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

    时间流逝飞快,这一夜不过是一个眨眼。

    他再次默默跪倒在地上,对着她笑:“故事听完了,将军请吧。”

    他依然求死。

    她已经收拾好了满溢的往事,变回那个穿甲佩刀的李千沛。她拔出那把跟随她数年的手刀,双手握住,举过头顶。

    他合上双眼。甚至微微侧头露出雪白的脖颈。

    冰凉的刀有力地触到肌肤,他身子歪斜打了一个寒颤。没有疼痛,原来死是这样的。他睁开眼,看到平钝的刀口确实砍在了自己脖子上。

    她耸耸肩,说:“刀开的反刃,我忘了。”

    一时都是无言。

    窗外吹来早秋晨风,天际泛白。

    向死而生。

    “不如……”他在重获新生的复杂情绪里,试探着问,“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没有回答,背过手解开札甲的搭扣,又弯腰卸掉护腿,把一身束缚全部拆除,清减了几十斤的负重,单穿着打底的戎服,像他们初见时的劲装一样合体。走到门口,说:“事不宜迟。”

    他看了看天色,催促她跟紧。他们下了主楼,绕到楼背后的海崖,这里没有路,只能伏低身体摸着礁石前进,一开始他还担心她不熟悉路线跟不上,转头灵动的女将军就如履平地般地走到他前面了。

    他们先是走下陡峭的海崖,再穿过湿润的滩涂,来到一块浅水上凸起的巨大礁石面前,她两三步就爬了上去,见他有些困难,她伸手拉他。一时分不清谁在带领谁,他抓住那只手登上了礁石。

    时候刚刚好。

    他们并肩而立目视东方,平直的海面铺开在眼前,早起的渔船已经星星点点分布在了海面上,远处几处小小的岛屿在天际勾出几个黑色的轮廓。

    太阳悄悄露出一边,天际的白散开驱散身后的深蓝。

    他转头看她,她眼眸漆黑面颊红润,大哭一场之后鼻尖还是红红的,他小声在心里喊了一次她的名字,却不敢开口。

    风里带着凉意,他能感到她身上散发出的热气。

    旭日攀升出一半,海面带着一点点橘红色,光芒流转。海鸟结伴飞行,一片喧哗闹嚷着从他们头顶掠过去,她抬头看鸟却看到他在看她。

    他本来就白,晨光下好像要消失了一样,瞳仁就像两颗琉璃珠子一样,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怎么?”她揉揉眼睛,以为眼睛肿胀难看。

    他没说话,收回了目光,在心里又默念了一次她的名字。

    朝阳好像是一瞬间就蹦出了海面,照在身上也能感到浅浅的暖意。整个世界活过来了,更多的渔船从他们身后驶出,偶尔几艘离得近的甚至能听到渔民的对话。丹军溃败之后他们终于迎来了新的鱼期,秩序迅速恢复,生生不息。

    海阳城是大裕东北部最东的城市,这里的太阳已经升起,帝京还在一片幽蓝里,而西北云州、西南盐州都还是一片漆黑。大裕疆域广阔民族众多,除了她故事里的林老爷……应该也有兢兢业业的余家老小一份功劳。他再偷偷看她一眼,发现女将军正抄着手看他。

    “叫我做什么?”她问。

    “我……没叫你啊。”

    “你明明叫了我两次。”

    他有些惊讶,心里的称呼真的能被听到吗?“没有吧……”

    “有。”她笃定,“你明明叫了两声玉龙。”

    他忽然心跳快了一点,手指开始颤动,舔了舔嘴唇,回道:“嗯,玉龙。”他心跳得更快,霞光照在身上,他好像也跟着活了过来。

    “走吧,回去。”她说完,回头再看一眼红日,率先跳下礁石。

    他是想要跟上她的,可是脚下一滑就滚了下去,一头栽进海里。岛上生活十年,他的水性极好,只是事发突然,又害怕浅滩处尖锐的暗礁,他稍微在水里翻转了几次身子,又听到扑通一声,李千沛重重砸在他背上。

    费了好一番力气,他才把她从海里捞起来,有些哭笑不得。她呛了水,一直咳嗽,他拍了拍她的背,说:“你这水性还救我?”

