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报

    大裕两百年国史,可能上演过许多次离奇的早朝,但自神武朝起五十几年的史官笔下,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形。

    元享三年腊月二十三日,卯时二刻许,和光大殿灯火通明,年轻的皇帝不顾天黑雪大,提前早朝,且出席朝会的皆是夙夜未归的朝中五品以上官员。

    李千沛与黄奎、匡银鹤等武将策马至传贤门,比乘车来见的文官们快了不少。匡银鹤是甸州回京述职的守将,当年袁氏大公子袁千浪随禁军轮值到甸州,在南月里渡江时他曾担任袁千浪的营长,在江里遇到过数条鳄鱼,其中有一条重逾四百斤,若不是袁千浪箭术惊人,用铁箭射穿了鳄鱼的颅顶,恐怕现在也没有他匡银鹤这个人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就待见李千沛。

    自从她改姓保命之后,匡银鹤曾在无数场合说过袁氏后继无人。

    这段故事,李千沛本人浑然不知,只当他是个普通的边军守将,他们匡氏有一半佤族血脉,大多都是古铜色皮肤和漆黑又贴肤的长发,不说话时俨然是怒目金刚的模样,与禁军关系也说不上很好,在朝中也不像孔州的女真关氏那样受器重。

    三名武将脚步都很快,匡银鹤目光如炬,看见了李千沛刻意挂出来悬在腰上的宝石匕首,他这样年纪的武将没有人不认识这把镇国将军的华丽匕首,曾经他少年时也曾听父亲讲起许多关于袁珏西征的故事。李千沛先前把它藏在靴子里躲过殿前司检查,现在挂出来是准备这样上殿吗?

    他脑子里还在疑问,匆匆已经过了同尘门,看到开着门的大殿烛火摇曳,隐约有两个人站在御座之下。

    李千沛眉头一皱,莫名有些背脊发寒,提着前襟快步登上白玉台阶。

    芷欣在门边候着,见她来了只是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睛,表情难看,再给不了她更多的讯息,眼珠子一转落到了空空殿上的两位帝国肱股身上。

    墨绿色常服的董捷彬和暗红色厚袄的白果果。

    一左一右的站在御座的台阶下。

    好像在两人之间,有无数看不见的针尖麦芒此消彼长。

    李千沛刚刚迈进殿内的一只脚在地毯上滑了一下,险些摔倒,这一对宰执这么早便到了吗?她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垂下眼眸观察两人的衣摆,肩膊头顶皆是干爽,想是到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李晟海站在御座一侧,低眉顺目的不与任何人眼神交流,座上的李顼翻阅着军报,大裕军报使用的标准格制是深紫色的皮面,代表禁军盔甲的颜色。就现在堆在李顼面前的军报目测就有四十几本,若是过去一天收到的……

    “臣,叩见陛下。”她虽说着叩见,却没有要跪下的意思。

    李顼在一堆军报里摆摆手,头也没抬地说:“表姐知道聂沸殉国了吗?”

    “臣刚刚知道……”

    “朕……”皇帝的声音有些哽咽,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吐出一口气。

    “陛下,聂将军殉在了哪里?玉泉城失守了吗?为何这样长的时间没有北陆战况,现在突然就是这样恶劣的消息呢?”李千沛有些焦急,上前走了一步,她身侧的匡银鹤也跟着上了一步。

    李顼抬眼看她,目光里的金色和血红相互衬托,年轻的脸庞透出了狰狞。

    她心里微微一惊。

    “腊月伊始,平静了一个多月的北蛮军队,突然从金州布防的好几个缝隙里突袭入境,精准无阻,迅速攻陷了白云和临河,两座县城被洗劫一空……”皇帝含糊地念着,口齿不像一贯清晰。

