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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风铎敲丧干戈起10

    蒙笛夺下她手中的匕首,控制住她:“夫人,留着珠翠有用,我们主公还有话要问她。”

    林幺初:“蒙笛,将她带出去吧。”

    那婢子一边被蒙笛推着向左堂去,一边回头口中还骂着:“我咒你们大夫人,我咒她吃饭如吞针,睡觉鬼缠身,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珠翠:“我呸!你个老不死的腌臜货,什么东西?你也,”

    “住口。”景南浔呵斥道。

    “这里是祠堂,你以为还在你主子那儿吗?”

    “少主留着奴婢还有什么用?奴婢说了,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说,我就将邓氏也一并捆过来,你们主仆二人商夺好,到底告不告诉我。”

    “她可是大将军府的主母!你一个做儿子的,有什么理由捆你母亲!”

    “我为何不能?只要我想,谁能拦得住?谁又敢拦我?”

    “少主要遭千夫指的!不,你的那位王妃也会受人指摘,他们才不把好坏分的那么清楚,要骂就不会只骂一个。少主舍得让你的王妃跟你一起遭罪?奴婢恐怕少主不会这么自私吧?”

    林幺初:“珠翠,你不必拿我要挟景南浔,他可以为了我站在所有人的对面,我同样能够陪他一起受千夫指。更何况,究竟会是谁成为千古罪人,还未可知呢。”

    珠翠:“王妃还有什么招,都使出来啊,奴婢活了你几倍的岁数,还好奇你个十多岁的小丫头能有多少的名堂?”

    林幺初:“你想听?好。听闻刑部尚书之妻娄周氏与邓氏素来不和,有人偏私给娄夫人通风报信,去揭发邓氏,邓氏作为可疑之人被逮送至官府受查,于情于理吧?”

    (对,对!)

    珠翠大喊:“你--!”

    林幺初再道:“我有很多不同的招数让邓氏身败名裂,你们眼中的荣华富贵不过浮云,现在,我将这个裁决残局的权力交给你。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她在动摇!)

    她良久没有回应,再良久,珠翠摔出一口气:“唉啊啊,嫡女,临安王府的嫡女啊,就是这样深谋的心肠,装良善的假面。”

    (又是这样,又拿嫡女说事,难道嫡女就只能是不能有心计,完全洁白的吗?)

    林幺初并不想反驳。

    抱残守缺之人,多说无益。

    林幺初:“如果你将真相说出来,我们兴许不会将邓氏送到官府。”

    珠翠:“你们凭什么不会?”

    林幺初:“你觉得我们大费周章重启蓬莱楼的案子,是为了揪出背后之人,还死者一个清白,所以才要将邓氏移交官府,使之绳之以法?说到底,那些被火烧死的人,与我们何干?这只不过是引狼入室之计,是邓氏自乱了阵脚跳到了我们设下的陷阱里而已,而你的亲力亲为,反而帮助我们更快的发现了你们,才是幕后真凶。”

    蓬莱楼只是为了引蛇出洞,蛇出不出来,关键在蛇自己。

    珠翠心上像是重重遭了一劈,她双眼空洞说不出话,连气也忘了喘,像是一直忘了一件事,陡然的强行记起来了。

    突然,她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先承认:“那个茶女是奴婢去杀的,我把她跟饿狗关到一起,让恶狗咬死了她。”

    而后,她笑着看景南浔:“少主,你们不走这一步,奴婢也不会去杀芰荷。”

    景南浔没有被她带偏:“不会?邓氏为永除后患放火烧楼,用了十年,紧接着她又忌惮杨妈,除掉了这位知情的奶娘,现在,她又为了阻止芰荷再报官,也将她灭了口。邓氏的疑心和野心一样,只会无限地加深。而你,是她最亲近的一条狗,你得到她的怀疑需要多久?”

