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

    “将军、小鸾不必相送了,我们还有见面的时候。徐大人……”洛松旦增行至二门前定了定,“徐大人再会。”

    徐一品愣了愣,没来由的再次心口一紧,说:“大师慢走。”

    忽然想起那个他称呼为妙音的女子,想起她温和的语调柔软的皮肤,想起她讲的故事唱的童谣。没来由的,徐一品心里生出密密麻麻的慌乱,慌的是……她该将自己忘记了吧。

    他回头看一眼难得沉静的李千沛,那阵慌乱更深几分。

    “李氏血脉……”她低低念着,“他该不会是那个吧。”

    “哪个?”阙蓝问。

    “伯衡,你之前说洛松旦增是孤儿来的?”

    他瞬间收起心里的千愁万绪,答道:“对,长相奇异被遗弃了,在寺里被赤巴上师抚养长大。”

    “不知道年纪吗?”

    “反正比你我年长许多。”

    “他……该不会是我师父当年在藏地留下的情缘吧。”

    老真人可是亲口说藏地姑娘茁壮热烈的。

    这原本是她胡诌的一个猜测,为的是稍微缓解一下目前阴霾的气氛,可面前的两个男人都没有出声。

    算了,还是办正事吧。

    “伯衡,你现在去见杨松霖,如实说明今日之事,他若没在白云,便向成薇说明。”

    “小鲫鱼,你去禁军马军营将蒲开淼请来,告诉他,若不来,我亲自去揍他。”

    “流韬——”她忽然定住了,像忽然向前伸出的手抓了个空,“伯衡你路过营地的时候把津蕤叫来。”

    “小雅,”小雅是小宅里听使唤的丫鬟,“去叫王老四杀头羊烤上。”

    “你。”最后她抓起阙蓝的手,“跟我进房。”

    “你刚刚……怎么了?”李千沛一走进房里便问他,“怎么看着我眼眶红红的?”

    “哪有?”

    “今天你跟伯衡都怪怪的,那个喇嘛一口一个李氏血脉的,你们俩不觉得奇怪吗?”

    阙蓝缓步走到床边,先跪在了床上,接着上身前倾慢慢趴下,下巴支在手上扭头看她。

    李千沛倒吸一口凉气,虽然知道他只能这样趴着,可是这套动作也太……她甚至觉得他是故意的。

    “李氏血脉说的是我,我在鹿鸣别院里告诉焦蒿我是李含丹。”阙蓝说得轻轻松松,只是陈述了一件事。

    再吸一口凉气,吸得她被自己的唾沫呛到。

    李含丹?疯了吗?!

    朝廷坚决否认李含丹其人的存在,冒充本就是杀身之祸,不仅是他自己,连平定角州之乱的玉字军都全部牵涉其中。李含丹的存在,就是对于平叛结果的全然推翻,她与她的玉字军都成了隐匿祸首的叛逆。

    先帝若真有遗孤在世,那么角州平叛就是手足相残、就是谋权夺嫡,小皇帝就是真的得位不正!

    与失去角州甚至是整个北三州相比,小皇帝更不能接受这样的指摘。

    更糟糕的是,这个消息一旦传到帝京,他们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先帝的死还等着她回京查明,怎么离开角州大半年了,这件事还在继续发酵?

    “你……”李千沛脑子里好像被塞了一团乱麻,急躁得马上就能把这乱麻点燃,将自己烧个干净。

    他拍了拍床边,“你来,坐。”

    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像个堵满了气的河豚鱼,再不吐口气出来,就能将自己憋死。

    “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开平三十六楼的那晚?”阙蓝拉起她的手,摸着她虎口的刀茧,“我们跟几个泼皮玩攧钱。”

    就是那一次的输赢,不仅在赌坊里了结了那个无赖的性命,还拆掉了整栋楼,三十六楼变作三十五楼。

    “嗯?”