    “两座城?需要多少战力才能夺下?”李千沛觉得不可思议。

    “两万骑兵……”这句话是白果果补充的。

    “什么?!聂沸带了十万大军,金州轮值禁军四五万有余,还有杨氏……怎么可能让区区两万骑兵如入无人之境?!”这句话李千沛几乎是吼出来的,若不是亲自去过边境,她不可能对于守军的情况如此了解。

    即便她一向对禁军质疑厌恶,可是她敬若兄长的杨松霖将军还有战功卓著的老帅聂沸,不可能的,军报一定有误。

    “不可能。”她固执地再说一遍。

    她的背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陆陆续续的,文官们到了。

    因为来不及回府更换朝服,大人们都还穿着赴宴时的华丽常服,若不是前方军报突袭,这样“姹紫嫣红”的场景李顼或许还不能得见。

    “白老儿,你说与我听!两万北蛮骑兵如入无人之境?!”李千沛身形一动,恨不得一巴掌拍在白果果身上,还好黄奎眼疾手快拽住了她的衣袖。

    皇帝虽知道她只是情急,却又担心老臣受辱,便说:“表姐恐怕比朕更明白为什么吧。”

    她心里一急,竟然有些听不懂这话。之间一直目光低垂的老宦官抬了抬眼睛,虽未与任何人对视却像是提示一般,她脑海里蹦出几个字。

    “北境堪舆图?!”

    沿着露水河蜿蜒的河道,金州边界长达一千五百多里,每隔二十里左右便设有一处卫所,而那幅全天下仅得三份的堪舆图,在一年前过焦蒿之手被倒卖给了那钦。

    如同在边境防线背后安了一双眼睛,那钦准确地躲进了边境驻军的每一个盲区里。

    两万骑不是他仅有的精锐战力,而是他能瞒过边军的最大值。

    “表姐这事却是一直瞒着朕呢。”李顼接过李晟海奉上的一盏茶,轻轻吹开茶沫子。

    “臣该死!”她惊觉这话里的分量,立即单膝跪了下去。

    皇帝呷一口茶,吸了好几口气才说:“表姐若该死,这殿上所有的人都该死。”

    原本花里胡哨的一朝官员,在这句话之后皆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臣该死!”

    李顼站起身来,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掷在御座前,热水甚至溅到了李千沛额头上,案前高叠的军报也随着皇帝的大动作倒了下来。

    “该死该死!除了说该死还会说别的吗?你们若觉得自己该死,就替朕去死在金州,把北蛮子给朕撵出去!哦……”小皇帝几步走下御座,穿梭到大人们之间,眼花缭乱的一地锦绣罗缎,直冲上脑的肉味酒香,“看来是朕扰了各位大人开心尽兴,是不是?”

    皇帝刚刚问出这句“是不是”,肥胖的寿王才艰难地爬上白玉阶,喘着粗气进了殿中,见一水的朝臣全部跪在地上,机灵的胖子立刻伏倒,大喊一声:“臣罪该万死!”

    “哼。”李顼后退了半步,害怕寿王压到自己的脚尖。“辛苦皇兄了,招待完朕的百官,还要赶来听朕牢骚。”

    听上去像是侮辱寿王的话,在李千沛耳朵里听着听着就变了味道,这分明是两兄弟之间的双簧,如同之前的宴会一样。

    一个无诏不得回京的王爷,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举办了这样规模的宴会,到底谁才是这个宴会的真正举办者呢?

    若是平时,李千沛还愿意多琢磨琢磨这样的事,可是现在,先有欧阳铖遇刺身亡,后有聂沸以身殉国,皇家兄弟之间的真正伎俩已然没那么重要,她的目光停在脚边摊开的那本军报上……

    “十月二十三日,那钦八万余骑跨过露水河,仅七个时辰,柔远县城破,县丞投降。”这是天下人皆知道的那一半,而另一半上写着,“那钦斩县丞头颅悬城门,后关城门屠城半日,柔远县约两万三千五百七十七口人,皆无活口。”

    皆无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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