    珠翠:“大夫人不会疑心奴婢,奴婢对她忠心耿耿,这辈子都没说过一句对不起大夫人的话,也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夫人对奴婢亲如家人,奴婢将夫人当家中姊妹看待!”

    (真是好感人的话啊。)

    景南浔:“还执迷不悟。你的家人,除了你以前当官的爹,还有你刚才说的侄子,你侄子有痛风病,唯有一种偏方可治,有一个善人定期给你侄子送药,那个人,你忠心侍奉的主子没告诉你,就是她命过去的吧。”

    “大夫人的人?!”

    景南浔轻笑:“看来你也不是被邓氏完全信任的。所以现在,你还愿意誓死效忠你的主子吗?”

    景南浔给珠翠去反应的时间,还有做出抉择的时间。

    二人能敏锐的感受得到,珠翠快守不住内心的防线了。

    她快崩溃了。

    片刻后,他再问:“徐氏,究竟是谁?”

    珠翠在犹豫。但她的心已不似方才那么坚定。

    景南浔:“你告诉我,我会将药方买过来,直接送给你的侄子,让他以后治病不会再受制于人。”

    “少主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奴婢可是害死那些人的凶手,你还能为奴婢保护奴婢的家人?”

    “这事很难吗?买来一个偏方很难吗?邓氏不是做不到,她是将此作为情况恶化时牵制你的一个筹码。你人到中年,也被她利用到现在,你只是她手上的一把刀,她指向哪,你就要刺向哪,刀上沾满新血旧血,持刀之人却清清白白,这就是你和邓春芸。”

    (漂亮!珠翠,你听明白了吗?你看清你自己的处境了吗?)

    她吸进去一口这冷寂寥荡的每句话都有回音的祠堂内的寒气,徐徐道:“徐氏,奴婢不知道是谁……奴婢是从蓬莱楼外将少主买回来,只不过,后来,我们也没再去寻过那人的踪迹。”

    “你还在隐瞒?!你是从楼外找的男婴,收养男婴的那名女子正是徐氏托付的朋友,连杨妈都知道这回事,你会不知道?”

    景南浔已经给过她很多次机会,哪怕到了现在,她居然还只是在说这些含糊其辞的搪塞之语,再多的耐心也被她耗尽,景南浔不会再给敬酒了。

    珠翠:“少主一定要知道真相,可知道真相对少主没有好处。”

    景南浔脸上一抹寒色:“那是我的事。”

    珠翠神色骤然间有些不知其意的诡异:“那奴婢告诉你。二十三年前,将你卖给大夫人的女子,叫季罗衣,你的生母,正是她在蓬莱楼最要好的姐妹,前朝获罪流放的大将军沈不落的妻子,徐尘音。”

    (什、什么???)

    (徐尘音的确是后来沦落到了青楼,可、可、可居然是……景泆的生母……竟然是徐尘音!?)

    景南浔声音有些颤抖:“你…你说什么?”

    林幺初扶着杜思允的手蓦地滑落,到自己的裙摆上攥紧了。

    这个秘密,藏在珠翠心里这么多年,本以为会一辈子咽在肚子里,永远不会再被人挖出来,可如今,却还是连根被剖了出来。

    她长吁口气:“奴婢说了,少主知道真相又能如何,难不成少主还能与大夫人闹翻了脸,甘心做回那个罪族的孽种吗?哈哈,大夫人就是料到万一有这么一天,这罪人之子的身份也能让你闭嘴,只能继续留在大夫人身边……”

    景南浔拼力抑着躁动,把握住力道的去揪住了她的衣襟:“你确定,是桓水徐氏的长女,徐尘音?”

    珠翠已无所畏惧,她连自己的侄子的死活都不想操心去管,她被自己的主子利用,又背叛了自己的主子,她现在只想早点去了结自己的这条命。

    “不会错,季罗衣是罪人沈不落从前麾下的妇兵,与徐尘音一同上了好几次战场,后来一起沦为了□□,只是,季罗衣有家人为她赎身,还能逃出青楼,可你的生母,就没那么好命了,她到死都还在卑贱的受人□□。”她慢慢将惨白的脸转向林幺初:“徐尘音她,也曾是个嫡女哟……”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徐尘音啊!!)

