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饼

    永兰城前段时间来了个卖鲜花饼的货郎,总是带着个纱笠,看不清样子,大概其是个年轻的中原男人,要不是说话的声音中正,手上露出来的雪肤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个女子。

    云州棉花倒是常见,秋后还能见到的鲜花就很少了,鲜花饼的甜馅里和了糖渍过的紫红色凤仙花,食客吃过之后一整天嘴唇都是红色的,跟口脂不同,这红色像是从皮肤里透出来的,所以他的饼特别受城中女眷们欢迎,无论是大户小姐还是勾栏倌人,但凡在道上遇到了他要买上几块。

    除了收铜钱,他还接受用本地产的松石来换。

    花饼郎每日背着个小竹篓,在永兰城中游走,遇到拦路嘴馋的孩子没钱也没有松石的,他便免费给他们几块,条件是必须学会一首歌谣,导致后来会唱这个歌的孩子们满城逮他,每天非要讨上好几块才罢休。

    一度,半个永兰城的孩子嘴唇都红红的。

    重阳节这天天气极好,午后不久,玉春街勾栏里的倌人们趁着日头好在院子里街边上洗头,这对她们来说不是个简单的工作,长头发每洗一次都要两三个丫头打下手,用猪苓混合着香料就着淘米水细细地揉搓,再冲洗晾干,最后用密篦子蘸着木樨油一寸寸梳开。

    总有卖香膏的货郎挑着这时候来,给晒头发的姑娘们兜售胭脂水粉。

    “喂,今日那花饼郎来不来?”一个棕色头发的倌人在二楼上问。

    货郎摇摇头,“一个不露脸的怂货惹得姑娘你这么惦记哩?”

    另一边的碧眼黑发倌人听了,立即堵住了货郎的嘴:“那花饼郎定是个好郎君,温温和和客客气气,不像你!净想着如何揩咱们的油!”

    街道上连着几家馆子的倌人都听见了,无不跟着一起笑的,货郎被激,忽的整个头都涨了起来。

    “钦差大人来了两天,那花饼郎就消失了两天,怕厢军找他麻烦吧。”一个替倌人洗头的丫头说。

    卖胭脂的货郎马上接了话,说:“所以说是个怂货嘛,怕得连街都不敢上。”

    “他教孩子们唱的那个歌……被钦差听了去该惹大麻烦了。”

    “是呀是呀,什么‘口含丹,角州变’,吃了他的饼个个都是口含丹呀。”

    “这个饼还能不能吃了?”

    “怎么着,你在窑子里还怕被发现了?等着盼着钦差大人来咱们这找点乐子呀?”

    货郎见倌人们全然不将他当一回事,便默默地担起扁担往前走了,才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一阵欢呼,回头一看,那穿着湖蓝色圆领袍的花饼郎踩着秋阳来了。

    “我呀,可听见有人说我了。”看不到他的面容,却能听出语气里的笑意。

    倌人们叽叽喳喳个没完,听不出谁在说话,将花饼郎团团围住,原本就狭窄的玉春街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花饼郎将竹篓背到身前,撩开面上的纱布,顿时一股醇厚的酥油裹着花香飘散而出,他露出袖口的手腕和手背极白净,蓝色的脉络清晰可见,掌心和十根手指都是红色的,想必是做饼调馅的时候被凤仙花染红的。

    “今日呀,我给各位姐姐妹妹们分好了,人人都有,不要钱。”他说着,从背篓里拿出一小包一小包分好的饼,似乎对玉春街的众多青楼都十分熟稔,甚至能准确叫出好些倌人的名字,“玉箫姐姐的,琉璃妹妹的……喏,小妮娜的。”

    得了不要钱的饼倌人依然没有散开,围着花饼郎问:“两三日没见到你,怎么今日这么好呀?”

