内,仅存的动静。

    临安王府本就寂寥寥的少有人声,更是被周围密植的青树寂灭了全部。可哪怕有声婉转的鸟叫也是好的,但单单是一只鸟,也不会选择栖落此地。

    因为外边植的树,叫作虎刺楤木,它还有个名字,便是“鸟不落”。

    这树枝繁叶茂,但每一根枝丫上都长满了戳人的尖刺,所以鸟不会落在上面,这也注定了这帷素阁,不会有鸟鸣声。

    (怎么还不开始问话啊,这水滴的我烦死了!跟受刑一样!)

    并且,这水声似乎在与心跳声博弈,紊乱了原有的心脏的跳动,无端的生出一种,因为太过安静而要迫不得已的将心空出来,又非常被动的去容纳会与自身相排异的水滴声的不适感,进而是恐惧感,忏悔感。

    有一种古怪的刑罚,叫作滴水之刑,是商纣王为一位犯错误的侍从而创造出来的。那名侍从倒茶时无意溅了一滴水在纣王身上,纣王并没有当场罚他,而是说会将这滴水还给他。随后,侍从的头被固定在一个底部有小孔的装满水的木桶下,不断的有水从小孔中渗漏,滴到他的头皮之上。

    侍从什么都不需要做,甚至还有人喂饭,比伺候纣王还要舒适,可到了晚上,因为头顶源源不绝的水滴,他难以入睡。

    几天下来,他阖不了眼,早就将死,可更可怖的是,水滴将他的头皮泡软而后脱落,生生露出头骨,接着侵蚀他的头骨。

    很显然,纣王将这滴水还给他了,而他,将命还给纣王了。

    如今的水滴声,不会让□□遭受任何的伤害,却同样能让身心备受摧残。

    ……

    一炷香时间已过,可这样的情况没有任何变化,林括手中的公文已经换了两篇了,林幺初仍旧一动不动,水滴声不止,似乎永不安息。

    寂静终于被林括打破:“溆儿长进了不少,已经过了有一炷香时间,你还能忍得住。”

    林幺初再要回话,张口出声时却是有些颤抖,而不得不作出停顿:“女儿,长大了,自然是要有长进的。”

    “那就继续等,给我耐着性子等。”

    (哎呀算了我不等了!真是遭罪。)

    ------

    另一边,景南浔自知林括不可能放自己与林幺初相见,便只得在这临安王府四处转悠。

    他遇见了李美兰。李美兰一身米黄色立领中衣,在婢女搀扶下向景南浔问好:“小王爷。”

    “姨母。”因为林幺初向自己谈到过这位温吞的二房,所以自己也尊称她为姨母。

    李美兰点点头,景南浔看出她眼角的红晕和满身的疲惫,看来是方才哭过,约是为了林梦素的事吧。

    她见林幺初不与景南浔在一起,便自然的问道:“溆儿呢,没跟你在一处吗?”

    景南浔:“在帷素阁,与岳父在一起。”

    李美兰:“这样啊,你不用着急,他们父女二人谈心,本该避着其他人的。难为小王爷还亲自过来,我替沁儿谢你了。”

    (本该?这么说,以前林溆也经常单独去帷素阁受训吗。)

    景南浔俯首:“姨母言重,应该的。小辈,还有一事想询问姨母。”

    李美兰道:“你是想问我,与溆儿有关的事吧?”

    景南浔见被看出来,也不再说什么了。

    李美兰侧身一步:“我们边走边说。”

    景南浔跟上:“嗯。”

    (等等,我受不了了可以走,那林溆呢,她岂不是到现在都还在帷素阁遭罪?)

    (我来了,林溆,我来陪你了!)

    ------

    再入帷素阁,只见林幺初已经忍红了眼,袖子里笼着的手有些许的颤抖。

    (林溆,你怎么样了?)

    公文批阅完,林括起身,关了出水口,林幺初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

    林括走过来,只不过轻轻碰了碰林幺初的背,林幺初却是悚然一震,紧紧闭了眼,似受了很大的惊动。

    (林溆,你,受苦了。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走的,让你一个人遭罪。)

    林括收回手,别到身后,对林幺初道:“溆儿,你长大了。爹爹想,不用我多说什么,你也明白我的意思了,是吗?”

    林幺初后退一步,虽然看上去不过是出了些汗,情绪还很平稳,实则她的心跳的很快,犹如待宰的惊惧的小兽。

    她道:“多谢爹爹,女儿明白了。”

    林括背对着她:“溆儿知道爹爹向来对事不对人,你若是能改,这事就算过去了,你仍是爹爹的好女儿。”话音刚落,便走了。

    (林溆,你怎么样了啊?)

