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佑安这个研究对象，没有一个人想要，柳月明当然也不想要。因为在目前所能找到的资料中，关于这个人的描述，只有一句话。

    沈涤，字佑安，咸宁元年生，善画，累迁左丞。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资料是所有研究的基础，没有资料就意味着无法开展工作，工作无法开展就意味着不能顺利毕业。可因为来得晚，导师给的范围里，其他研究对象都被抢走了，她最后一个到，沈涤自然落到了她身上。

    柳月明看着因选到好题材而心满意足的同学们欲言又止。

    等大家散去，她一个人挪到导师办公室，红着脸问，“导，我想换个对象。”

    额，不，是研究对象。

    她话音未落，脸更红了。

    导师是位精瘦的中年男子，一身儒雅学者风范，看了一眼这位开学后虽然只见过两面，入学考试成绩却是第一名的学生，左手中指轻叩办公桌面，“柳月明，你看到这十六个字，难道就没有一点好奇心？”

    作为史学研究者，要对文字保有最基本的敏感。他当初看见这十六个字时，可是想把沈涤祖宗十八代都刨出来，研究个透透的。只可惜这两年项目任务艰巨，还未腾出时间专门用在这个人身上。其他题目都是中规中矩的，任何一个学生只要认真查找资料就能及格。就这一份，既能做到真正的学术研究，又能锻炼学生的研究能力，还能解决学术难题，一举三得。

    偏偏大家还都不想要。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一个都官至丞相的人，史书上竟然只有寥寥十六字？”导师还在循循善诱，“你翻翻史书，看看历朝历代有哪一个丞相没有传。”

    要知道并不是能被后人看见的历史就是真实的历史，很多史实或因时间推移，或被有意篡改，或各种原因导致，都有或多或少的改变。他希望有人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将那些深埋在历史中的真相挖掘出来。

    为湮没者正名，为历史作证。

    说实话，柳月明不想知道，她只想写完论文，顺利毕业。很明显，沈涤让她没法顺利毕业。但是她不敢表态，毕竟，坊间都说导师是学生的天。她一个刚报到没两个月的新生，自然要小心谨慎。

    她导接着说，“这样吧，你只管去研究，一切费用我来出。”

    他们学历史的，在做资料搜集的时候，不仅要从书里网上查找资料，有时候还要实地调研，这些都需要钱。这的确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可柳月明想要的不是这，她只想要一个容易的研究对象。

    一个容易的研究对象，可以省去一系列不必要的开支。

    她导见她还在犹豫，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拍着胸脯道，“不出半年，老师保证你肯定能找到论文需要的资料，还能写出比其他同学都优秀的论文。”

    额，大饼。

    那要是写不出来怎么办。

    柳月明虽然还是不想要沈涤这个研究对象，可导师都再三保证了，又说这才刚研一，就算是半年后没什么成果，也来得及换方向。再加上她性格本就内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只得说了声好，转身走了出去。

    初冬微凉，作为一个北方长大的人，她极度不适应这座南方城市的气候，潮湿粘腻，让人很不舒服。柳月明站在办公楼对面的草坪旁，看了眼手表，十点未到，时间还早，叹了口气，沿着大路，往图书馆的方向去。

    既然改变不了，那就给自己，也给这个叫沈涤的人半年时间。

    咸宁元年，是这十六个字中最有用的信息。柳月明便将这个时间点作为出发点。

    她找了个靠窗的座位，打开电脑，输入“咸宁元年”四字。搜索栏中出现两个结果，一个是咸宁元年（1020年），大宣朝建立的第一年，武宗第1个年号。一个是后周元帝的年号。

    柳月明想了下，姓沈的，应该是汉族人，便先将目标锁定在1020年。

    她从图书馆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史书，书中对1020年发生的事情，记载的倒是挺多。这一年春，肃州大雪，饿殍遍地。这一年夏，江淮地区发生特大洪涝灾害，民不聊生。这一年秋，河北蝗灾肆虐，绵延千里。这一年十月，武宗继位，改年号为咸宁，祈求天下康宁。这一年十一月，陕州天降祥瑞，武宗龙颜大悦，大赦天下。

    这一年看起来，怎么都不是个好年。

    而且这些记载，和沈涤没有半点关系。到目前为止，柳月明只知道在这一年，沈涤出生了。而且出生的特别运气不好。

    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和史书中记载的这些国家大事有什么关联，她实在攀扯不上。毕竟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即便如何早熟，在嗷嗷待哺、牙牙学语的年岁，也不会有什么作为，史书上没有记载也是情有可原。

    对这个脑海中突然蹦出来的观点，柳月明十分认可。她合上书、关了电脑，起身离开座位，直奔食堂。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管他沈涤还是沈佑安呢，现在最关键的是填饱肚子。

    她一向早睡晚起，又怕在组会迟到惹导师不悦，连早饭都没吃，这会已是饥肠辘辘。今日周一，食堂有糖醋排骨，她要跑快点。等一块糖醋排骨就着米饭踏踏实实入肚，柳月明这一路上起伏不定的呼吸才缓和下来。饱暖思□□，填饱肚子后，她想起一件事。

    刚出生的婴儿什么都做不了，那十五岁的少年郎呢。柳月明按照以往的知识和研究成果，将研究时间往前提了十五年。咸宁十五年，沈涤十五岁。

    在古代，一个十五岁的男子应该做什么呢。十五束发，要开始学习礼、乐、射、御等六艺。

    想到他善画、官至左丞，柳月明猜，他大抵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每日习字作画、温书备考。闲暇时间或许会同三五好友相邀踏春，吟诗作对。

    毕竟，咸宁十五年的大宣王朝，经过武宗的东征西讨，刚刚完成天下一统，正是万众归心、欣欣向荣。

    柳月明没再多想，将饭碟送到回收处，直接回到图书馆，她想先按照沈涤的年龄一本一本翻看，十五岁？十六岁？二十岁？三十岁？五十岁？七十岁？

    只是等她翻遍图书馆的史书，腰酸背痛的时候，除了那十六个字，再未寻到任何关于沈涤的只言片语。

    她思来想去，铩羽而归。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她竟然开始对沈涤这个人有些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