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片

    正月十四。

    帝京百姓只知道宫里大约出了点事,各个衙门红的紫的黑的在南城北城无休无止地翻找,一直到正月十四之前,四个城门的开放时间每日也只有六个时辰,这在近百年来都是没有的事,风言风语越传越多,有人说是蒙古人的细作刺杀陛下,有人说是李晟海老宦官疯了想砸烂传国玉玺,甚至有人说北三州连带半个东三州都已经沦陷了,那钦的铁蹄只需要踏平半个柏州就能沿着运河杀到帝京直隶,进城只是眨眼之间的事……

    就像当年太//祖皇帝一样,斩杀前朝储君羽南烬于弥河边。

    最终,在上元节前,历经京兆府尹冯坚与虞进、徐达荣几轮的劝诫,最终还是董捷彬的话最管用,皇帝终于生生咽下了这口气,解了之前的所有禁忌,城门大开桥梁通畅。

    只吩咐芷荣把搜索范围扩大到帝京直隶和南三州,牢牢盯住李千沛,南北衙和殿前司回到各自岗位,不再参与此事。

    到头来,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事实的真相,公主的行踪会在过段时候宣布她回到了凤池山疗养。

    这种易惹百姓遐想的事没有任何人得了好处,无论是皇帝还是公主,李千沛还是白芷汀,非要说好处,大概只有欧阳氏略有受益,欧薛两家的丑闻迅速被冲淡,在破国不过须臾片刻的谣言之下,谁还会去关心一个氏族小姐的香艳传闻。

    最终,连薛樯和董严宜解除婚约这样在往日必然被赏评人拿来大做文章的新闻都没有激起太多浪花,做不成亲家的两位家主还是维持了最后一点体面,不知道什么伤病初愈的首相夫人亲自为薛氏租赁了北城一处上等的别院,令其一家可以住的舒适。

    从去岁春夏黎大娘子进京到中下旬薛公进京,前前后后快一年的时间,辗转计相府首相府,这个南方第一大氏族,最终住到了需要自己花钱的地方。只是薛同舟大费周章撇下船厂这样长的时间,想为自己的儿子们找一个靠山,最终却双手空空。

    同时,花船交易落空花光身上最后一个铜钱的薛桅,四处举债,终于被债主逼迫着写了要钱或者要命的亲笔信递到别院里,这一次,薛同舟先找了京兆府再找了大理寺,甚至把希望寄托于皇城司,只是这一夜之间,帝京便无人再买他的账了。

    他知道,即便是他拿出了勒索数目的银钱,薛桅也不会平安回来的,价码会十倍百倍的往上叫。

    最终,或许愿意帮他的人便只剩下了一个。

    白芷汀把李弥藏在了一个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地方,李千沛这才在心里把这件事放了下来,如此她便住到了城西校场去,招募新丁和老兵训练这样的事都轮不到她,她这两日白天在城外驻地看旧部训练,黄昏之后在军器监监督火力全开的炼造部,津蕤不在,军器监的工作她自己需要盯一部分,毕竟还有答应匡银鹤的黑甲,要尽快给匡家军配齐。

    白果果出面与度支司协调,征用了大半个金戈坊为玉字军打造武器配件,徐达荣与徐一品本就带着亲,何况东庐三王子李正眼下也在度支司,这些批文都十分顺利。

    至于津蕤,带着新造的雷火球去城外做试验了,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半个朝野都在尽力支持玉字军北上,而实际上真的如此吗?