    林幺初险些没站稳,扶住了身后的书案,开始大口喘息。片刻后,她缓了过来,揭去额上的汗,便也出了帷素阁,如同一个无事人。

    看来,不是第一次,是已经很多次了。

    外边的天还是蓝湛湛的,无风也无云,她现在很想去见景南浔,并且,只想看到景南浔,尽快的寻到一处庇护,得到一点慰藉。

    刚踏出帷素阁外的小亭子,便看到他了。

    景南浔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默默在此不知从何时开始等,而到现在,林幺初只看了他一眼,便觉着他似乎也有些累。

    景南浔向她冲来,轻轻搂住她,耐心的问:“怎么样了,你爹爹与你说了什么?”

    林幺初只是无事人一般摇了摇头:“没什么,一切都过去了。”

    景南浔却是不太愿意相信,伸出手,让林幺初牵住。一阵风吹来,飘来了淡淡的竹香。

    景南浔问:“这里有竹子吗?”

    林幺初瞳仁亮起来,摆脱了一身的冷气,欣然道:“有,我带你去看我阿翁的竹林。”

    景南浔:“你小时候学箭的地方?”

    林幺初:“不错,也是我接触兵法,第一次手挽长剑的地方。走吧。”

    景南浔道:“好。”

    二人穿插了几处拐角,又向府内纵深而去,终于到了林仲从前的住处。

    地上没有落叶,这里都是常青树,地上铺了一条青砖道,弯弯曲曲通向一处叫作“竹舍”的三间屋子。

    林幺初指着道:“这里便是我阿翁的住处,只是现在,从我出嫁后,他就搬去了潇水庄子,这里,就荒着没人住了。”

    景南浔四顾了一遭,觉得果真是个好地方,养心养性,修身得悟,都能有帮助。

    还有青竹参天,布下绿茵,翠绿的竹节上,还生出一层白霜,显现出雅绿色,细嗅,空气里便唯余净化的竹香。

    景南浔道:“好香啊。”

    林幺初道:“是啊,我小时候常在这里,很喜欢此处的竹香。”

    她又牵着景南浔的手,款款走到翠竹之前,道:“这里的竹子,数不清被我射箭射中了多少,死了多少。”

    景南浔一笑:“夫人是心疼这些竹子吗?”

    林幺初摇头:“也不是,就是想阿翁了。也不知道还能再见他几面,我自然希望他长命百岁,可再如何,而今他也已经古稀之年。”

    (是想阿翁,不是想念小时候。)

    景南浔握紧了她的手,以此安慰。

    少女突然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道:“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她细声耳语道:“我小时候,喜欢在竹子上写字。”

    景南浔睁大眼,又是一笑:“夫人从小就有这般雅兴啊,那你夫君今日,也要在竹子上写字。”说着,他便左右找了一根长势最好,参天最高,看着最顺眼的青竹。

    林幺初调侃:“写什么,写‘景南浔到此一游’?”

    “夫人说笑,好容易找到一根最顺眼的竹子,写这种东西岂不是暴殄天物。第一个字,要写你。”

    他握着林幺初的手,借着少女的食指,在竹白霜上一笔一画的写下一个“林”字。

    林幺初湛湛一笑:“林?你真的要写我?”

    景南浔:“是啊,应该的。”

    林幺初却道:“可是,我想写你。”

    景南浔表面没有什么变化,心中却是一暖,他道:“那换一根吧。”

    林幺初反过来握住他的右手,用少年的食指接在那个“林”字之下,又描下了几个娟秀的字:

    林中景,心上事,眼前人。

    (写来写去,最后还是写的景泆啊。)

    你是林中景,亦是我心上事,是我眼前人。

    竹白霜被指腹抹过的地方,便显现出青色的字。

    (青色,是东方之色。)

    (青色,寓意美好的未来。)

    看清之后,景南浔险些遭不住要泪目。

    他念着自己是大男儿,又是一个夫婿,总不该在娘子、一个小姑娘面前哭啼,可他又实在想哭,再舍不得去面对林幺初温柔的脸。

    他轻而易举地拥抱了她,这样面对面的拥抱,最不好的就是看不清对方的脸,可对于眼下而言,却是最好,这点不存在的距离,让景南浔有一处地方,可以去平复自己的心情。

    少女有极好的音色,银铃般悦耳:“怎么了?”

    景南浔又紧了紧她,语气有些不稳:“没什么,就是想抱抱你。”

    林幺初拍拍他的背:“那就抱吧。我们都要好好的。”

    (对,都要好好的。你们是大主角,你们要走到最后的。)

新书推荐: 【*******丽 我请师尊恋爱 鸾佑 泥潭 朝野 等一场雪 夏日谎言[校园] 魔教废材绝不躺平 君迟归 顾时夜同人:重逢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