    (她可以是蓬莱楼任何一位女子,可为什么,偏偏是徐尘音啊!!)

    景南浔掰过她的脸质问她:“那为什么蓬莱楼的死者名录上没有她的名字?!”

    “呵呵哈哈……”珠翠又开始冷笑:“因为,她根本不是死在那场大火里的。奴婢的少主啊,早在你两岁的时候,生下你的母亲就死了。”

    景南浔怒视着她,与她相隔咫尺。

    “说清楚。”

    珠翠泰然地闭眼。

    “我让你说清楚!”

    珠翠睁眼道:“少主对奴婢凶什么,又不是奴婢做的。是徐尘音自己从楼上一跃而下死的。”

    (她……是这样?)

    她甚至当着景南浔的面幸灾乐祸:“她跳下来的时候还没死,啧,啧啧,没想到,半死的美人,在那些孟浪狂徒眼中也那么诱人,你娘要不是憋着一口气将自己活活憋死,她就是整个大堼,第一个死在男人裆下的嫡女哈哈……”

    (不……不要……)

    (景泆……)

    林幺初的心在狂跳,她将杜思允靠在一边,拾起牌位上被扯下的白布,跑过来用方才的麻布堵上了珠翠的嘴,又用白布蒙住了珠翠不安分的上半身。

    她不顾一切的疾风般转身,尽量用自己的身体包裹住了景南浔。

    景南浔在颤抖,从头到脚,脑子里全是珠翠的话。

    林幺初轻轻拍他的背,触碰到那向来修长温热的脖颈时,却是异常的寒冷。

    她絮语般的安抚送入景南浔耳中:“不听了,听不到了。”

    二人贴在一起,林幺初能清晰的感受到景南浔起伏的胸膛下,萦乱不稳的心跳。

    “为什么啊?”

    他的耳语像是个挨饿受冻,被人欺负了的小孩子说出来的,本就不好看的面色更加苍白,连原本红润的唇色也黯淡没了光泽。眼睑低垂,似被冰凌过,蒙着一层水雾,只有眼角的嫣红,昭示着景南浔破碎的情绪。

    (景泆,你别这样……我……)

    林幺初继续道:“南浔,我一直在。”

    “我娘是……”

    背后的珠翠被堵上了嘴说不出话,却一直在喉中发出含糊的胡笑声,整个上半身被白布笼盖,只能看得出她在笑的震颤。

    “我爹呢?”

    林幺初松开他,担忧的看着景南浔失光的眼睛,他似乎在想征得自己的一致,才有勇气去追问。

    林幺初没有犹豫,她再转身,扯下妇人身上的白布,右手捏住她的脖子,虎口抵住她的下颌,带着威压:“你只要回答人的名字,胆敢再谤议,方才的约定统统不作数,我现在就要你的命!”

    她知道景南浔就在自己身后一步,而后,她冷静下来问:“景南浔的父亲,是何人?”

    她再次警告:“想好再说!”

    珠翠看得出她眼神的杀意。

    林幺初松开她,取下封她口的麻布,珠翠道:“徐尘音是青楼女子,每日有多少人和她行欢,少主的爹?谁知道呢!”

    林幺初:“……你当真不知?!”

    珠翠:“奴婢的命都在你们手上,还要再骗你们不成。”

    (你最好,是真的不知道。)

    身后的景南浔沉沉道:“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

    珠翠摇头:“没了,奴婢藏在肚子里二十多年的祸根,已经统统见了天日。少主满意了?”

    (满意?你怎么敢用满意这个词?)

