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从面包车下来，撑着伞走十分钟左右才能到家。

    越走越慢，越走心思越激荡。

    父母刚去世时，还会出现在梦里，梦中全部是背影，却也能一解想念之苦。时间越长，父母吝啬不肯入梦，仅有照片能提醒她过往家庭生活的温暖。

    父母去世，她跟哥哥的联系也越来越少，从至亲至爱逐渐变得生疏，即使见面，可聊的话题几乎没了。

    记不清到底多久没见过父母真容。

    上辈子，父母没有留下过多照片，大多还是跟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一起拍的集体照，父母五官只能看个大概。

    何意奔跑回家，推开铁门，擦干的泪水瞬间决堤：“妈～！我回来了！”从数十年之后回来，成了有父母有家知来处的孩子。

    周五两个孩子都从学校回来，王霞多炒几个菜，给孩子改善伙食。

    听见女儿呼声，拿着锅铲从厨房出来：“傻站着干什么？快进屋，别淋着了。鞋子换一换，布鞋都湿了。”

    何意稍稍抬了抬脚，这才感觉到鞋子内里汇聚的雨水。

    上初中还穿着妈妈或者奶奶做的布鞋，只有冬天才会买一双棉鞋，秋天就是雨鞋，不过住校之后，雨鞋用途不是很大。

    王霞的喊声仿佛被真空隔绝，对何意起不了作用，何意定在原地哭得鼻涕泡冒出来。

    王霞挥着锅铲冲进雨里，搂过女儿宽厚的臂膀，抱怨:"傻站在门口做什么？”

    “淋雨淋傻了，快进屋，别感冒了。衣服都湿透了。"

    进屋后，帮女儿脱掉外套，拿掉书包：“怎么把书包背在外套里面？怕课本被雨淋湿吗？”

    “妈妈，我一定会好好念书。不辜负你对我的期望。”何意知道妈妈目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曾经为了让弟弟妹妹读书而放弃考大学，可惜舅舅姨妈没有一个考上大学，同样早早辍学打工。

    王霞絮絮叨叨好一阵子，才想起锅里还炒着菜，又赶忙返回厨房。

    小升初踩着录取线考进二中，何意对自己目前的成绩和学习能力很熟悉，趁着空闲拿出课本先看整体框架。

    这辈子的自己，站在上辈子自己的肩膀上，一定会有更璀璨的未来。

    “一一，端饭了。”

    王霞声音传来，何意吓一跳，放下笔杆，裹紧外套去厨房。

    自建平房，厨房跟卧室一南一北面对面，穿过院子才能到厨房。

    何意左手一盘菜右手一盘菜，冒着雨将菜端进客厅。随后，王霞端着菜，拿着碗筷进来。

    电饭煲放在客厅，手动调解的电饭煲，粉色外壳，何意知道电饭煲比自己年龄都大，妈妈偶尔会说摆放家具的年限。

    米饭刚盛出来，哥哥何烁进了门，没背书包，提个布袋子，吊儿郎当进门，“妈，我饿了，饭熟了没？”

    王霞习以为常，何意火气即刻涌上脑门，最看不惯的就是哥哥这种行为做派，在家里像大爷一样，油瓶倒了不扶，脏衣服也不往洗衣机里塞，胡乱扔作一团，等着妈妈收拾。

    都是惯的毛病！以后谁嫁给何烁真是到了八辈子霉！也不知道上辈子的嫂子看上哥哥哪一点。

    “你是不是瞎了？没看见菜都在桌子上吗？没长手吗？需要人给你喂饭吗？”何意一顿轰炸。

    何烁摸不着头脑：“吃错药了，火气这么大？还是在学校挨打了？脾气这么爆，不就随口一问吗，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

    何意放下筷子：“你有手吗？能帮妈妈做点事吗？能别当少爷等着妈妈伺候吗？”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

    何烁被妹妹教训，笑容消失，自己没哭妹妹反倒哭了，认命地哄人：“意意乖啊，别哭了，哥哥又没说你啥，你教训哥哥，哥哥都没还嘴，你咋哭了？”

    “别哭了，再哭越丑了，本来就丑。”何烁用眼神问王霞：怎么哭得如此伤心。

    王霞摇摇头，女儿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爆发式的哭泣，像积聚了一堆情绪瞬间爆发，哭得不能自已，都已经开始打嗝了。

    何意眼泪流干，光打雷不下雨式地干嚎着哭，何烁没哄好，干脆放弃，就着妹妹哭声吃饭就是香！

    何烁愉悦地干掉两碗米饭，何意过于丢脸，扭扭捏捏只吃了半碗饭，随后用作业当借口躲进房间，将头埋进枕头里。

    怎么就没控制住？何烁肯定要笑话自己好久，气得捶床。

    晚上母子三人坐沙发上看电视，何意一心惦记未归家的老父亲，觉得没心没肺哈哈哈大笑的何烁碍眼，刺他：“你是傻子吗笑这么大声。”

