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

    李千沛低头看,囚室的地面上铺着一些用以保温的茅草,在茅草下面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弧形印记,像石板路面上的车辙印一样,她忽然脑中一空,她当然知道这条痕迹是什么,十年前她也曾在另一个地牢里留下过这样的痕迹。

    囚犯的脚镣除了连接两个脚踝以外,铁链另一头会被固定在墙壁上,实际上靠近牢房栏杆这一侧犯人是无法靠近的,但是几乎所有犯人都会尝试铁链的长度极限,地上的痕迹就是以铁链钉在墙上的点为圆心,铁链长度为半径,用脚步反复走出来的痕迹。

    她发现徐一品准确的站在了弧形之外,想来他也明白哪里是“安全范围”,于是摸了摸希日莫的头,说:“别再往前了,我去看看河主大人,待会回来,你,不要乱动,上面的人能看见。”

    李千沛推门而出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白音布和,不知怎的生出一阵落寞,如果没有那样多的事,没有那钦没有朝洛蒙,没有洛松旦增,没有神武皇帝那样对待阿荣高娃,他可能真的是第一个带领蒙古部落归属大裕的汗王,那么金州版图可以再往北推五百里,半条露水河成为大裕内陆河,人口多百万。

    白音布和在蒙语里的意思是富饶与稳固,他如此热衷于科学与政治,是个开化上进的人,他想带领追云部往前走,进入一个富饶稳固的新纪元,可惜他失败了,并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她这一眼长长的目光中,白音布和对她轻轻一笑,她忽然感到了冬季草原的苍凉。

    走出地牢长长的甬道,她心里有些郁郁,却没有即刻返回地上,而是走向了背离出口的另一边。极少有人知道,枢密院还有地下二层,因为机密程度过高,连牢吏也不允许靠近这片区域。

    沐星公主便被藏在这里。

    白果果当然不会允许李千沛这样胡闹,可是这回胡闹的是白芷汀,一想到白老儿管白芷汀叫大哥的样子李千沛就忍不住想笑。

    任皇城司日日跟着她也无济于事,她身为玉字军统帅在这样的时候出入枢密院理所当然,即便芷荣有意让人盯住了他们,也不能跟进军机重地来。

    公主到这里七八日了,李千沛就来过一次,倒不是不愿意来看公主,只是到不通气不透光的地下对她来说就是很大的挑战,前年年底那次在玉泉城地道里就是,要不是白芷汀来救她,地道还没塌她先把自己憋死了。

    十六岁的死牢经历是她一生无法逃避的梦魇,十年之后依然控制着她。

    再下一层,走进昏暗地下室的时候她耳中嗡嗡的,眼前出现了许多黑色的斑点,她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只是自己太害怕之后的想象。

    手指在黄鹤的手柄上紧紧捏住,反复告诫自己,这不是那个地牢,不是不是,但是作用不大,直到她隐约听到了白芷汀的声音,每一次都是他来救自己,大概为此虚构出又一个他,等她再往前两步,确确实实听到了他温润的嗓音。

    他在给李弥讲故事,声音在地下室里像水波一样荡漾。

    “我初到大英山的时候也不过跟你差不多年纪,二十来岁,学了两年剑法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竟然想要挑战剑宗,结果……”

    白芷汀一句结果没讲出来,李弥脆生生的打断他,“你二十来岁的时候?那……是不是神武年间的事?”

    “嗯?神武早年吧,怎么了?”

    “那你……学剑那会,我娘亲还没出生呢。”

    “……”

    李千沛躲在墙后啼笑皆非,确实,白芷汀比瑶夫人年长近三十岁,他而立之年的时候瑶夫人才刚学走路,说不定还抱过婴儿时期的她。只是长期以来他的容貌总令人遗忘这样的年龄差距,之前在太清镇欧阳铖称呼他为幂迟兄的时候,李千沛也是说不出的别扭。

    “在我娘亲之前,你没有过别的相好?”沐星公主这句话问出了李千沛想问的,她也在墙后竖起了耳朵。

    “没有。”白芷汀回答得直接坦然。

    “我不信,你这么好看,一定有好多女孩为了你茶饭不思。”