    “记不记得那天我在你背后,像这样。”他一边说着一边合上她的手掌,做出一个抛洒出去的动作,“我们一起将铜板扔到大胡子的脸上。”

    “记得,我们合力扔出了一个‘纯成’,赢了赌局。”

    “是你给了我一个上赌桌的机会。”他这句话说得慢,似乎是想了好久才组成的句子,“现在我也只是想要一个上赌桌的,资格。”

    上次他主动留在玉泉城押送棉衣,再来白云县与他们会合之时,整个人就变得不一样了,当  时李千沛如何也形容不出来哪里不一样,此时才恍然大悟,是拥有了可以勉强与她同坐一桌的资格之后的不一样。

    “老天师派星云来,是有意借势给我。”

    他当时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即便这个资格像是站在辛十二塔楼的边缘,时刻都有踏空之危。

    “你想在这张赌桌上得到什么?”一旦与他共情,她便不再急躁。

    阙蓝笑了,撒娇般地将下巴支到她的大腿上,“我总不能真的做个牧民,娶你当妻子吧。”

    这是……什么意思?

    “玉龙可曾后悔从鸳鸯阁笼带走我?”

    “不曾。”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假如我真的是李含丹呢,会后悔吗?”

    “不会。”

    他还想问,这个“不会”是指不会后悔,还是他不会是李含丹,最终还是没问出口。转而问了句:“为何从来不叫我小鸾?”

    “你……”她哭笑不得地说,“你第一次说小鸾的时候,说的是颠鸾倒凤的鸾,我怎么叫得出?”

    对呢,那时云泥之别的两人,在她喝了药酒之后的片刻温存里,他曾这样介绍过自己。

    他在不扯动伤口的情况下侧了侧身子,整个人像躺在了她怀里,她源源不断的热气传递到他身上,舒适得令他合上了眼。

    “焦蒿与那钦只是走私的买卖关系,与洛松旦增也不过是顺应民意多从事一些宗教活动,北三州裹在一起的几位大人除了挣钱,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回京晋升。”他闭着眼睛说出了在鹿鸣别院一晤的收获,“夏无疑闹了这么大一出,刘成胜也死了,朝廷还迟迟不派巡检来,说明对焦蒿这些年推行新政、缴上的税额是满意的,毕竟国库充盈之后才能管百姓死活。”

    李千沛看着他的侧脸,静静地听着。

    “关于那钦和黄教联合要打仗的事,焦蒿不会比我们知道得多。真打起仗来,敛财和谋权一样都干不了,他要是知道早就亲自回京争这个头功了。至于他信不信我是李含丹,眼下也不是他首要关注的事,反而像是拿了块烙铁在手里,揣不下丢不得。”

    她忽然凑近埋头亲了他一下。

    “实在没忍住,你接着说。”

    “呃。”阙蓝臻白的脸上即刻涌起一片红,“今日洛松所说的,玉龙如何打算?”

    “那钦有多少人?什么时候打?从哪开始打?我相信杨氏在边境多年,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情报结构,事态最终往哪里发展,我也不知道。”女将军拨弄着他的发尾,忽然想起那日在玉泉城的雪里,他牵马时说的那句话。

    他说,不打仗将军怎么要回玉字军?

    “我前几日老跟着薇去卫所,在塔楼上观察那些迁徙的牧民,其实不难发现马匹数量不对,特别是需要走更远路的胡日部,明显失去了很多马匹,队伍里的青壮年比例也少了些。”

    若是让更有经验的边军仔细观察一段时间,便可以推断出那钦集结的大致人数,甚至按照迁移的方向推断出他们的位置在白云县以东以北。

    “不希望打起来,又担心打不起来。”她这一句还在感慨,下一句就再次不着边际起来,  “我觉得他就是我师父的崽,复仇来的。”

    “大食教在西域信众颇广,大裕将羌人撵出云州之后,便是大食教在玉门关外扶持羌人组了个小朝廷,管理着一小片国土,奉大食教为国教。宗教向来喜欢扶植势力,为自己扩张信众服务,黄教选择那钦也不意外。”

    “我师父怎么没见扶植过谁?”

    阙蓝笑了,“凤池山有大裕皇室的独尊,扶植谁能比得上整个大裕?”

    “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李千沛忽然说。

    “你说。”

    “你先答应。”

    “好。”

    她忽然凑近,小声地说:“我想看一眼你……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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