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

    小阙蓝,你能替我看一眼吗?

    看一眼这个帝国最昂贵的脑袋都伏在眼前的模样。

    十几年了,小阙蓝,你离开我十几年了,可时至今日我依然能感到你在我身体里,伴随我每一拍呼吸每一次心跳,从没有将我抛下。

    所以今日的一切,是我们二人的共同命运,之后我要做的一切都是我们二人早该得到的昭雪。

    和光大殿。

    今日的早朝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皇帝前半个时辰看完枢密院递上来的军报,后半个时辰又听御史台替殿前司报告了李千沛在杏坪县炼丹的事。这导致想在今日再提盐州之事的董捷彬话都没有机会讲。

    没得逞的又岂止中书门下一人。

    军报里详细汇报了丰镇以南五十里遭遇嘎鲁部突袭的事情,蒲开焱带领的南衙直隶禁军骑兵遭到一定程度的创伤,奋勇歼敌一千二百余,俘获敌人四百余、战马二百余。完全摧毁蒙古人这一次的行动,只有不过二三十人逃窜出梓州界。

    至于嘎鲁部为何孤军深入数百里,枢密院做了好几种假设,不论皇帝如何认为,这一役的结果还是满意的,顺带着之前行军缓慢的责任也没有再追究。

    两位胞弟表现不凡,蒲开鑫这个做大哥的心中大喜,脸上一副淡然的样子,奉承着盐铁司同僚们低声的道贺,只是用眼神余光瞥了瞥上司徐达荣。

    第二件事原本该殿前司虞进呈上的,但是他先与御史台通了气,知道兰加志之前两年没少弹劾李千沛,找他最合适,于是这二人一唱一和,把李千沛如何不顾黄奎的阻挠,连夜潜入李氏祠堂烧丹炉,再斥退守卫将士的事实添油加醋讲了一遍。

    这事一参,可不只是冒犯皇室的罪名,与玉字军同行的禁军都打胜一仗了,主将还在几百里外的晋泽城?

    一殿的大人们窃窃私语半晌也没等到皇帝一句评判,末了,李顼只是问:“那丹炉是太/祖的东西,两百多年来连炭灰都没有铲过,表姐……用她做什么?”

    兰加志猜到有此一问,立刻答到:“听闻是为了郡主的家臣,也是玉字军的军师徐一品。”

    蒲开鑫刚刚还淡然的表情终于化成一缕笑意,再次把目光投向徐达荣,想看看徐一品这位堂叔是何反应。

    兰加志头也不抬地继续说:“徐一品生了恶疾,想来郡主是懂一些外丹之术的,大概也是不得已才想了这个办法。”

    “不得已……”李顼冷冷笑了笑,转头看了眼站在御坐左首台阶下的阙蓝,还是那副半垂着眼睛双手交叠的样子,今日第一天上殿听政,倒是泰然。

    皇帝忽然有点恍惚,那时候,那个谁也老爱这样微微闭眼双手叠放,不看他,只听只闻。

    “那么兰卿,你觉得该如何?”李顼强迫自己回过神来。

    这消息来得太紧急,兰加志这一路上进殿直到刚才都没想到合适的答案,倒也说不上念旧情,只是他北巡回来之后的那次觐见,皇帝问过他一句觉得李千沛当皇后合不合适。

    他不知道皇帝心思真假,这个问题他就没法回答。

    “此事牵涉皇室,陛下该发落给宗正寺。”这是最妥当的解法。

    李顼听明白他的意思,刚正不阿的好名声给你,烂摊子给宗正寺?皇帝嘴角一勾,转向排头的紫衣首相,“礼公如何看啊?”

    董捷彬踏出一步,语气中正有力地说:“臣赞同兰大人高见。”

    “朕闻首相夫人曾携兰卿出入寿王府,想来礼公对兰卿也是青眼有加吧?”这根本不是问句,只是一个陈述,皇帝抬手把折子扔到案上,说:“栖郡主胆大包天,太/祖的东西也是她碰得的?殿前司……”

    虞进担心皇帝治殿前司守将玩忽职守之罪,哐当一身跪在地上,情急道:“陛下!郡主不仅有您的封荫,还是此次北上的将领,她若下了命令,守将们莫敢不从啊陛下。”

    话才刚刚落地,大臣之间便响起附和之声。

    皇帝置身嘈杂之中也没有眼神示意芷欣喊声肃静,连身子和眼光都没有看向阙蓝,却问他:“喉舌大人,你的高见呢?”