    李千沛心里也跟一句,我不信,虽然她知道花魁从不撒谎。

    白芷汀倒是很有耐心,叹了口气,说:“我们辛夷派只有男的,而且每个人都只顾着追求长生和驻颜,没有心思想别的。”

    “我不信。”公主还是这一句,“男的也喜欢你啊,你这么好看。”

    “那你娘亲有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喜欢我?”白芷汀无奈地问。

    “肯定是因为你好看啊。”

    李千沛捂住嘴避免自己笑出声来,她不忍心打扰这一对说话完全不同步的冤家,好像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李弥又回来了一般,她微微偏转身子,往两人那边看了眼。

    因为没有椅子,一大一小两人打着盘腿坐在草席上,白芷汀怕公主屁股凉,脱了他的外衣叠起来给她当垫子坐,李千沛犹记得他曾在玉泉地道里说,他那件衣服叫“一线通天”,出去之后要赔给他。

    这么大年纪的人怎么还见人下菜碟呢?

    从李千沛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花魁笔直宽阔的背脊,沐星公主手里捏着一块掉渣的莲子酥一脸狐疑地盯着他,时刻准备着与他抬杠。在地下室这几日活动量降低,公主的脸倒是圆润了些。

    即便在重重阻碍和打岔之下,白芷汀依然继续讲着早年在盐州大英山学艺的经历,这些是李千沛从来没有听过的,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死了几十年的铸剑师们,在白芷汀口中如同邻居亲朋一般,李千沛心驰神往。

    她决定不打搅两人,只是默默在墙后听着。

    徐一品下意识把希日莫往后拉了拉,让他不要跨出安全范围。

    小蛮子此刻的情绪激动,实在难以控制自己,一时半会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而白音布和把刚刚翻阅的那本《清异录》放回到书架上,不忘反复把书本边角抹平,整整齐齐地推进书籍的缝隙里。

    “这本书里可有大汗喜欢的食物?”徐一品问。

    “嗯,那自然是有的。”他缓缓转身,可惜囚室里没有椅子,准确的说是没有任何可移动的布置,不然他一定请对方坐下聊。“我听说,当初徐大人在玉泉城一个叫小白楼的地方,跟哥哥有过一次重要的会面?”

    他口里的哥哥,当然指的是希日莫的父亲朝洛蒙。

    “是的。”徐一品不可遏制的心中一惊。

    “我还听说,当时徐大人带了中原的几种好酒款待哥哥,其中那个一斗合的酿造方法书里有特别说明,为什么酒液会是绿色的。一说是邀月楼效仿前朝古法,用了比较稀疏的篦子,酒体浑浊泡沫翻绿。二是酿酒师在过滤后期加入了未熟的青梅皮屑,借了这等颜色。”白音布和露出一个向往的表情,“可惜我不曾品尝过,不知其浑浊否,涩口否。听闻哥哥当时给徐大人掀了个干净,浪费了这等口福。”

    徐一品更加心惊,万万没想到他对自己劝说朝洛蒙造反的经过了解得这样清楚。

    “徐大人不必这样拘谨,长生天能看到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知道每一个人的内心。”他站到天窗投下的日光里,周身镀上一层白茫茫的光辉。

    “大汗既然知道,怎么还是……”

    “因为哥哥的行动比消息快。”

    他的每一句听上去都十分平和,每一句都令徐一品心口狂跳。

    “因为哥哥,比我想得更明白,徐大人也不过是给了他小小助力罢了。”白音布和说着,把目光投向希日莫,“用他最喜欢的儿子,来当他说服自己的最后一个理由。”

    忽然间,徐一品竟然觉得,当初自己在小白楼设计了那样久的圈套和话术,说服朝洛蒙夺位的精心布局,到底是谁给谁布下的局?

    见徐一品不接他的话,白音布和自嘲一笑,往前走了两步弯腰问希日莫:“你想你阿爸吗?”

    小蛮子反手抹掉眼泪,点了点头。

    “我也很想我的儿子们!”白音布和说完,忽然从脚边的茅草里摸出一根削尖的竹筷,闪电般地迈出两大步扎向希日莫的心口!

    顷刻间,徐一品竭力把希日莫推开,可是白音布和最后一步竟然跨出了地面上的安全范围,径直将锐利的筷子插进了少年的胸膛。

    “哈哈哈,你阿爸杀了我五个儿子!我也杀他一个儿子!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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