    花饼郎的斗笠穿了两层面纱,即使有风将第一层掀开来,也只能看到他朦朦胧胧的下颌线,他依然带着笑意说:“这是最后一次做饼了,很快就要离开永兰城,特来跟各位道别,之前麻烦各位了。”

    “啊?”

    倌人们发出整齐的失望叹息。

    “为什么呀?”“你要去哪呀?”“回不回来啊?”

    “之前拜托各位打听的事没有更多进展,我也不能再耽搁了。”花饼郎将饼通通分完,语气里透出一点失望。

    倌人们默默吃着手里的饼,想着怎么再挽留他一下,一个有红棕色卷发的倌人说:“你再多留几天吧,你打听那事时间太久了,玉春街的勾栏换了一波又一波,不得花点时间吗?”

    “是呀是呀,二十多年前的回鹘女子……还跟大官有了孩子,那时候这样的孩子太多太多了,谁是谁的,怎么弄得清楚呀。”

    “你好歹也说出一个名字来,无头案子从何找起啊?”

    “你是在找你的娘吗?”

    花饼郎木然不动,高大宽阔的肩背在此刻显得有些单薄无助。

    “要不你给咱们看看你的模样,我去叫嬷嬷们来,她们或许能替你认出来。”一个吃得嘴唇通红的倌人提议。

    立刻引来了大部分倌人的赞成,在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帮腔中花饼郎显得有些犹豫。堵塞住的玉春街前前后后又围上来更多倌人,小丫头们当真去找来了好几位嬷嬷,都是在玉春街呆了大半辈子的老人。

    她们中间有一部分二十几年前就在玉春街做倌人,一生都在勾栏里没离开过。其中一个头发灰白的嬷嬷径直走到花饼郎面前,说自己对二十几年前的人和事都记得清清楚楚,让他露出脸来瞧瞧。

    他仿佛被困住,无论如何今日都要将面纱除下来不可。

    “我……我实在生得面目丑陋,不愿意吓着姐姐妹妹……”他这话才说到一半,便被街口涌进来的厢军打断了。

    “把路让出来!”一列参差不齐的厢军兵勇大声呼喝着,甚至跑来动手推倌人们,“走开走开,钦差大人来了。”

    其实这些兵勇一大半都是玉春街的常客,日常在这里泼皮无赖惯了,时时刻刻想着怎么占这些女孩子的便宜,今日好容易有狐假虎威的机会,当然对她们不客气起来。

    花饼郎在双方推搡的动作中感到了地面震动,他身形一震回首看了看街口,他太熟悉这个节奏了,是骑兵的马蹄。

    果然两骑并行的骑兵缓缓从街口走来,玉字军的黑甲似乎将秋阳里的所有光线都吸收了,连嘈杂的人声都在此刻为他们让出路来。

    “小鲫鱼啊。”花饼郎贴在街边的墙角,嘴里轻轻念出这个名字,还好没有将纱笠摘下,不然今日便脱不了身了。

    十几骑行至一间青楼门前停住了,肖机语下马禀告车内:“大人,到了。”

    兰加志在车内应了一声,拽着张通判出了马车,通判大人被兰加志留在身边两天,无论做什么都跟他形影不离,翻阅账目跟他一起,吃饭睡觉跟他一起,连如厕沐浴都跟他一起,不过短短两天,张通判已经变了形,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神经质的脆弱。

    “张大人说的是这个……这个秀芳楼对吧?”

    “是……是。”张通判用手掌遮了遮阳光,唯唯诺诺地应着。

    “那大人先请吧。”

    围在周围看热闹的倌人们没怎么注意钦差大人,倒是对着十几骑马背上的骑兵格外关注,肖机语浑不自在的不知该将眼光投向哪里,只能下马跟在了兰加志身后进了秀芳楼。

    厢军将围堵的倌人们疏散开,天色尚早,玉春街还没有开始做生意,披头散发的倌人们恋恋不舍地从骑兵身边散开,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花饼郎也悄悄地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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