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千沛转头看一眼沉迷于墨雨不能自拔的成薇，一个人牵三匹马在人潮中毫不吃力，双颊依然带着两团红晕，与昨日的皴裂比起来，已然多了一层柔光。

    分不清阙蓝是不是有意调侃徐一品，她笑着撞到他身上，“都说了是我跟你提亲，还给伯衡乱拉线。”

    一匹骆驼从三人之间走过，短暂地替徐一品缓解了半分尴尬。

    “这是个什么？”李千沛瞥到身前地摊上有个小物件在发光，忍不住蹲下身捡起来看，摊主一看到这个动作马上就热情地凑上来介绍。

    片刻之前徐一品交代的不要乱动摊位上的东西，她是忘了个干净。

    小物件是个全透明的圆片，半个掌心的大小，中间厚边缘薄，一点杂质都没有，握在手里冰冰凉凉的。

    “公子可识货嘛眼睛真是，这个东西不常见哒。”摊主顶着条靛蓝色的滚金头巾，说着云州口音的蹩脚官话，一听就是西域不远数千里而来的商贩，“公子看看，看看嘛。”

    商贩说着把那小镜片捏在手指间放在印了字的书页上，让李千沛透过它看，在镜片里每个字都变成牛眼那么大。

    “有趣。”

    “有趣嘛肯定有趣的，长了十几年石首鱼嘛脑子里取出来的骨头嘛，磨了又磨的。”石首鱼是生活在游州近海的一种食肉鱼类，全身鳞片金黄，长到一定年岁之后脑袋里能结出一块洁白的石头。

    “你个西边来的，怎么卖着东南沿海的鱼脑石。”李千沛反问他，却握着那石头喜欢得不肯放。“你说多少钱。”

    “看公子嘛真心喜欢，收你十贯钱。”油滑至极的异族摊主回答得干脆。

    阙蓝噗呲一声笑了，“老板不愿意卖给你，放下吧。”

    “诶，公子话嘛不要这样的说。”摊主的着急立刻上了脸，红彤彤的跟阙蓝掰扯起来。

    “这也不是鱼脑石，是水晶磨的，鱼脑石哪有这么硬的。”阙蓝点破其中关窍，“北边鱼脑石难得一见，为了坐地起价才指鹿为马。虽说这样透度的水晶也属上品，但是要十贯真的是……”

    他停顿一下，看着摊主的眼睛说：“真的是狗胆包天。”

    徐一品刚想夸奖阙蓝眼光犀利洞若观火，没料到他最后来了一句这么不客气的话。

    摊主原本就红的脸变作紫色，似乎马上就要炸开一样，用几乎威胁的口气说：“你们，东西的碰了就必须买！”

    李千沛将水晶片往他身上一扔，不想跟他一般见识，拉起阙蓝就走，怎料那摊主忽然大喊一句听不懂的外族话，原本人头攒动的互市上几股人流向着这个方向涌来，大多都是头上缠着头巾  的男人，邻近的汉人摊主迅速卷起摊子搬着桌子躲避。

    光天化日，狗胆包天。

    “呵，还要强买强卖了？”她将阙蓝护在身后，吹了两声哨。

    摊主由地摊布下面抽出一把短弯刀，斜着眼睛说：“公子嘛话不要讲，十贯买个平安值不值？”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说完这句，黄鹤凛然出鞘，两人之间距离刚好够她使出一招力量充沛的反手上撩，摊主短弯刀由上至下格挡住这一式，脸上却被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卷走了一层皮肉。

    “啊——”弯刀瞬间脱手，摊主捂住脸在滚到了地上，指缝里不停的流出血。

    成薇落到三人跟前，手里的长鞭唰的一声在空中收到手里，刚刚就是她这一出手抽在对手脸上。她的鞭子看上去较寻常马鞭长出一倍有余，在挥出去的时候会露出纹理里逆向的倒勾刺，刚刚摊主脸上的肉就是被这些勾刺撕碎的。

