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洛嘴唇颤然微翕，那一刻她突然变得胆怯起来，她忽然害怕与她相识，也害怕她看到自己。
“我…”她低垂着眼眸，死死攥紧起了拳，清冽的嗓音听起来是那么喑哑干涩。
柏单茕竭力控制住颤抖的身躯，正欲再度开口时，地面却猛烈震动了起来。
一股恐怖无形的威压从四面八方挤压席卷而来，看不见的强大能量正改变着周围稳定的空间。
柏单茕睁大了眼眸，眼前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口鼻，攫取了她的呼吸。
紧接着她眼前一黑，瞬间晕倒在地。
柳洛瞳孔一缩，在柏单茕意识消失的瞬间转身接住了她瘫软的身子。
“柳洛。”熟悉的嗓音从空中飘来。
柳洛目光警惕戒备地看向来者，下意识抱紧了柏单茕。
启一过来就看到柳洛满头白发，浑身是血地坐在地上，在这破败潮湿的世界里，仿佛怀里的人是她唯一的依靠。
启垂下了眼睫，布帛遮挡了他阴鹜冰冷的眼神。
还要救几次？
你还要救几次才够？柳洛。
他们本是该死之人。
“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柳洛率先打破了沉默。
启抬眼望去，看到了她阴沉晦暗的眼神，他顿了顿，“我没有忘记。”
“在你主动来到我的身边前，我不会干涉你做任何事。”他抬步缓缓走向她。
“但是柳洛。”
启在她面前站定后蹲下身子，“她必须死。”
话落，柳洛骤然绷紧了身躯，她双目泛起了红丝，“为什么？”
“注定。”他薄唇轻启，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眼下的性命不值一提。
“你无能为力，柳洛。”
“这是过去的事实。”启凝视着柳洛，一字一句道。
“死亡才应该是你面对的。”
你要去探寻真相，不是吗？
柳洛怔怔地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手下温热的触感和跳动的心脏仿佛在提醒她割裂的现实。
“柳洛，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怎么办？”
“骗了我什么？”
“…感情。”
柳洛空茫地抬头看向他，眼底的神色近乎麻木，“那你要杀了她吗？”
启沉默不语地移开了视线，言下之意显而易见。
良久，柳洛缓缓松开了怀里的人，她身体如枯木般僵硬着，颤动的指尖触到了血染的地面。
启轻轻喟叹了一声，他抬手将柳洛拥入怀中，薄凉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
真相，死因，仇人。
现实的意义不能被过去掩埋。
“所以我的妻子，去面对他们吧。”启垂眸凝视着她，带着虔诚的祈求般吻上了她的额角。
当挖出血淋淋的骸骨去直面死亡时，记忆也终将拉开遗忘的序幕。
然而柳洛没有回答他，只是身躯在不停地细微颤抖着。
启在感受到她的恐惧和害怕后，手中的力道不禁加重了几分。
他抬眼看向躺在地上的柏单茕，眸光充满了冷意，磅礴的精神力顿时倾泄而出。
正当他想用精神力将她绞杀时，柳洛忽然抓住了他的袖子。
启动作一顿，低头看向柳洛，只见她脸色苍白如纸，眸中有化不开的沉墨。
柳洛看着柏单茕，“我想和她道别。”
启沉默片刻后放开了柳洛，“好。”
于是柳洛转身再次回到柏单茕身边，在一片血液中，她跪下俯身再次抱住了她，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单茕。”
“你还记得当时我怎么回答你的吗？”柳洛的视线飘向远方，仿佛能从碎裂的天际看到他们的身影。
“我会杀了你。”
“如果你骗了我，我会杀了你。”
柳洛回想当时柏单茕的表情，唇角泛起了几丝弧度，微不可察的泪光在她眼中流淌，“那是我骗你的。”
“单茕。”
“贫瘠干涸的土地上什么都没有。”
“所以抛弃和欺骗，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刺目的寒光从她的指尖闪过。
“她不会怀念驻守者的存在。”
“也不会追寻停留者的死亡。”
她的声音慢慢沉了下去，神情也逐渐变得平静和坚定。
“但她会一直努力的活下去。”
“直至再次遇见你们。”
“嗤——”鲜血骤溅。
冰冷的刀刃刺入她的胸膛，喷洒在半空的热血蓬勃地迸裂开来，像灿烂盛开的花朵，绚丽又破败。
没人会想到柳洛会将刀对准自己。
启的瞳孔骤然一缩，温热的血液蓦然溅在他的脸庞上，蜿蜒的血流宛如一道道裂痕。
“柳洛…”他下意识抬手想接住她。
然而凋零的花瓣从他的指尖擦拂而过，落在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