    满不满意的,景南浔没有回答她。

    他立在原地许久不曾动过,此时,他动身走去,扛起了杜思允,与来时一样。

    林幺初转身看向他。

    景南浔道:“走吧。”

    林幺初不再与珠翠对峙,只是坚定的走向了景南浔。

    珠翠冷冷对二人道:“奴婢迟迟不回去,大夫人一定会找奴婢的。你们两个小辈能有提前的举动,大夫人也早就怀疑到你们头上了。少主,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狼崽,早晚有一天会咬了大夫人,说不定,也要害了老爷。少主就算记恨大夫人,可你如今的爹,可是一直以为你就是他的亲儿子。”

    她是最后在提醒景南浔,如若他选择揭发邓春芸,抛弃景泆的身份执意做回自己,会是怎样的后果。

    至少从景宏德的角度出发,他会再次失去一个儿子。

    他已经失去了长子景文玄,其实也失去了景泆。如果,景南浔也要离开,他就真的,是妻离子散。

    两个人没有一个去应对她,祠堂里,又再次只剩珠翠一个人。

    在左堂,蒙笛已经带着邓华芸的婢子离开了。景南浔一手将杜思允抗在肩上,一手启动了机关。

    林幺初意识到:“南浔,做什么?……密室?”

    景南浔打开了地下通道:“嗯。”

    珠翠留着,总还有用,邓春芸,暂且也还死不了。既然邓春芸已经对二人有怀疑,现在行动都要小心一点了。

    景南浔递给林幺初一根火把,林幺初将它点燃了。

    ……

    密道很窄,只能勉强让一人通过,于是林幺初拿着火把走在前照明,景南浔带着昏睡的杜思允走在后面。

    三人安静的只有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和火苗燃烧的噌噌声。

    走到一边,肩上的杜思允醒了。

    “这是什么地方?啊喂,放我下来!”她叫。

    景南浔将她放下了。

    她并不愿意走,可只能被夹在中间走,她还是好奇道:“小王妃,这是哪?”

    林幺初:“这是密道。”

    她的眼球被火光照的通亮:“去哪的密道?”

    林幺初:“寥萧斋。”

    她脚步旋的停了:“寥萧斋!这也太厉害了!”

    景南浔被她挡了道,不好继续走,前面的林幺初听到一直存在的平稳的脚步声没了,也停下回头一看,景南浔果然没动。

    杜思允只是回头,抬头看了景南浔一眼,见到他没有笑的脸,却没有像在王府一样非要说他一句,而是跑到了林幺初身后,拉着她的下裙:“算了,赶紧走吧。”

    林幺初给她让道:“你走前面。”

    杜思允:“哦。”

    ……

    辗转几个拐口,渐渐有了熹微的天光。杜思允胆子很大,也不管前面究竟是什么,直接推开了前面的这扇门。

    她率先进入,便是寥萧斋地下的密室,这里果真如景南浔告诉林幺初的那样,除了南北两面相对的一生一死两门,空空荡荡。

    杜思允不敢相信:“这里就是寥萧斋了吗?”

    “……”

    “喂,你们两个,至少有一个人回答我一下吧?”

    可惜,没有人有心情回应她。杜思允顿觉无趣,再看了两个人一眼,自己踏上台阶,掀开密室的天顶,从出口出去了。

    (杜思允居然没有问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好在景南浔多少还对林幺初有点反应,林幺初去到他的身后,突然被他转身横抱了起来。

    “南浔?”

    景南浔道:“陪我去北骑营吧,去马场。”

    林幺初毫不犹豫:“好。”

    二人即刻去马厩牵了各自的坐骑,又启程去了燕京城西北的北旗营。

    林幺初第一次来军营,还什么都不懂,现在是第二次,她已经轻车熟路,一路问候的几位将卒有几个她上次见过,还记得他们在这营中是何职位,也一一点头回应了。

    今日北骑营的士卒都在南场操练兵器,马场清了场,空阔无人。

    营中除马场外一律不得骑马,景南浔也不例外,一进营便下马,是牵着黑刺客到马场来的。

    至马场,他命退了守兵,只与林幺初共处这片广袤的天地。

    景南浔纵身一跃上马,这么久来,终于说了一句带点起伏的话:“夫人骑马好像喜欢快,今日你我二人赛马如何?”

