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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风铎敲丧干戈起2

    虽说人命微浅,转瞬即逝如朝露,但如若一位优秀善良的男子或女子,本可以有圆满的结局,却不能寿满天年,是太过令人惋惜。更何况像芰荷这样聪慧灵巧,又有博爱之心的女子,一位妻子,一位母亲,短短一个早上与家人天人永隔。

    她短短年轻的一生,已经遭受过磨难了。

    日竿渐长,太阳悬到了头顶,在茶田不远处的一处村子里,一户人家的男主人回来了。

    这间房舍不算大,有一个极简的小院子,围了一圈栅栏,种着萝卜,个个拔高。户内传来轧轧的机杼声,还有孩提与老人交语的声音。

    男主人是个瘸子,不知因何缺了半条左腿,要拄着木拐才能走路,但倒是精神焕发,有着寻常健壮男子的忠厚诚实,亦是肤色黝黑。

    他朝屋内喊:“阿茶,爹回来了!”

    屋内机杼声止,马上有一个小女娘冲出来迎接他,她冲向男子,扶住他的一只胳膊,听话的将他手中拎着的布包裹接过了。一面搀着自己爹进屋,一面甜甜道:“阿爹今天卖的这么快。”

    二人进了屋,屋内还有位老人,腿脚不便,躺在床褥上,面目慈祥:“阿辌回来了。”

    阿辌点头:“哎娘,儿回来了。”他又回答女儿的话:“阿爹今天卖的特别快,还给你们带了烧饼吃,城里李二头家的。”

    阿茶将布包裹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四个热腾腾的芝麻烧饼,香气扑鼻。阿茶拿出一个走至床前给了奶奶。

    (多好的一家人,本来,日子应该一直这么过下去的。)

    阿茶又不歇的坐到纺车前,熟练的纺织布匹。那织出的蓝布精巧又有型,还有花纹,可竟然是这样一个孩子织出来的,便可见其灵巧聪慧,正如她的阿娘。

    阿辌:“阿茶,先吃吧。你娘呢,不在家吗?”

    阿茶:“娘没回来,应该还在茶田吧。”

    阿辌:“我去茶田找过了,邻家几个小姨都回去了,你娘不在那儿。”

    阿茶不慌不忙:“兴许在酒坊呢,阿娘早上说前年常地主家请娘酿的酒好了,今日要给人家送去呢。”

    阿辌坐了下来,倒了碗茶喝了:“那爹再等等你娘一起回来吃饭。”

    阿茶突然记起来,回头对自己爹道:“不对呀阿爹,阿娘酒坊的钥匙还在墙上挂着呢。”

    阿辌一看墙上果真挂着钥匙,床上的老人道:“是不是带着孙家二姑娘上船了?”

    阿辌:“今天没有船来,儿去外边找找她吧。”

    阿茶也道:“我也去。”

    阿辌拍了拍她的头:“你在家陪奶奶,阿爹过会儿跟娘一起回来,烧饼记得吃。”

    说罢便拄着木拐出门了。

    (唉,找不到的,怎么可能找得到,都……不成人形了。)

    阿辌问了早上一同去采茶的几家姑娘,她们只说不记得芰荷去了哪儿,唯有一个,说依稀记得有三个人来找她,貌似是去了杨大娘家。

    阿辌便不敢歇息的沿途去找,最终,在被拐的岔道口捡到了妻子遗落的头巾。

    头巾不会随意被遗落,阿辌明白,芰荷是出事了。

    他心中急燎似火,唯恐芰荷真的遭到祸害,此刻着急连木拐也成了累赘,单凭一只腿跳着去了杨大娘家,可竟然寻不到人。他又顺着来路找了一遍。

    一遍,又一遍。每次在那道岔路口,他都与妻子的踪迹擦肩而过。

    是以日影西斜,薄暮冥冥了,起了晚风,从枯枝隙间压过来。

    直至他重新跑回去,天已是完全黑了下来。他动员了村里人,男女老少皆毫无怨言的打着火把去寻人,一些人浩浩荡荡寻了半夜。

    倘若夜幕中有一颗扑朔的星子,在这茶庄的每一处能望见天的地方都能看到,或许,便是白日从此地永远离去的一个人。

    “阿-娘--!”

