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更深露重。空气里充斥着雨后的潮湿，天黑沉沉的，远处不时响起一声惊雷，一场大雨被生生闷在云层里。

    江沐芸骑着一匹白马飞奔进京都，她刚刚平息北境动乱，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凯旋路上，她难掩激动之情，把军队一股脑扔给手下几个将领，自己则昼夜不停飞速往回赶。

    这次离开有数月，府里那位正君一封信都没给自己写，想来八成是生气了，回去得想个法子好好哄哄。

    靖十年临近年关，不知是哪路的神仙打架失手捅破了天，大雪，大雨，下起来就不知道停。温度一天比一天低，靠北边界的人过得一天比一天难熬。

    祸不单行，骤降的气温稍稍有了一丝回暖的迹象，人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自家储存好的过冬粮食尽数坏死，甚至还有一些已经开始腐烂。

    并且，回暖的迹象仅仅只是迹象，当气温再次直线下降时，人们睁眼瞧着，连挣扎都忘了。

    许是漫漫长冬，大雪掩埋了当地百姓的希望，许是粮食短缺，饥寒压断了人们紧绷的神经，当地的百姓在那个寻常的冬日里奋起反抗。

    他们不断南行，一路烧杀抢掠，如入无人之境，直到大雪停歇，春风预来，年前的百姓成了一股小有规模的叛军。

    内阁大学士林潇上书举荐自己的儿媳江沐芸前去平叛，女帝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采纳了这条建议，可怜江沐芸一个在书堆里长大的孩子，一身武艺仅做防身之用，却也只能领命前往。

    靖朝祖制举贤任能，帝王也不例外。靖朝历代帝王皆是宗族中才能出众，爱民爱国之人，不讲嫡庶，不论性别。靖朝现任帝王就是一位女帝，名唤江月白。

    这祖制虽好，但这仅对皇家好，靖朝先祖为防世家或者百姓生野心，推翻政权，历朝历代制定了数不清的不平等条约：世家权利不可集中，手中心腹人数不可超额，同等罪证但凡犯人跟皇家沾点边，处罚几乎都能酌情量减。

    帝王权利空前高涨，君王威压笼罩在靖朝的每个角落。但在这威压之下，心怀不轨之人不敢轻举妄动，光明磊落之人可大步往前。朝野间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奇妙地孕育出安居乐业的假象。

    暗流汹涌的湖底总有一个平静的湖面做装饰。

    江沐芸此行，女帝给了她一个虎符，让一个不懂军事的人带兵出征，所有人都认为那群流民必死无疑。

    从京都往北境路途遥远，单只去一趟就需半月之久，然而江沐芸此行不过数月就归京，北境并没有出现尸横遍野的现象，也没出现有大量人口涌入的现象，那群流民叛军就像人间蒸发一般，从年前持续到现在，一场声势浩大的动乱悄无声息地结束。

    江沐芸一路骑得太快，虽然提早拉了缰绳，但到了门口马仍停不下来，她干脆翻身从马上跳下来，任由门房小厮去追那刹不住车的马。

    她一路跑进后院，直接往寝殿冲去，“阿轩，阿轩我回来啦。”她一把推开寝殿大门，回答她的却是空荡荡的房间。

    她在寝殿里转了几圈，墙角，床底，她看遍房间的每个角落，“阿轩？阿轩你在哪？”“阿轩别闹了，我们好久没见了，快让我看看你。”

    空无一人的房间成功让江沐芸压制了一路的不安再度升腾。府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她全都叫到院子里，但所有人都表示：“林公子在殿下出征第二天就去寻殿下了，一直都不在府中。”

    府里找不到人，江沐芸就跑去找林潇。林府瞧着像是有一段时间没住人，邻居告诉她，自北境捷报入京，林大学士就主动向皇上乞骸骨，只身一人离开了京都。

    “他是一个人走的，皇上给他一堆赏赐，他一个都没拿，就背了个包袱。”

    大部队是在两天后抵达京都，将领们派了个代表把写好的禀事折子呈了上去，折子上通篇都在赞扬江沐芸，叙事反倒含含糊糊。

    女帝看了折子，写在折子的批语字里行间洋溢着赏识提拔之意。没几天，一道明黄色圣旨送进了江沐芸府上，跟着圣旨一起来的还有太子朝服，随行步辇。

    靖天祖明诏，帝曰：今有皇女江沐芸，品行端正，性情温良，勤学上进，才能出众，又平北境动乱，保一方平安，帝心甚慰。特封其为太子，主太子府，入朝议政，另占星司择吉日行太子册封礼。

    江沐芸接了旨，拿着圣旨直接进宫。这两天她问遍了京都里所有自己熟悉的人，得到的答案要么就是毫不知情，要么就是寻着自己去北境了，她安排了人沿着去北境的路找，但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勤政殿中，女帝江月白端坐高台，举止间尽显帝王威严，她手握朱笔，专注于案上奏折，对殿中立着的人不闻不问。

    “这折子看着堆的高，但大部分都是些问安的折子，正经启事的没几个。”江月白把手上的折子往旁边堆成小山的折子堆里一扔，又拿起另一本，“以后这些折子你就先审一遍，那些问安的折子，就别递上来了。”

    江沐芸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双腿已经麻木，但她依旧站得笔直。江月白终于抬起头来，她上下打量了一圈站着的人，见那人手里拿着明黄色的卷轴，叹息着摇头，“你自回京到现在，这是第一次主动来看朕，怎么还把朕的圣旨拿来了。”

    话音刚落，江沐芸双手托起圣旨高举过头，双膝跪地，“孩儿自知能力有限，实在对不起母上如此看重……”

    话说一半，就被江月白抬手制止了，“芸儿，你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别想着糊弄我，这不是实话，对不对？”

    这当然不是实话，受封太子意味着有自己的宫殿，就必须有人打理。江沐芸多年以来身边只有一位正君——内阁大学士林潇之子林浩轩。可眼下人不知去了哪里，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江沐芸绝不许自己身边稀里糊涂就换人。

    “母上，孩儿还有皇兄，这位置轮不到……”

    “住口！”端坐高台的女帝揉着眉心，再次打断江沐芸的话，“我朝祖制你不是不明白，你能力如何大家都有目共睹，你何必……你是不想让太子妃之位拱手他人，对吗？”

    心思被看穿，江沐芸跪在地上有些局促不安。

    “一个狠心抛下你的人也值得你如此看重。也罢，朕就给你个机会，如果你能把人找回来，这位子就还是他的，如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