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首

    他们之间还有十数步的距离。

    白芷汀侧头看着李千沛,眼神里竟然带着害怕的闪躲,向来傲气慷慨的白氏家主,独步天下最真最赤诚的男花魁,在李千沛的视野里独成一幅画的白蘋风,其实已然猜到了答案。

    “啊……”

    他口中呼出长长一口气,若吐了这口气便不用再呼吸了该多好。原来那日在凤池山香堂里,他透过气窗看到自己的心脏被人掏出,从云缭雾绕的山顶至高处扔下来,漫长的失重惶恐后,终于在此刻摔到地面粉身碎骨。

    李千沛不敢走近他,不知道开口第一句该说什么。

    陆陆续续的来宾从他们之间穿过,白芷汀却默默走向池塘的桥边躲避聒噪的人群。

    “玉龙将军。”一位年纪不小的大人站到李千沛身前,行了一礼,算是进王府以来第一位上来与她多说几句的人。

    是徐达荣,度支副使从三品官职,欧阳铖所属之下非常得力的老臣。只是奇怪,今夏她装病回京,徐达荣在满朝的叫骂声中向皇帝为自家嫡子求亲,还好这个事被皇帝当面给拒了。

    徐达荣不像个文官,面容像个武将,虬髯美须嗓音沙哑,加上度支司的职位掌管百官俸禄三军粮草出纳,整个大裕找不出更肥的差缺了,好在他在其职十年间官声良好,而且直至今日属于玉字军统帅的那份薪俸依然定时为李千沛送到府上,虽然贸贸然想要她做儿媳妇,但是李千沛心底对他十分尊敬。

    “徐度支,许久未见了。”她客气地与他寒暄,侧身为他介绍身边的人,“这位是度支副使徐大人,这位是阙蓝,我的……”她卡了一下,阙蓝直勾勾盯着她,等她再编出一个小鸾仙师的名号。

    “是玉龙的良人。”她终于说出口。

    没有给徐达荣反应的时间,阙蓝这一礼已经拜上了,“小鸾闻徐度支久矣,今终于得见。”

    今日见到这位众多不堪传闻的男主角,徐达荣倒有些意外,肤色面容确有些明媚,却也不似传闻中的妖冶,再想起最近传入帝京的传闻说这个叫阙蓝的男子,与薛同舟在太清镇差点鱼死网破,疏狂也好不自量力也罢,对于不畏权贵的年轻人,徐达荣多少高看一眼,他粗粗回了个礼,又说,“听闻陛下要为将军封郡主,下官先道贺了。”

    言外之意似乎在说,陛下驳回他的提亲就是在警告他徐氏高攀不起。

    提到这个,李千沛一窒,只得讪讪地说:“徐度支折煞玉龙了,只可惜我这一生除了当道士,就只会当士兵,哪怕当个游侠,实在是当不了郡主。”

    “哦?这么说,将军对这种恩荣并不期盼了?”说话倒是直接。

    “岂止是不期盼啊,简直就是害怕。”三两句交谈下来,李千沛便与眼前的度支副使亲近了不少,“对了,伯衡与你招呼过了吗?他可比我俩先进来。”

    徐达荣左右看了看,笑着说:“刚刚确实看到一个青衣瘦高个被一个矮胖之人拽走了,估计是旧识的学官拉他去叙旧了。”

    李千沛转头对着阙蓝说:“徐度支与伯衡有亲缘,说起来伯衡应该叫一声堂叔。”

    “果然徐氏一脉多英杰,也难怪玉龙与徐度支投缘了。”

    还没等阙蓝这边多恭维几句,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呼一声:“欧相与薛公到了。”原本在室内的宾客涌出来不少,都挤在门前的绸子雪棚下面,唯有李千沛这一个女子周围没有站人。

    “这俩结了亲家之后跟粘在一块一样。”李千沛小声嘀咕着,把阙蓝的手握得更紧,两人的心内都有些郁郁,同时转头看向池边。

    对面的女宾们就明显更水深火热一些了,年轻的花枝招展争奇斗艳,年长的趾高气昂目中无人,因沐星公主的缺席,单一中心变成了多中心,正是主母们挑拣儿媳的时候。

    “刚刚进门时那管事是不是说,将男女宾分开是寿王的主意?”李千沛问。

    “是这么说的。”

    “有趣。”她再看一眼依然独身在池边淋雪的白芷汀,认识他的人不多,若白果果与他一同出席,定然跟在兄长身侧形影不离,绝不能让他有这片刻安宁,“白老儿没来,董捷彬肯定不会来,但是……严芝翎该一个人在对面。”

    阙蓝不认可她这个说法,摇着头说:“玉龙只猜对一半,你看。”

    她一回头,便看到同样来到西侧的严芝翎。

    “她不在对面,也不是一个人。”阙蓝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即便是出席这样的场合,严芝翎的穿着依然随意自然,看不出任何女子身段的道袍样式内衫,套了件素净的长袄,今日发髻还稍微点了些珠翠,算作是对寿王最大的尊重了。