    曙色喷薄欲出之际,众人找到了坍塌的草棚。在乡人合力,扒开这些废草废木之前,阿辌搂着阿茶的眼睛,气蔫蔫的道:“阿茶,别看,别看你娘。”

    (孩子,不让你看是为你好,谁都不敢看到自己的娘变成这样。)

    可小女娘只是不断从红红的眼窝中抛下泪珠,哭的悲伤,比自己短短的生命里任何一次受伤都觉得痛苦不堪:“阿爹,阿娘没了……我娘没了。”

    阿辌是男子,是丈夫,是父亲,而也撑不住忍不得了。晓色里,他一身霜泪,甚至不敢回过身去,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妻子。

    她原本那么漂亮,秀外慧中,又勤俭持家。她又那么伶俐,凡经过她的慧心巧思,农事能节省好几成人力。娶了她,是自己修来的福分。

    可背后的妻子,还能算是自己的妻子吗。

    真没用啊,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弟弟,不能保护好自己的腿,现在,也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妻子。

    他道:“爹知道。爹会为你娘讨回公道。”

    ------

    十三年前,蓬莱楼的一名添酒小厮来干最后一天的活儿。太阳一落,月亮一升,他的佣期便满了,待日落时一领工钱,他便可满载而归,回到不远处的家乡,带着聘礼,迎娶自己的未婚妻。

    这名添酒小厮,是阿辌的同胞弟弟,阿轺。

    阿轺与芰荷两情相悦已久,在少年撑船过小河时,随着水流淌来河边浣衣少女的曲子,热烈又轻扬,恰好少年动了心窍,又恰好少女开了情窦。

    在茶庄,他们相处了小半月,阿轺渐渐怀疑眼前的女子究竟是否是上天遗落的神女。

    她会纺织,纺出的布匹哪怕去城中卖,也不会有人嫌弃。她会酿酒,酿出的酒,香气连天上的月亮也能闻到,比琼浆玉露更引人鼻息。她会采茶,又快又好,总能挑出最合时宜的摘下,绝不浪费。她会修理农具,经她之手,莫不翻新,甚至比从前更省力。

    这生的小麦肤色的女娘似乎无所不能。

    二人约定,待阿轺去城中谋了生计,攒些家底,期年便回来迎娶她,彼时无论聘礼多少,她都会嫁。

    所以,为了有能力为她准备更丰厚的彩礼,阿轺拼命挣钱,在蓬莱楼勤勤恳恳,包揽大小活计,裤袋子日益鼓囊起来,他的底气也就更足起来,头脑中日思夜想的男耕女织的生活便也愈加清晰起来。

    好不容易,二人都盼到了约定的日子了。

    可大火来了。

    少女没能等到自己的如意儿郎,少年也没能衣锦还乡。

    消息传到茶庄,不只是阿轺的死讯,还有他的罪名。芰荷不信是他的失责导致了这场大火,他是小心翼翼的人,绝不会如此粗心马虎。

    芰荷和阿辌,带着悲愤与决心,进京报官府,要还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弟弟一个清白,申明他的冤屈,为他沉冤昭雪。

    他们敲响衙门外的鸣冤鼓,第一次,有人开了门叫他们进去,听得是为蓬莱楼大火的罪人伸冤,可这案子偌大的官府明明查的干脆利落,他们偏说有冤情是栽赃无辜之人,便是在挑战官家的权威,被双双赶了出来。

    第二次,芰荷气愤填膺,用失去丈夫的女子的胆魄,用斧子敲下了衙门外墙的一块砖,以谴责官府黑白不分,是非不明。

    官府抓了她,将她看押住了。若不是她在牢中不吃不喝,官府担心这女子的刚烈要活活饿死她自己,兴许不会两日就放回去。

    芰荷并没有知难而退。第三次,她和阿辌再次敲鸣冤鼓,从早敲到晚,口中喊着陈冤词,敲的行人驻足,老少留眼,喊的衙门内的官员不敢出来露面。

    待到街边无人时,衙门内出来了几个人,要将二人带走,阿辌为护住芰荷,一人随着他们进去,出来的时候,已被打的半死不活,丢了半条命,捡回来半条,却永远失去了左腿。

    这场官司,终究只是公门前的一场闹剧,结果是百姓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阿辌本是脚夫,现在成了瘸子,便没有了营计。可家中还有老母要服侍赡养,实在艰难,本来的三口之家几近灭亡。

    这老母晚年丧子,活着的儿子成了残废,桑榆之年还有此一劫,真是天不遂人愿。

    芰荷过来了。

    她说,她会嫁给阿辌。

    这样,就能名正言顺的照顾他们一家。

    她爱阿轺,就也去爱他的家人。哪怕,爱人已不在。

    但爱人爱的人还在。

    于是,芰荷和阿辌成了亲,三年后,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芰荷给她取名阿茶,期望她长得如同茶田里的新茶一样,蓬勃有生命力。

    只是,这样的愿望是否能成真,许愿的人是看不到了。

    自此之后,阿辌再不信任官府的所谓高悬明镜,为民造福,他想为妻子讨回公道,是有别的法子。

    ---[顺安王府]---

    几日前,一位白衣女子立在顺安王府门口,要找宅子里的王妃。

    顺安王府虽阔大,但规矩是体谅人的,凡有人要请见宅子里的人,无论谁要见谁,都能通报进去。这是景南浔立的规矩,旁的王府贵门再没有了。家仆们虽不表露议论什么,其实,背地里都对这位主公欢喜的不得了。

    要论笼络人心,原来景南浔处处是招。

    门人进去通报景南浔,景南浔此刻正与林幺初一起教杜思允练剑,林幺初虽有疑惑会有谁专门来找自己,但仍是暂时搁下一大一小,前去与那人会面了。

    待至前院,她问珍珠:“是谁人?”