    她稍微平复了一点,才说:“你已经死在昨夜了,今日起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让你不能死。”

    “是谁的?”他故意反问。

    她抬头看他,一张脸咳得通红,“我的!李玉龙的!”

    他心思百转,片刻之间有了无数的念头。不能再多想,他扶起女将军,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走吧,海水扎着伤口疼。”

    沈流韬命人前前后后把楼里都搜了一遍依然不见她的踪影,只听得守楼的骑兵说早上天没亮的时候将军就出去了,具体去了哪也没交代。屋里一地的盔甲,桌上放着手刀和喝完的酒坛,将军出去的时候什么都没带,他急出一额的汗。

    昨夜来不及离岛的客人被拖出房间,扔在广场上,除了三楼拾柒号,每间房都翻个底朝天。

    他拿马鞭抽在玉衡北门口的骑兵脸上,怒喝:“卯时一过,要是还没找到将军,我砍你的头!”

    李千沛回来刚好听到这句话,笑着说:“我们流韬语气跟我真是一模一样呀。”

    沈流韬看她湿漉漉地回来,身后还跟着个湿漉漉的男娼,热血一上心头,挥手一马鞭向阙蓝甩过去,这一鞭原本李千沛可以挡下的,但是她没有,由着沈流韬打在他身上。

    大臂衣服裂开,留下一道渗血的印记。

    “行了,我没事。”她拍了拍沈流韬的肩,安抚这个年轻的指挥使。“刘老板呢?”

    沈流韬瞪了一眼阙蓝,还是毕恭毕敬地回答她的话:“昨晚她安排好王爷和徐大人之后,我们就找了空置的房间把她关起来了。”

    说到王爷和徐大人……她脑子里嗡一声。

    “那俩人呢?”

    沈流韬指了指她身后的门,“拾柒号。”

    她决心去踢开门,把徐一品从床上拽起来,无论他穿没穿衣服,身边有没有小娘子,这一次她非得好好治治他这个放浪形骸的臭毛病。想到这里,她抬起脚欲要踢门,门就开了。

    徐一品穿着皱巴巴的外衣弓着背出来,差点撞到她身上,一看周围站了一圈的人,尴尬地笑了,“都在呢。”又看看李千沛,“怎么眼睛红红的,哭过了吗?”

    “别说我,说你。”她不给他岔开话题的机会。

    他把她推到一边,压着嗓子说:“这老头……嘴太严了,喝了一宿,小娘子都喝吐四五个,硬是没问出来。”

    李千沛冷眼看着他,表示不信。

    “怎么呀,你不想知道鸳鸯阁笼真正的主人是谁呀?”

    她当然想知道,同时也知道这样耗着是不会找到答案的。她转过去扯住阙蓝受伤的大臂,重重把他甩到墙上,拔出沈流韬的佩刀抵住他的喉咙,问:“刘鸳儿背后的人是谁?”

    他瞳孔颤动,震惊地看着她。这次的刀刃是正开的,是实实在在抵在皮肤上的,他不明白一个时辰之前还在他怀里哭的余幺妹,怎么就突然变了脸,又一次!

    “说!”她眼眸清晰解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果然呢,刚刚在海崖边就想到了,她与来往恩客们并没有半分的不同,他这些年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他不过只是碰巧合适她宣泄的一个人而已,碰巧遇到她难过失意,碰巧遇到一次日出一次坠海,没有例外。

    一颗泪珠滚出来,他紧紧闭着嘴。

    短短一个时辰,她要他死两次。

    徐一品仿佛看出了什么,伸手拉开了李千沛,解围道:“本来就是我们上岛才知道的内情,干嘛非得知道。”他把她拉倒一边,低声说,“我们这趟来,你不就是要钱来的吗?不要搞出太多枝节,李弦疏还在,早晚会知道的。”

    她面色沉沉看着徐一品,把刀扔给沈流韬,说:“问刘鸳儿要钱,我们三千将士,按大裕待遇,步兵每人每月一贯半钱,骑兵每人每月三贯钱,咱们不要多了,每月一万贯。”她转向玉衡北阁,“小数目,她不答应就把楼烧了,我管她背后是谁。”

    她好像累了,迫切地想要进去休息,又补充说:“去金州之前,先去孔州,派人快马稍信给东庐王妃,出船队来接我们。”说完踏进了房间。

    “那这郎君呢?”徐一品问。

    “跟刘鸳儿关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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