    她双手抄在一个水獭皮的暖手袋里,吊梢眼中的精光穿过眼前层层叠叠的宾客,准确落到李千沛与阙蓝这一隅。

    只是令李千沛心中一惊的不是出现在西侧的严芝翎,是跟在她身后的兰加志。

    大裕朝臣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通常情况下,除了同科出生的进士,凡进了御史台的官员是不出席私下宴请的,绝大部分的御史都会自觉遵守这个规矩,以免落下偏私的骂名,对仕途造成影响。

    即便是寿王邀约,御史台非来一个代表不可,来的也应该是御史中丞钟昌黎,兰加志作为北巡钦差,最近在朝中热度高,正是该玉韫珠藏的时候,此时公然偏向董捷彬就罢了,还与严芝翎一起露相……

    徐达荣从鼻子里吹出一股冷气,说道:“这个兰加志,他师傅陈旭便是一个骑墙小人,老夫在他生前就看他不惯,没想到他死了,教出来的学生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千沛心里一揪,实在无法正视这位旧友。

    严芝翎先与欧阳铖、薛同舟互相寒暄一阵,远远的能听见几句什么时候董薛两家也要联姻之类的话。

    李千沛拉紧了阙蓝,说:“走,我们去找伯衡,徐度支还得与欧相多往来两句,玉龙告辞。”

    两人刚想沿着人群外围去宴会厅内,却不料严芝翎的声音穿过人群向她迫来:“李玉龙!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呐!”

    宾客们自觉裂开一条缝隙,一头连接严芝翎一头连接李千沛,两人便在这喧闹鼎沸骤然冷却的空当里,四目相对。

    李千沛向来平稳的心跳暴突两次,场景一变,她仿佛回到金州与那钦对峙的暗巷中、仙州战船燃火的海滩上、凤池山万寿堂顶层灼热的太/祖灵位前,之前与董捷彬在裕心殿外错身而过都不曾感到的压迫,从严芝翎身上均匀释放到她身上的每一根毫毛。

    “严芝翎,许久不见。”她选择直呼她的名字。

    严芝翎对着身边的兰加志故意说:“喏,你们俩旧时同学,去年那样弹劾人家,今夜该好好敬将军几杯。”

    兰加志知道李千沛在看他,却没有给予回应,只应了严芝翎一声。

    没有人选择走近一步,王府西侧唯二的两位女子之间似乎连着绳子在拔河。

    薛同舟看了眼阙蓝,携着欧阳铖转身往宴会厅走,远远地招呼着游离的白芷汀,场面微妙的有趣。

    “玉龙你看,”阙蓝小声地说,“薛公对礼公似有不满。”

    “他觉得今日董相支使夫人来,颜面上过不去,实际上……”她转头看了眼一脸冷漠的白芷汀,“薛公与欧相在董白两派之间,一直有所摇摆,好容易今日寿王做东给他们交集,结果两位一个都没来。”李千沛轻轻笑一声,“气死薛同舟,耽误他这么长时间在帝京受冻。”

    “嗯,对,还要再次见到我。”阙蓝语气间还有点骄傲。

    宴会还没开始,气氛就已经拉扯到了这般程度,李千沛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舒缓一下局面,正当来宾们愁眉不解的时候,寿王总算到了。

    白胖饱满像个发面包子似的寿王殿下从宴会厅后面走了来,手里依然摇着面小团扇,身侧两位童子提着香薰炉子跟在左右,他一身雍容华贵一露面,之前胶着复杂的气氛即刻缓解,连池塘对面的女眷们都望向这一边。

    “寿王殿下金安。”

    整齐的问安震落了桥栏上的几片积雪。

    李圭声如洪钟,挥了挥手里精致的小团扇,说:“本王感谢诸位冒雪莅临,今日,得了陛下的恩准,在旧王府款待诸位,感激诸位这一年为我大裕付出的辛劳,本王今夜备了些薄酒小菜,还有些小打小闹的歌舞,诸位不要见笑,请按名牌落座。”

    “谢陛下隆恩,谢寿王殿下款待。”

    宾客们三五结伴进入厅内,按照桌椅上的名牌找自己的座位。

    “我们去……怎么了?”李千沛刚要拉着阙蓝去厅内落座,阙蓝却猛地挣开她的手,退到池塘边的树背后。

    双手撑住树干,阙蓝失控地干呕几声,只吐出一点透明的液体。

    “好好的怎么了?”李千沛吓了一跳,不停地抚着他的后背。

    阙蓝大口呼吸了几次,拿出绢子擦擦嘴,缓缓说:“没事……就忽然,”大概还是难受,他皱紧了眉,“忽然背后受了凉风,又饿了,没事没事。”

    他捏了捏李千沛的脸,再次说:“真没事,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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