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寒冬，山上山下一片萧瑟，屋檐下吊挂的冰柱日夜不化，家家户户躲在家里烤火取暖过冬。
兰生站在合欢树枝下，把玩着中指上的玉戒，细数放寒假的日子，半个月、十天、八天......只剩下五天了。但愿这段时间不要下雪，一下雪，细窄崎岖的山路就会被封。
施工队在半个月前建完湖心亭后，便全部撤出了松岭，等年后开春暖和了再进来。
这几个月里，倒是吸引了不少青壮年回来，加入果园采摘、运输、拣货等工作中。村子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
远处枯苗里似乎有些嫩黄色，他走过去扒开一看，原来是几株月季被压在枯草下，露出的枝正打着黄色的花骨朵。
他重新将草堆在上面，温度这么低，露在外面，一个晚上就会被冻坏。
等她们过来过来时，只有绿油油的青菜还有些许生机。他扫视着枯寂的院落，心中无限失落。
这时屋内传来女儿呼唤爸爸的声音，当他往里走时，穿着红色袄子的晓月正笨拙地晃晃悠悠走出来。
兰生在水缸里洗了洗手，赶忙朝女儿跑过去，抱起她，飞快亲了一下：“月儿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呀，冷不冷。”说完捂了捂有些发凉的小手。
“我要看小灯笼，我要看小灯笼........ ”
正当兰生疑惑时，母亲从屋内带着毛绒帽赶了出来：“哎哟乖乖，奶奶一不留神怎么跑出来了，来，将帽子戴上，外面冻得很呀。”
兰生帮忙给女儿穿戴好后对母亲说：“月儿刚刚说要小灯笼。”
“哪是什么小灯笼，是我和你爹在说小垴山上的柿子，不知道今年有没有被人偷摘了去，他满山都是，像元宵的小灯笼那么多，哪能全部被偷了去。”
“爸爸下次出去给月儿带小灯笼好不好”，兰生对着女儿说完看向母亲：“我过两天去看看。”
“天气不好就算了，反正也就一些柿子，要吃的话你三叔家屋后有几棵，直接去摘就是了。”
“我知道了，你带月儿进去吧，外面冷。”兰生说完将女儿递给了母亲，戴好帽子，手揣兜下去村里逛了逛。
*
南城的冬天要比云和暖和很多，羽绒服完全用不上，善因只穿了件厚毛衣，与众多家长站在校门外等候。今天是发放成绩单、布置寒假作业的日子。
“今年温度越来越高了，几年都见不到一丝雪，我准备带儿子去哈尔滨看场雪再回来过年。”
“是呀是呀，照这样下去，南城以后没准会成为三亚这样的城市呢。”
“还是你有空，我老公半个月前刚给女儿报了冬令营。”
“我记得我们年轻时候，南城还是下过大雪的，那雪的厚度，到膝盖呢。”
“是的是的，我也记得，那年冰冻灾害，多少树木、农作物都冻死了..... ”
善因在旁边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讲着孩子、天气、家庭......叽叽喳喳有点吵闹，朝不远处地梧桐树走去。
看看时间，应该不需要多久了。
“您是萧念冰的小姨吧。”一位穿黑色外套的中年男人朝他打招呼。
“是的，您是？”
“我是宋景琛的爸爸，念冰的同学。”对方很热情的作自我介绍。
她点头微笑：“听念冰提到过，景琛是学习很厉害的一个男孩子。”
“还是不及念冰，不仅全班第一，在全年级都是排在前三呀，萧总真会教育孩子，可惜....... ”还未说完便露出遗憾的表情。
善因饶有兴趣地问：“您认识念冰的爸爸么？”
“我太太在华秋集团做财务，十几年前就跟着萧总，上次追悼会我们也去了的。”
她有些抱歉：“真不好意思，那天人比较多，我刚刚没认出来。”
“这个正常，我刚刚也在远处辨认了很久，你们寒假怎么过呢？”
“可能也去某个地方赏赏冬之类吧，你们呢？”
“景琛报了国际交流班，会去英国一所学校交流，怎么，念冰未来没有出国读高中的计划？”
她有些不明就里：“呃......我对这一类不太懂，不是初中考高中再上大学吗？”
他笑道：“这所私立中学就是为了未来出国上高中设立的，否则怎么会每年几十万的学费。”
“哦，谢谢你的指教，念冰上学在他父亲去世前就安排好了，入学之类也是陈助理在办，我没有过多过问。”
“那肯定萧总提前全部规划好了...... ”他忽然止住看向门口。
一大批学生乌泱泱走出来，他们相互示意后终止了对话，向人群走去。
念冰很快发现她，似乎心情很不错，从学校走到家十分钟不到的路程里一直在聊学校的事。
善因提议：“念冰取得了年级第二的好成绩，还有这么多荣誉证书，我们是不是应该出去庆祝一下。”
念冰拍拍双手：“好呀好呀，我能不能去吃一次肯德基？”
她惊讶地快要笑出来了：“不是一般是西餐啊那些么，怎么想要去吃肯德基。”