    他一骑到马上就与平时不一样了。或许是因为站在地上看马上的人,总会是以一种仰视的姿态,而景南浔似乎与马有十分的适配度,哪怕没有驰骋起来,也有锐利的少年意气的加持,没人会联想到这位少将,不到一个时辰之前,经历的是怎样诡谲的身世变动。

    他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的确什么都没变。

    景南浔仍然是北骑营的主帅,仍然是大堼独一个的骠骑将军,仍然是天子的心腹。哪怕,他不是景宏德的儿子,他是大堼的儿子,即便得知自己的生母是前朝因沈不落而连坐的徐尘音,始终不变的,他一直是景南浔。

    灵魂不会变。

    他的心性不会变。

    林幺初立于马下,静默而沉谧。从前,都是景南浔,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皈依在自己身侧,诚恳的护佑自己周全,相信自己的自尊,肯定自己的自爱。

    不过,林幺初不想告诉他的是,自己现在就是他的一位诚恳的归附者,虽无上下尊卑,她将他立于自己之上。

    林幺初的声音很平稳:“嗯,和你比,我有什么好处?”

    景南浔勒着马绳:“夫人提。”

    “若我赢了,夫君要答应我一件事,是什么我暂且不说,赢了再告诉你。”

    “若我赢了,夫人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成交。不过,我不与你比赛马。”

    她转身从武器架上取下一把牛角弓和一只装着铩羽箭的箭囊,向上抛给了马上的景南浔。

    “我们比骑射。”她抬头道。

    景南浔骑马上了马场,仅是将猛虎放归山林,给他配上弓箭,那才是猛虎削锋了雄爪,尖锐了獠牙。

    尤其是这铩羽箭,是为景南浔所擅长,北骑营中的箭几乎皆是这种。

    这曾是沈不落改良的箭种,并亲赐箭名。

    铩羽箭较寻常的箭长上三寸半,很考验箭技与力道的把握,当然杀伤力也与之俱增。头锐而为铁制,呈三棱形,刃薄且有纹,扎入肉中再要拔出,少不得连带出几两皮肉。箭羽是鹰隼的翎羽混入铁皮制成,故而十分容易辨认。

    而铩羽箭,如其名,即是有摧毁人翅膀之意,可见其威力。

    用这种箭用的最好的,曾是沈不落,而今,要数景南浔。

    景南浔兴致大涨:“来。”

    林幺初齐装上马。

    马场四围不同方位分设了许多箭靶,两个人箭囊中各放了十支铩羽箭。林幺初勒绳驱使少冰与景南浔并驾齐驱,目光灼灼,看向他时却柔和如水。

    她问:“怎么比?”

    北骑营经常举行马赛,战士们个个有好身手,名次落后的人还会被景南浔留下来加练,哪怕是严冬也能让人大汗淋漓。

    比赛的规则多种多样,有时以量取胜,有时则比准度,规则谁都能定,轮流来便是。

    景南浔:“那就绕着马场跑,二十米外中积一分,四十米外两分,八十米外三分,射完为止。”

    林幺初记到心里,校准马绳,左手捏弓:“开始吧。”

    景南浔却伸手握住她的右臂:“保护好自己,不要逞能。”

    少冰虽在白头山的旅途中已经被驯服的差不多,但之前都是景南浔带着林幺初一起骑,而她单独操控少冰,几乎没有过。骑射与骑马有本质的不同,烈马失去缰绳的控制,或许就会兽性大发开始狂躁,此时马主人便极易受伤,故而要想在骑射时既不马上失蹄又能取得佳绩,需要人与马天衣无缝的配合与默契。