    喉舌大人,是对谏官的戏称,说不上贬低。

    和光殿突然就冷了下来,近百人的目光全部投向这位站在御座左首的盲官。朝堂内外气息早通,得知皇帝设立谏官之后,大人们前几日便早早定好了方案,只等着陛下在和光殿上介绍这位声名狼藉的男倌人,按照他们的计划,他们会集体面朝西方,用背对着阙蓝,以此来给他与皇帝施压。

    没想到今日人都没站定,枢密院便火速提了嘎鲁部的军报,直到现在,皇帝好像都没有要特意介绍阙蓝的意思……众人的“背向之辱”便没有得逞。

    阙蓝吸了口气,他能感到这些目光将他身上的每一寸都剥开,恨不得连血肉都翻出来检视一遍,还有许多不同的气息,其中包括他深恶痛绝的腻人腋臭——寿王在皇帝的右首。

    他说:“太/祖开国之时,从梓州南下,几经辗转从南城入栖都,即便储君羽南烬为了护百姓开城门……流年战乱千疮百孔的一个国家,平民百姓氏族贵戚依然让太/祖在弥河南岸吃尽了苦头。一条最宽处不过百丈的内河,太/祖花了三五日近万人命才淌过来。”

    不知何时,皇帝已经走到虞进身侧,看着武将伏低的脑袋,从鼻腔里挤出一句话:“接着说。”

    “亡国百姓尚能为王权尽忠,为何食君之禄的殿前司将领不能忠君之事?敢问都指大人,殿前司可曾与栖郡主对抗?战损如何?誓死保护祠堂战到了最后一人吗?”

    当然没有,他们没有一兵一马受损。

    “可是……”虞进直起背时感到皇帝的手掌落到了肩上,他想要狡辩的言语便立刻打住了,他心里料想过皇帝会以玩忽职守的罪名问他的罪,所以才联合了兰加志先参李千沛一本,以为能侥幸逃脱,没想到皇帝还没表态,这个第一天上殿的谏官率先击碎了他的幻想。

    “那就治黄奎的罪吧,毕竟这次仲实公给了他十个营的禁军,就算围人墙也该挡得住表姐啊。”皇帝这话说得听不出喜怒。

    虞进叹了口气,差不多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这事当然不能治罪黄奎,祠堂向来都是殿前司的值守范围,出了事就应该问责殿前司,若怪责到黄奎和禁军身上,那以后这守祠堂的差事不如交给黄奎算了,还有他这个殿前司都指挥使的差事也一并交了吧。

    “虞进御下无方,请陛下责罚。”

    这个结果是李顼希望看到的,也不想过分为难虞进,便说:“好——”

    “陛下!”蒲开鑫出列,强力打断了皇帝,“臣有话想说。”

    “盐铁大人且说。”李顼露出一抹笑容,摊手做了请的手势。

    “臣觉得此事之中殿前司当然有失职之处,该罚,但是陛下准备就这样放任栖郡主不管了吗?她才是始作俑者啊,不仅主将离队,还做出了此等大逆不道的行为,难道身系皇恩就可以胡作非为吗?如此,将陛下至于何地?”

    三司之中一半的大人都附和称是。

    “那不如把郡主传唤回来?”皇帝转向白果果,“仲实公觉得给东北方面的联合军换个主将如何?就匡银鹤还是重新委派?”

    “换不了。”紫衣老头立即否定,丝毫没有顾及盐铁司的颜面,“她带的兵只能她带,或者蒲大人觉得自己两位胞弟手下五千直隶骑兵能够守得住丰镇?”

    “……”蒲开鑫知道白果果口直,此时点破自己的洋洋得意也就算了,话里话外分明是冲着蒲氏来的。备战期间盐铁司被枢密院推着连轴转,两人原本构建的默契忽然烟消云散,蒲开鑫暂时还看不出其中缘由。

    “陛下。”白果果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晋泽城这次矿难实是蒙古细作所致,加上南逃难民,陛下不如想想,若栖郡主不去晋泽城和杏坪县走这一趟,梓州要出多大的乱子?凭赵宇修一个文官?还是凭晋泽那几个把人当牲口的氏族?”

    枢密使这话态度鲜明,特别是最后指摘氏族之处,今日说的是晋泽城的高闫梁宋,明日骂的就是大裕的蒲欧薛王。蒲开鑫立即提出质疑,道:“白相为李千沛离阵开脱,可是即便千万种理由,就能擅自使用太/祖的丹炉了?”

    殿上响起一阵附和,特别是礼部的官员,几乎是同仇敌忾。

    半晌,等这段嘈杂结束之后,白老儿反问:“为什么不能?”

    “为……”蒲开鑫顿住,发现白果果并不是在开玩笑。

    “丹炉百千斤重,铜铸铁浇,炼个丹又不会坏,李……栖郡主又没有把祠堂点了。”

    这是什么混账话?蒲开鑫一对浓眉倒竖,面容潮红,语气激动地问:“白相这样说,那下官请教,是不是以后谁人都可以进祠堂炼丹?下官也可以是吗?”

    白果果抻开一边眼皮,脸上带着半分不屑说:“蒲大人也不会炼丹啊。”

    “……”

    “大理寺卿是蒲大人妹夫,不如请教,大裕律例哪一条写了祠堂里的丹炉不能用?”白相的话不带一点阴阳怪气,却把蒲开鑫和宋子桢都挂了起来。

    阙蓝波澜不惊的外表掩盖了他内心泛起的偷笑,循着声音“望”向白果果,微微颔首,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领受。

    第一日的朝堂,虽然一帮人都暗暗指着李千沛,倒比他想象中有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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