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稽查司门口。

    翻身下马的沈清秋有些意外地看着这分外安静的门内。

    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上前的杂役，沈清秋随口道：“其他人呢？”

    “回大人！几个时辰前，您府上的李管家派人传信给了柳副指挥。副指挥大人立刻带上了司内所有的巡查使们匆匆出了门。”

    闻言，沈清秋皱着眉地继续问道：“那可留有口信？”

    见杂役摇了摇头，沈清秋揉着胀痛的额角挥手让她下去了。

    今天一天下来的各种事情以及刚刚金銮殿里的各方交锋，让沈清秋在走路时都不忘梳理着脑海中纷杂繁乱的思绪。

    直到她的手按上了问询室的木门。

    沈清秋这才察觉到了屋内清浅又平稳的陌生呼吸。

    书桌上的蜡烛因为无人去剪去烛花，细小的火苗正羞答答地立在芯头。

    开门时，除了一声“吱呀”还带进了短促的微风。

    昏黄的光线伴随着火苗的晃动在苏钰伏案而憩的恬静睡颜上，投下了影影绰绰的光晕。

    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幕，让沈清秋紧蹙的眉眼在不经意间变得柔和了许多。

    但那声开门声，还是让苏钰密而翘的睫毛如蝴蝶振翅般，轻颤了一下。

    揉着惺忪的睡颜，苏钰似是还没反应过来。

    他就这么反身抓着椅背，乖巧地看着门口的沈清秋发起了呆。

    因为习武之人的五感大都高于常人。

    沈清秋不仅能清楚地看到苏钰迷茫的眼眸里，氤氲的那层雾气。

    她还看到了苏钰歪着头时，齿尖咬着红唇留下的那一排浅浅的齿痕。

    而当苏钰软声向她说着“你回来啦”，沈清秋的心脏没由来地漏跳了一拍。

    避开苏钰看来的疑惑视线，沈清秋垂眸踏入门内来到了书桌前。

    “戌时已过，你为何还未离去？”

    “不是你让我来稽查司等你的吗？”

    起身让开了位子，苏钰边说边打量着沈清秋的脸色。

    那略显苍色的嘴唇和沈清秋眉宇间明显的疲倦，让苏钰不由地缓和了语气。

    “柳副指挥已经问询过我了。但据说此事的主犯不止一人，似是冲着我命来的。柳副指挥在外出前把我安置在了这里，并交代我要等你回来后再走。”

    此时，沈清秋正拿起桌上的那叠纸一目十行地看着柳媛写下的笔录。

    当看到了“谢氏”、“谢家宝”时，沈清秋眼中的冰冷一闪而逝。

    但当沈清秋看完了剩下的“……李婶传信属下，让兄弟们速去沈府帮大人您砌墙。恐苏氏归家途中再遇杀招，李婶嘱咐您务必亲送苏氏归家。”后。

    她眉梢微挑、转首定定地看着苏钰。

    沈清秋看向苏钰的清冷目光里带着刀锋般的锐利，却又没有要攻击的意思。

    这目光让苏钰想起了他养的那只黑猫。

    会突然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却又不会真地去咬破。

    就像是戏耍般地用能伤人的牙齿，故意来回地划过他的皮肤，只为看到他为她颤栗的样子。

    想到这里，苏钰的心中无端地涌起了一股不甘。

    他想要拽着沈清秋的领口咬回去，看一看她为自己颤栗时会是怎样的神色。

    而当沈清秋真得如他所愿抬步向他走来时，苏钰身旁桌上的烛花突然炸开了。

    光线变换下，沈清秋那对漆黑如墨的双眸让苏钰有些看不分明了。

    “咕！”

    清晰的肚子叫声在这只有两人的房间内，显得格外得响亮。

    而沈清秋的靠近也只是为了将桌上的那叠纸收到盒子里。

    好在沈清秋对苏钰的窘迫并未多言。

    她锁上了盒子淡淡地说了句“走吧，我送你归家”，就起身走向了门口。

    ……

    京城的的夜晚是属于每一个人的。

    大家脚下的道路，虽然还带着白日里残留的暑气。

    但在经历了一天的忙碌后，每个人都需要在这座不夜之城里，找到一个可以独属于自己的放松之地。

    借着夜幕的掩饰，夜晚的市集会用食物的香气勾起食客们的食欲。

    会用眼花缭乱的胭脂水粉、布匹字画等等这些，吸引着布衣金钗、不同出身的顾客们驻足摊前。

    而彩条系满的那些二楼窗户中探出身的窈窕身影们，更是让路过的娘子们心中一阵地骚动。

    吆喝声、耍把式的喝彩声、讨价还价声还有丝竹声中的调笑声，让这东市街成为了隐藏着京城最大诱惑的狂欢之地。

    然而，从青衣巷中走出的沈清秋她的脸上还是没有被染上笑意。

    黑衣的她牵着白马信步于闹市而过。

    和白天黑衣便服不同，沈清秋这一身稽查司标志制式服装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百姓们畏惧那身稽查司的官服，自觉地拉起同行的夫郎和小孩快速地避到一边了。

    摊贩们担心惹了贵人的眼，叫嚷声都下意识地压低了很多。

    唯有窗户处身穿薄衫的小倌们面色不改。

    只是刚刚还不时飘落的香包帕子们，被他们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小倌们机械地挥动手绢，脸上的娇笑也肉眼可见地僵硬了许多。

    苏钰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他有些不自在地侧头瞥了一眼身旁的沈清秋。

    她们彼此间的距离从出门时就一直保持着三拳之隔。

    沈清秋的神情也和出门前的一样，始终是那么平静、那么淡漠。

    就好像她与这个喧嚣的世界之间，并无太多关系。

    “喏，给你的。”

    一串红通通的糖葫芦拦到了沈清秋的身前。

    沈清秋微微一怔，但在她侧眸望向苏钰时身后摊上的蒸笼却正好掀盖了。

    蒸腾的白雾为闹市里的她们虚化地圈出了一块小小的天地。

    沈清秋本想道一句“我并非稚儿”。

    但当她在苏钰的眸中看到了那丝轻微的怜惜时。

    那道细丝般的眸光一下子就撞进了她的胸口。

    于是，沈清秋沉默地接过了那串糖葫芦，一口咬碎了那颗圆润通红的糖球。

    接下来，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熏肉胡饼、酱香江鱼兜子、莲蓉白果酥、鹌鹑馉饳儿、香辣脆筋巴子……

    随着苏钰不断递来的特色小吃。

    原本的三拳间隔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肩并肩地并排而行了。

    然而在苏钰的细心留意下，他还发现了沈清秋的秘密。

    沈清秋不食辣但却口重，不爱苦味却不觉江鱼肉腥。

    那碗樱桃煎肉她吃得最快，吃完后沈清秋的余光格外地多看了几眼摊子。

    在他故意快步拉着她去下一处时，沈清秋的脚尖足足顿了好几息才不舍地离开。

    而当自己说出“樱桃煎肉甚美，不如再进一碗”后。

    沈清秋眼中亮起的星光，更是堪比他家小黑遇见炸鱼。

    双手捧满了食物的沈清秋因苏钰染上了食物的香气。

    就像这熙熙攘攘人群中的其他人一样，沈清秋和苏钰一路食烟火、逛夜市。

    但这一幕都被窗后的青衣男子看在了眼里。

    关上这扇位置最好、属于春风楼的窗户，他低头转身却撞入了身后王大人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