    林幺初婉然回应:“不会的,安全第一,其次是尽兴。”

    她是希望景南浔在这马场上尽力的畅快一些吧,将心中的一切都发泄在这里,笑也好,哭也好,总之不要把人拒之于千里之外。

    从前,她也体会过类似的感受,她知道自己所经历的痛苦不及景南浔所承担的万分之一,不过她明白,一个人疗伤,伤口是闷覆于纱帐之下,会烂的更深。

    能与他一起承担,何尝不是夫妻呴湿濡沫。

    景南浔转手勒绳,将她推至自己身前。一白一黑,驰骋在莽莽苍苍的跑马场,耳畔风声嘶鸣,似乎夹杂着来自旷古的轰隆的战鼓声。景南浔率先驯弓发出一箭,算作开场白。

    他道:“这一箭,有二十米吧?”

    林幺初回应:“绝对有,加一分!”随即,她找准斜前方的一处把子,搭弓落弦,二人同时道:“中了!”

    景南浔:“不错,四十米,加两分!”

    林幺初衣袂飘飘,她第一次体验不穿马服骑快马的感觉,青丝在脑后舞如飞瀑,疾风擦过外露的肌肤时刺激经络,脱情于风物,仿若置身苍莽大漠,世俗世赘,都踏碎在狂乱的马蹄之下了。

    她接连又射出两箭,一箭稍偏只中外圈,另一箭则赚回了三分,已经领先于景南浔了。

    见景南浔迟迟不放箭,她略有不悦,朝他喊道:“你该怎么射就怎么射,不许让我!”

    景南浔大声解释:“夫人,我并没有故意让你叫你不悦,你要相信是你真的很厉害!”

    他便适机的发出一箭,箭头“嗖”的破开冷气直逼八十米外的靶心,过耳呼啸之间,靶心上已经稳中一箭,深入几寸。

    林幺初惊叹:“好剑法!若在战场上也能如此,百米之外的敌人也能被你重创!”

    景南浔:“六年前的盟山海战,籺察国将领就是死在我百米外的铩羽箭之下!驾!”他加紧了马绳,黑刺客腾跃而出。

    (景泆其实还是景泆。)

    (珠翠以为他不光彩的身世会困住他一辈子,将真相告诉了他,景泆以后,就要忍辱负重的活下去。)

    (我倒不这么觉得。)

    黑鬃马上的少年奔逸绝尘,哪怕是勇鸷也只能望其项背,他与骨而生的羁野和恣肆,不会叫这位天之骄子蜷伏在沉珂之下,既已为一柄无人能驾驭的弓上利箭,栖落天涯何处,那就是景南浔自己挥斥定夺。

    他永不因身外之物蛰伏。

    他奔的太迅疾,林幺初渐渐追不上了,索性慢了下来。

    余阳残光下,今日西天没有晚霞。

    她也发现,燕京许久不曾下雨了。

    是该有一场大雨。

    林幺初背对着夕阳,有些心事上的感慨:“这世上有的人,因为一个名号,便能坐享其成。有的,永生被冠以肮脏与卑贱,海中沉鱼般不得翻身。”

    连林幺初听到那样的话,都心生怨怼了,景南浔还能忍得下。

    “那些高贵的人自诩是世间的太阳,因为光芒,连太阳上的黑点都看不到了,或者说,被他们刻意隐藏起来了。”

    景南浔,或许一轮月。

    “换做月亮之上,若有黑影,哪怕是浮云遮挡所成的假象,好像都尤为显眼呢。”

    (细影将圆质,人间几处看。月亮是银色,所以有黑影,就会突兀。)

    月只能出现在黑夜,晨曦之时隐去,昏暗之际明现,正如景南浔,兵荒马乱之时挽弓扶颓,大捷后便安心做个闲散王爷。

    多少的武人兵卒,只能存活在刀光血影中。

    大堼有千万个景南浔。

    林幺初调转方向,看着将尽的残阳,还有箭囊,剩了一只铩羽箭。

    “如果,连太阳都是罪恶的,落下去也不可惜了。”

    景南浔纵马踏尘而来,远问林幺初:“为何不动,我的箭已经用完了!”