    摊主的同族人看到这样的情景立刻便冲了上来，他们人多，面对两男两女有很大的胜算，必须先出了这口恶气才行。

    成薇侧身旋到徐一品身前，踢走了几个率先冲上来的外族人。

    几声高调的马嘶把看热闹的注意力转到身后，列缺骑齐齐整整地出现在人群身后，骑兵们故意把坐骑的前蹄拉起来再重重落到地上，蹄铁砸出沉沉的声响，迫使看热闹的人群散开一个豁口。

    佩戴玉字军制式轻甲的骑兵们出现在集市上，不要说普通人了，就连执勤的厢军也为之一振。

    肖机语如愿做了列缺骑队长，好歹当了将军一路的近卫，她的那点心思他一眼就看得明明白白，领着三十骑齐齐下马，单膝跪地抱拳，伴随着轻甲互相碰撞的铿锵声，“将军！”

    青年男性浑厚有力的声音穿透力惊人。

    李千沛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摆摆手，“行了行了，在人家的地界不要惹事，你们赶快走。”

    阙蓝拉起瘫倒在地的摊主，拾起滚到一边的水晶片，问：“老板，你再说说这个水晶片多少钱。”

    摊主捂着脸，看看阙蓝又看看列缺骑，摇着头说：“不要钱。”

    “要，一定要的。”阙蓝说，“一贯钱行不行？”

    “要不了给多了嘛公子……”

    “没事，多的算你脸上那伤的汤药钱。”说着他转向李千沛，把水晶放到她手心，“玉公子收好。”

    她举着水晶片在手里对着天空看了看，喜欢得紧，“我们小孩儿怎么什么都知道……”

    “之前遇到过做水晶生意的恩……”恩客，他把后面那个字吞了。

    “这个小玩意，我觉得特别适合送给那谁。”她说着，向徐一品使了个眼色。

    “谁？”阙蓝问。

    她把水晶擦得纤尘不染，收进怀里，“当然是……帝京的某位公子啊。”

    “刚刚多谢成薇了。”阙蓝压根没有接她的话，转而向及时出手的女战士道谢。

    成薇目光被列缺骑吸引，心不在焉地向阙蓝摆摆手。质朴如她压根不会掩藏自己的喜恶，无法掩藏眼中对于那身轻甲的羡慕。

    李千沛一条胳膊搭到她肩上，问：“怎么样，好看吧，我们玉字军骑兵的重甲更好看，可惜这次北上没带，我的甲有一千八百二十五枚甲叶。”

    “嗯，好看。”成薇直愣愣地回答，走进肖机语两步，手抬起来了又缩回。

    她并没有拨开女将军搭上来的胳膊，李千沛近距离看到她脸上涂过香膏的痕迹，脸颊与嘴唇上都包裹着一层薄膜，也能嗅到一点蜂蜜的味道。

    要把这个人收入麾下，必须。

    轰隆——

    远处传来巨大的闷响，伴随着地面突然一阵震动，惊起城郭周围耐寒的渡鸦一片，黑压压地从集市上飞过。

    刚刚才因为列缺骑而躁动不安的人们，对于不知缘由的巨响产生了强烈的不安，人群的集体恐惧像是一头怪兽，眨眼间就演变成混乱的踩踏。

    有人趁着混乱偷抢摊位上的货品，平日结下仇怨的异族人也混合着人流实施报复，老实的生意人想在推搡的人群中保全自己脆弱的商品，三五个厢军的兵勇根本无法阻止这一切甚至险些被率先踩踏……□□与□□的夹缝里尽是暗藏的凶光。

    列缺骑在哄闹的人群中用马匹围出一个圈，将李千沛等人护在中间。

    “这么大的响动，什么东西？”李千沛问。

    从闷响来的方向陆续飘来青色的烟气，虽然已经扩散得很淡了，依然能闻到淡淡的硝石气味。

    徐一品说：“应该是津蕤吧……该又要惹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