念冰扮作可怜状：“因为我以前从来没吃过，爸爸不让我吃，可班上大部分人都吃过了。”
“那我们晚上先吃点面条垫一下，再去吃肯德基，之后看电影，好不好？”
“真的，这样真是太棒了，小姨我太爱你了。”念冰兴奋地抱着她亲了一口。
她被突如其来的吻给惊讶到了，镇定后说：“我刚刚在校门外遇到你同学的父亲，我们聊了一会儿，叫宋景琛，好像之前听你提起过。”
念冰听后兴致迅速消退：“哦，他，他就是这次年级第一。”
“是嘛，他爸爸还在夸赞你的成绩呢，说你班上第一，可是既然他是年级第一，班级第一怎么会是你呢？”善因有些不解。
“我和他就不是一个班，只是同年级，我们小学在一个班，对了，他妈妈是爸爸公司的员工。”
“原来如此，他爸爸还跟我说准备将他送去英国上高中，你以后是不是也....... ”
念冰点头说：“是呀，小陈叔叔没跟你说么，爸爸在英国已经联系好了学校，好像还买了一个房子，初中毕业后参加那边入学考试。”
善因自嘲：“是我没去问，今天这样一对比感觉我不是个合格的家长。”
“不是的，小姨，你很好。”
“我们寒假去山里，会不会有影响，我好像还听到有些学生会去参加冬令营、辅导班之类的....... ”
“小姨，你以后还是别去校门口接我吧，突然弄得紧张兮兮的，你放心，小陈叔叔一直关注着我的成绩呢，有什么需要他会去联系的。”
“那需要我做什么？”
“顺其自然，我成绩只比那个宋景琛差一点点。”念冰说完用手指缝比划着差距。
“好吧，但有什么状况一定要告诉我。”善因无奈点头，说实话，她也不谙此道。
*
她们在大雪来临前一日抵达松岭。
念冰第一次乘坐普通火车，一路激动地睡不着觉，不时拉开帘子看着退后的大山、村落。
善因则回忆起半年前火车上的际遇，那个抱怨的中年男子，还有昏暗晃动的内心。
现今，一切大不相同。她看着正激动的念冰，笑着想：如今她已不是独身一人。
兰生早早在车站等候，不时整理衣服与仪容，抠动着手上的戒指。
天空灰暗，几天前天气预报就报道说要下雪，左祈祷右祈祷，还好没有下，倒是温度格外得低。许多人在广场上跺脚，他也跟着动了动。
半小时后，他从出站的人群中，一眼认出身穿白色羽绒衣的善因和念冰，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快步上前。
“车子比较准时，很冷吧，可能要下雪了，先去车上吧，提前开了空调......再次见面后，他有些慌乱，语无伦次、手足无措。”
善因浅笑回应：“嗯，是好像有一点，这里比南城低了十几度。”
接着看向念冰：“冷不冷？”
“不冷不冷，要下雪了么，太好了，我们快走吧。”
......
那时的满目苍翠如今变成了木枯叶黄，只有松木林依旧绿意盎然，但那绿，也成了更加老成持重的墨绿，在灰暗的空气里略显苍凉。
即便是如此荒凉的景致，念冰一路也兴奋不已，拉着善因：“小姨，你看树枝上的那些小鸟，像枯叶一样挂在上面，真有意思.......呀，那远处红色的是什么，是不是柿子树？”
兰生注视前方，嘴角微扬插话：“是的，等会还可以看到一些；如果念冰想看，到时候我们可以专门去看。”
“好呀好呀，我以前只在北方人家院子里看到过柿子，但没有很多。”
“那念冰这次有眼福了，我家那里有几十棵，都很大的。”
善因有些晕车，听到他们的对话也觉得饶有兴致：“如果比较远，很麻烦，就算了。”
“不会，我前几天去探过路，有一点距离，不过路很好走”，兰生转头问：“是不是有些晕车？”
“有一点点，问题不大。
“那我开慢一点，坚持一下，还有一个小时不到，我这次忘了买晕车贴。”
念冰见状问：“小姨，你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什么....... ”停下了向外探景的举动。
善因摇摇头，随后车厢内陷入安静，车子不时转弯上坡会车，逐渐向目的地靠近。
在离家四五公里处，善因感到胸腔中的恶心难以抑制，紧急叫停了车。
她打开车门向外走去，对着一处草丛将早饭全部吐出来，兰生和念冰拿了水跟过去：“今天是我失误，你受苦了。”
善因吐完后漱了漱口，那股难受劲已经消退，深呼吸后缓缓说：“不是你的错，是我大意了，我平时极少晕车，这次应该是空调和山路的缘故。”
念冰关心道：“小姨现在感觉怎么样？”
“已经完全没事啦，我们走吧，已经比较晚了。”
“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不用了，到了再休息。”
没有一刻耽搁，他们在午饭前赶到了松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