    珍珠:“回王妃,那位姑娘奴婢并不认得,不过,她却说认得王妃。”

    珍珠推门,将她带了进来。

    (是千羽别啊。她来做什么?)

    千羽别仍是一身白绸,缎面水灵灵的泛着光,腰间一条黑带,在背后扣个活结。

    其实林幺初从初次见她便觉得奇怪,虽说她不是京城人,但大概天底下的丧礼不会有太大不同,至少在大堼,应该皆是女子一袭白衣加黑腰缎,男子一身黑袍加白绸条。她这么穿,的确很像是戴孝。

    她道:“王妃殿下。”

    林幺初面带笑容:“千姑娘,今日怎会到府上来?”

    千羽别也不避讳:“记得王妃说过,这顺安王府的宅门随时为在下敞开。”

    这是林幺初第一次遇见她为了报答所许下的承诺,她记得。

    林幺初道:“不错,千姑娘请。”

    二人边向府内走,林幺初边问她:“姑娘有何事吗?”

    千羽别只是一笑:“蓬莱楼的案子重翻了半月有余,官府几日前已将大火那天的死者名录贴了告示,不知王妃要找的人,可在上面?”

    林幺初告诉她:“并不在。”

    (唉,兜兜转转这么半天,这死者名单里面居然一个姓徐的都没有。)

    林幺初带着她去了流清阁,小白便顽童般扑了过来,两只前腿攀上林幺初的裙摆。它纯黑的瞳色中带着警惕的盯着千羽别,不过倒是没有太大恶意。

    小白长得太快,林幺初是再也不能将它抱在怀中了,只是弯腰摸摸它的脑袋。

    “小白乖,自己去玩儿。”

    它怏怏的放下爪子,最后看了一眼千羽别,跑开了。

    二人围着大理石桌坐下,上面放着几页纸,纸上有墨迹,用镇尺压着。

    林幺初做东给她斟了杯茶,千羽别带着感激的接过。

    林幺初问她:“千姑娘这次来了,还打算走吗?”

    千羽别便道:“不走了吧,若能在京城落脚,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林幺初抬眼看她:“我的意思是,千姑娘此番到我府上来,还走吗?”

    千羽别笑容凝滞了。

    她还一言未发,便直戳要害,被问的毫无转圜之地。

    林幺初倒是先给了她一个台阶,自己不动声色的掩面喝茶,好让她自己想想如何回答。

    千羽别:“不走如何?”

    林幺初淡定的看着她:“做我的门客。”

    (哦?)

    千羽别削长的食指摩挲着茶盏边沿,似有犹豫,又很有些惊奇。

    林幺初见此便道:“达官贵人多喜结交天下名士,广纳门客。我想,我也可以。”

    千羽别道:“可在下资质平平,王妃想要我做什么呢?”

    林幺初将镇尺拿开,将底下压着的几张白纸推到她面前:“以你行医天下的阅历,帮我看看这几份食谱,可有不妥之处?”

    千羽别拿起来,一张张诊断了过去,而后,她轻轻放下道:“单看一份,并无不妥,但每一份都是大滋大补的膳食,所以,这是刻意在食疗吗?”

    林幺初道:“或许,有这层意思。这几份食谱,我研究了很久,也发现不出什么问题,我甚至亲自试了两个月,内里的确是调养更好了。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千羽别意识到:“不是膳食不对,是人不对。”

    (啊?)

    她解释道:“王妃身体康健,本不是需要食补的人,虽然如此不会有什么坏处,不过要想有什么太多的受益,也是没有的。”

    林幺初突然心中一阵不祥之感:“那什么人才对?”

    千羽别却告诉她:“什么人都不对。凡攻病之药,皆损气血,不可过也,这病患既是体亏,补自然不可少,而过犹不及,欲速则不达,重病药轻轻反重,轻重不均皆误人——这食补,太过了。”

    林幺初居然忽略了这一点,虽然与沈昭情吃同样的膳食,可自己身体康健,怎可与体虚的沈昭情一概而论。

    她问:“如若体虚之人长期这样滋补,会有何后果?”

    千羽别:“这个,因人而异,要看此人年岁几何,为何体虚,亏在何处,滋补之物又有哪些。”

    这些,林幺初都有想过,但她想不通。

    临安王府请进来的大夫,怎会是用药轻重不分的庸医,又怎会使得沈昭情越补越亏。这些东西千羽别能想到,那些大夫自然也能考虑得到,居然没有一个匡正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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