    林幺初牵着马绳,略俯身,拿起那支铩羽箭,陡然侧头问景南浔:“如果我将太阳射下来,算几分?!”

    (什么?)

    “驾!”少冰飞驰向马场中央。

    中场之外西向还空着一个箭靶,林幺初座下少冰驰骋,女子侧身挽弓,百步之外,稳准狠的射了出去,千般巧合融洽,残阳落幕的那一霎:

    中!

    (刚刚好!阿溆!)

    林幺初缓缓收弓,长长舒了一口气。她轻抚马辔:“好少冰。”

    (太阳落了。)

    (月亮马上就要升起来了!)

    “吁!”景南浔勒停黑刺客,地上刹出一道槽痕。

    他道:“原来你是在等这一刻。”

    她将牛角弓挂到马上,二人骑着马,徐徐返回。

    林幺初道:“十支箭,我一共二十分,你呢?”

    景南浔:“不遑多让,和夫人一样,我们谁都没赢。”

    林幺初诧异:“你放水了。”

    景南浔:“就是二十分,没有别的托辞,夫人,你骑射很厉害,北骑营里随便拉一个出来和你比拼,他们都再不会平常在新兵面前自吹自擂。南陵营一定也一样。”

    林幺初还是不信。不过,她看到景南浔脸上又有了笑意。虽然其含义还有些复杂,至少这一场马赛,是让他开心了。

    景南浔又道:“再练几次,将来你一定能超过我。”

    林幺初笑道:“不给你拖后腿就好。”

    二人下马,将黑刺客和少冰牵到马厩吃草。景南浔带着林幺初回了主帐。

    景南浔将帐帘拉上,又将帐内的绛纱灯点亮了。

    他有些难以起口,林幺初却看出了他在藏话,便主动靠近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景南浔便坦然道:“你想试试睡在营里吗?”

    林幺初:“我为何不愿意?”

    景南浔:“营里睡得晚,因为有夜练,起的也早,因为要晨跑,吃的很糙的,只比行军时吃的稍微好一点点,不能惯着他们,到时候会挑三拣四。”

    林幺初不以为意:“那又如何?”她举手为景南浔将翻着的领口压了下去,发自肺腑道:“营里有你,就胜过千好万好了。”

    景南浔心勾动了一下。

    他止住她的手,轻轻攥在掌心:“你不用迁就,我就是突然这么想,我只是今天,不想回去。”

    什么都可以是假的,北骑营是实实在在的,这里的一纱一帐,一草一木,一斧一钺,一兵一卒,都见过景南浔。

    他今天兵荒马乱,忘了林幺初对他的感情,也是实实在在的。

    林幺初答应他:“那就不回去了,家里有蒙笛,有兰萝,他们会守好王府,会照顾好杜思允。不过,现在要考虑的,是祠堂的珠翠怎么办。”

    景南浔:“她都承认是她杀害了柏鹿茶庄的芰荷,又企图谋害他们一家,罪人,自然要接受她应有的惩罚。”

    “可,怎么与阿茶一家交代?还有邓氏,恐怕现在,她已经开始找人了。”

    “再找,也不会找到祠堂。珠翠只要被送到官府,邓氏一定会明哲保身,而不会出面救她,兴许还会反咬她忘恩负义,将一切都推到她身上。”

    林幺初与他对视:“如果,珠翠绝境倒戈,将一切全都公之于众呢?”

    景南浔吞言,没有应答。

    林幺初只是道:“你先不用回答我这个问题,我有别的要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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