    “别以为我不打你，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哥，看你说的这话，合适吗？”

    “我说的怎么不合适了？你干的那些事合适吗？”

    何意脑子绝对被驴踢了，何烁生气：“我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吗？你给我说清楚！从我一进门你就找茬，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何意噎住，他倒也没干坏事，只是眼里没有家务，她对哥哥要求太高了，想通之后，何意垂下脑袋，不狡辩了。

    何烁得意洋洋拿起遥控器换台，“演的什么玩意儿，把我们当傻子哄。”

    何华回到家，看到是三足鼎立场面：“这是各自占山为王了？能否看在本使者的面子上调和一番？”

    何意眼眶又泛酸，鼻头红彤彤：“爸爸你怎么才回来？我好想你啊。”搁置十几年的思念喷涌而出。

    何烁翻白眼：开学才一周，能有多想，净会说甜言蜜语哄老头子开心。

    何华安慰安慰闺女，又揉一把气呼呼的儿子的脑袋顶。

    “吃饭了。”王霞将加热饭菜，端到桌上，跟掌柜的模仿女儿无缘无故情绪爆发的模样，“嘴巴里米饭没咽下去，哇哇哭，嘴巴张得贼大，混有口水的米饭露出来，啧…那个场面你是没看见…唔。”

    何意羞红了脸，捂住妈妈告状的嘴。

    何烁又接着给爸爸倒苦水：“爸，你是不知道，我刚进门，何意劈头盖脸给我一顿臭骂，骂得我都不敢反抗，骂完之后，她倒是哭了…”

    何华一口米饭一口菜，耳边飘荡着妻女笑声，这个下过雨的夜晚有点温暖。

    王霞打开何华带回来的袋子，里面装着牛皮纸还有几个塑料书皮，画着红红绿绿的公主。

    “意意，包书皮了。”

    何意抱着课本出来，王霞铺开牛皮纸，“妈，我自己来。”

    上辈子想爸妈时，她会买张牛皮纸，随便找出一本书，包一层牛皮纸封面，然后模仿爸爸的字迹写上自己的名字。

    从一年级开始，爸爸就帮她跟哥哥包书皮，写名字，他们家惯有传统。

    “哥，这几个塑料书皮归你了。”都买回来了，不能浪费。

    “你咋不用，你还是女生呢。”

    “谁规定女生一定要用公主画的书皮，男生也可以用。”

    何烁确定何意脑子被驴踢坏了，哪有男生用白雪公主的封皮包书。“反正我不用，谁爱用谁用。”

    “你不用就浪费了。”

    “这是爸爸专门给你买的，你不用的话，爸爸多伤心。”何烁才不会被何意套进去。

    两人僵住，谁都不肯服输。

    何意心知自己胡搅蛮缠，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就想跟哥哥对着干。

    金牌调解人王霞上场：“意意，白雪公主的封皮是你爸专门给你买的，不适合男生用，你不用，爸爸会伤心。其他女孩子都有白雪公主的书皮，你爸不想让你落后于人，专门买的。”

    知女莫若母。

    王霞知道女儿虽然嘴上不饶人，心却格外软和，将家人放在很重要的位置。女儿上五年级时，她跟何华出门办点事，天黑了都没还没回家，意意眼巴巴坐在窗户前，想一些可能出现的危险事故，吓得自己哭得不能控制。

    那时候家里没有装电话，只有一部手机，没法跟女儿报平安，惹得女儿白伤心一场。

    何意觉得在父母面前自己一点也不成熟，上辈子年龄跟这辈子年龄加一起，恐怕比父母还年长，现在在家里却动不动就掉眼泪。

    何意将牛皮纸书皮轻轻拿下来，套上白雪公主的塑料书皮，何烁心满意足的拿走现成的书皮，还不用自己裁剪，真省事。

    儿子挑衅女儿，王霞瞪何烁一眼，示意他赶紧回屋别惹事，又安慰女儿：“你哥故意的，别上当。你书皮上的白雪公主跟书包上的白雪公主还挺配套的。”

    是的，她重生回来才知道自己初中三年背的是印有白雪公主的书包，全校只有她一个人在背这种小学生喜欢的书包。

    天知道这一周她是怎样克服羞.耻心背着白雪公主书包的。

    以父母节俭的特性，书包没坏就不用换，接下来三年，她得用画有白雪公主的塑料封皮，背印有白雪公主的书包。

    除非大是大非，何华一般不插手子女间的口角之争，哪家兄妹不吵架，吵一吵更亲近。

    “不愧是家里的金牌调解员。”何华给媳妇竖起大拇指，“咱们在城里开个小店，让儿子跟女儿回家吃饭，还能监督学习。”

    “儿子下学期中考，他这成绩恐怕考不上好高中，得早作打算才行。”

    “女儿才上初一，要从现在抓起，未来能考上一中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