    暮色四合中,李千沛带着几骑列缺骑从金戈坊回来,今日特地带着他们去试了试箭头,金戈坊中手艺精湛的匠人不少,比如沈流韬的父亲沈之平,他们基本上都为玉字军尽心尽力,但就是由于太过于尽心,会导致箭头超重或者锻造过度,浪费工艺。

    今日他们在金戈坊抽取了百十支箭,基本都有这样的问题,好在及时发现纠正了。

    徐一品在校场口等她,天气雾沉沉,她回来时仿佛披着上元节满帝京的花灯,不知疲惫地与骑兵讨论今日发现的问题,她手里握着几枚甲片,看见了站在风里的青衣男人,没等墨雨停下来她就下了马。

    “伯衡你看看,这两种甲片,给匡银鹤他们哪种合适?”说着,举起一左一右两片黑甲,“两钱半,一钱半;厚一点重一点,薄一点轻一点。”

    “当然选轻的。”徐一品接过她手里薄的那一片。

    “可是……防护力会下降啊,不能让老匡觉得我们亏待他们,要是全做成重的,整副甲要重十几斤,对乌蒙马和战士来说确实是不小的负重。”

    “听我的,轻的。”说着,徐一品又拿起厚的那一片随手给扔了老远。

    “好……吧……”她迅速被说服,把留下的薄甲在手心翻了几圈。

    “薛同舟去府上找你了。”

    “啊?”

    徐一品耸耸肩,“我就是等你回来跟你一起回去的。”

    “不去。”李千沛说得心不在焉,把确定好的甲片扔给没走远的骑兵,“再去一趟金戈坊,我们要这个规格的。”

    徐一品见她完全投身于军队,阙蓝安全公主安全,她便一门心思在这一件事情上,这令他十分欣慰,胸口的积郁也随之消散不少。对她更加耐心地说:“人家四大氏族的家主亲自登门,你不见不合适吧。”

    “我院子小,住不下他们一家人。我有阙蓝,你有成薇寄南迎波馆,一个嫁不了一个娶不成,跟他聊什么?”

    “呃……”徐一品语塞,不得不从另一个角度来劝说她,“咱们打仙州那一回……”

    “打住,我知道你要说这个,在他欺负笃严之后,这些东西就不存在了。”每每讲到笃严,他们之间的对话就会陷入僵局。

    “薛桅被绑了,他们想回游州却走不了。”

    “活该!”虽然时常见不惯欧阳二的做派,但一想到双生兄弟对她的所作所为,李千沛依然生气,恨不得亲手撕烂两个畜生的嘴。想当初仙州兵变的时候,在沧城见到的两个内向小少年,当时完全没想过是这样的坏胚。

    这个角度不行就再换个角度,徐一品决不放弃,“奚临说,这件事是二小姐亲耳听到薛桅说的,当时在码头上还有第三方准备与薛桅交易花船,也就是这个第三方把这件事给捅出去的。”

    “嗯?”女将军来了兴趣。

    上钩,徐一品一笑,“玉龙想不想知道这一方是谁的人啊?”

    “是谁?他想得到什么?到底要搞薛氏还是欧阳氏?或者是搞董捷彬和严芝翎?”

    徐一品拿扇子点了点她的额头,“走吧,见了薛同舟再告诉你。”

    “呀!你又套我!”

    “玉龙难道不觉得借此机会解一个冤家卖一个人情,与高门显贵墙倒众人推的恶劣嘴脸比起来,更高明吗?”

    “可是琼瑛……”

    “若能把薛桅救出来,要他还欧阳瑞玥一个清白,或许还能帮上琼瑛一点。”

    “哎……”李千沛泄了气,被徐一品彻底说服,“好,去去去。”

    这时空中飘起针一样的细雨,徐一品呼入几口潮湿的空气,忽然咳了几声。

    “好长时间没听你咳嗽了,是不是这两日下雨又着了凉?”李千沛皱起眉头给他拍背。

    军师摆摆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药瓶,倒出几粒丹药含在嘴里,很快便纾解了症状,他笑着说:“你少跟我犟比什么都强。”

    “其实这个事,你不跟我说自己也可以解决,你抽不开身也可以交给寄南,为什么非要我出面呢?你看我这火烧眉毛一样忙。”她嘴上说着,眼睛却一直盯着徐一品看,看他有没有舒服一点。

    几次长长的吐息之后,徐一品执着地说:“非你亲自去不可,谁去效果都不好。”说完,伸手揉了揉她束得很紧的粗发髻。

    可是玉龙啊,我能为你做的不多了呀,所以非你亲自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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