为什么？
启机械木然地维持着动作，他怔愣地低头，看着躺在血泊中的柳洛，瞳孔瞬间空洞无光。
为什么？柳洛。
死亡是个很缓慢的过程，柳洛看向沉暮的天空，缓缓垂下眼皮，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光影，只会感受到迅疾流动的鲜血不断涌入大脑，鲜活的氧气从不断起伏的胸腔快速抽离，在一片归寂中，生命同时间一并无声地消逝。
“柳洛！！！”远方尖锐的哨声混着冷冽碎裂的风声蓦地传进她的耳中。
空间开始摇晃，牢不可破的屏障出现裂痕，肆虐的风暴蓦地席卷了整个天空。
狂风扬起了柳洛的衣袂，她艰难地睁开眼，发现阿瑞斯出现在自己身旁。
“柳洛…”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柳洛在一片迷蒙的幻影中看到了阿瑞斯惊惶的神色，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轻触了下他的手腕。
冰凉的温度从手腕传来，阿瑞斯唇色煞白，浑身发抖，他伸手抱起了她，嗓音颤栗，“别睡…柳洛……”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片窒息的沉默。
“别睡，柳洛…”他口中止不住地嘶哑呢喃。
阿瑞斯踉跄地抱起柳洛，起身往前走去，“我求求你，别睡…柳洛……等等我…等等我…”
为什么柳洛。
为什么。
“为什么？”启在不知不觉中出声，他的神情看起来惝恍迷离。
阿瑞斯闻言没有任何停顿，在即将与他擦肩而过时，嘶哑艰涩的声音才缓缓从空中传来，“启。”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唤他。
“你知道她是谁吧。”
启僵硬地转头看向他，听着他道“白立、白鸣、诸荷沥、青望、猷、谜、萝、械。”
“他们都知道她是谁吧。”
本是冰冷机械的数据，本是没有丝毫温度的仿生人。
“因为她的存在，因为她的血液和基因。”
“你们得以拥有皮囊之下的血肉和骨髓。”
但是——
“我恨你们。”阿瑞斯竭力压抑住起伏不定的胸膛，眼底猩红如血，他狠狠攥紧了拳，不甘和愤怒在血液中奔腾不休。
“我恨你们。”
……
“阿瑞斯，这就是我创造出来的人吗？”
【嗯。】
“那为什么他们一动不动？”
【因为还没有载入数据。】
“那他们什么时候能醒来呢？他们会像阿瑞斯一样和小洛说话吗？会和小洛一起玩吗？阿瑞斯为什么不是这样的呢？”
【……对不起，我只是一串数据，我无法出现在您面前。】
“噢，那小洛再让那些叔叔阿姨对小洛做一次实验呢？阿瑞斯会出现在小洛面前吗？”
【……】
“放心！！阿瑞斯，小洛这次不会再喊疼了，小洛可勇敢了！”
【不会。】
“啊？”
【我不会出现在您的面前。】
“啊为什么？可小洛很想见阿瑞斯。我们认识了那么久，难道阿瑞斯就不想见小洛吗？”
【我——】
“噢！我亲爱的阿弗洛狄忒，您怎么跑这儿来了？请您回去休息好吗？”
……
“不是因为你们夺走了我大部分能量。”阿瑞斯抱着柳洛往前走去，苍白的发丝和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指缝溢出，随着他的动作掠过地面。
“而是因为你们没有经历任何痛苦便来到了这个世界。”
“好疼…我好疼阿瑞斯…”像寄生虫一样。
“小洛下次不会再哭了…”蚕食着她。
“我真的能离开这里吗？”没有任何尊严。
“我好像…不能离开这里…”没有任何希望。
“好久不见，阿瑞斯。”骨髓和灵魂就被他们彻底啃噬。
“所以启。”阿瑞斯在漩涡前停下，一字一句道“我会杀了你们。”
锋利的字眼仿佛是从黑暗的深渊呼啸而出，带着令人胆颤的杀气，“不管她有没有想起过去，我都会杀了你们。”
他说罢，不管僵硬在原地的启，直接消失在裂痕处。
启低着头，眼神迷茫而空洞，皮肤苍白毫无血色，整个人充满了灰蔼的死气。
“老大…”空间不知什么时候瓦裂，白立等一众人出现在启的身旁。
启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你们怎么来了？”
白立不自觉地皱起了眉，“我们在这里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能量。”
“为了一探究竟，我们都过来了。”
话落，一直在四处张望的萝停止了动作，抬头问向启，“老大，那位…唔！——”
她忽然被谜捂住了嘴巴，萝睁大了眼，脱口而出的语句硬生生地被吞了回去。
但谜还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