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明想回去，她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她用了一个晚上，将所有资料整理成册，然后开始寻找穿越回去的方法。

    春节有三天假，从宫里出来后，她一直躲在藏绿阁，每日除了去给彭氏请安，哪也不去，什么都不想干。

    就连孙若云派人送信，请她出去玩，她都拒绝了。

    春节过后，顾府有两大喜事。顾怀宁要娶孙若云，沈涤要娶顾盈盈。

    整个柳府，同样难受的，还有柳云深。

    柳善德和彭氏看着一双儿女，突然不苟言笑，也不愿意出门拜访，一问就摇头，不知如何是好。

    柳月明自己琢磨了两天，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回去的方法。她只好凑到柳云深面前，“哥哥，你还在为盈盈阿姊的事难过？”

    想安慰安慰他，也想打听打听，这个地方，哪里可以找到听传奇的场所。柳月明私以为，传奇故事可能和穿越有关。

    而且她清楚，在整个大宣朝，也只有她知道柳云深对顾盈盈的心思。

    柳云深心里难受，不愿意告诉任何人，憋在心里，坐在书桌前，一动未动，看了整整两天两夜书，这会眼圈发黑，面色憔悴。

    他不回答。

    柳月明十分惭愧，因为她曾经向柳云深保证，一定帮助他娶到顾盈盈。如今她不但没有做到，而且官家赐婚沈涤和顾盈盈的消息，还是她亲口告诉柳云深的。

    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柳月明从前以为，如此狗血的故事，只存在于编剧的笔下。没想到，她穿越过来的这个世界，就在她面前，发生了这样的事。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柳云深合上书本，合上眼，“未曾开始，因何难过。”

    听君一言，如醍醐灌顶。的确，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在单相思。

    柳月明不知是该劝他，还是该劝自己。她摆摆手，整理整理衣裙，叹着气回到藏绿阁。

    翠云见她提不起精神，提议出去走走，说马上要到元宵节，御街上十分热闹。

    御街平时已经够热闹了，柳月明想不出更热闹是什么样的。不过，她记得，御街上有瓦子，那里有说书的，说不定能听到什么传奇故事。

    她就跟着翠云出去了。

    御街很长，人很多，她们一直往前走，经过她遇见韩英的地方，经过杨思忠的宅邸，经过祁王府……

    不知不觉中，瓦子没找到，却到了和宁门。走进和宁门再穿过去，就离宫廷画院不远。

    柳月明知道，沈涤肯定在画院。

    她停下脚步，盯着和宁门，目不转睛。身边有人来来回回，有走街串巷叫卖杂货的小贩，有相约看花灯的闺中密友，还有谈论四书五经直抒胸臆的读书人。

    柳月明突然开口问翠云，“翠云，你老家还有人吗？”

    她以前计划，等自己回去的时候，将翠云托付给沈涤。如今看来，也由不得她做主了。

    翠云摇头，“都没了，不是被贼人杀死，就是被活活饿死，冻死……翠云是因为遇到了老爷，才活到现在的。”

    遇到柳善德？

    柳月明不禁纳闷，“你老家是哪里的？”

    “青田，永嘉郡青田县。”

    青田？永嘉？柳月明不敢想，翠云竟然和沈涤来自同一个地方。

    “他们是死于十年前的永嘉之乱？”她犹豫了很长时间，终于还是开口。

    因为沈涤是因为永嘉之乱失去父亲后，才到京城来谋生的，他的一生也是在到京城后才真正开始。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柳月明听见隐隐有啜泣声。她回头，将翠云搂在怀里，“好翠云，不要难过。”

    世人终将还永嘉之乱正义。

    沈涤因为献了《盛世图》，升为画院待诏。春节三天，他一直待在宫廷画院。

    提笔不经意间，他瞥见画案上，柳月明留下来的画稿。

    稚嫩，灵动，形散神聚。

    他想了很长时间才想到如此形容柳月明的画作。她刚开始学习，基础差，但是天赋极高，很有灵感，她知道怎么通过笔法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

    她是一位很有天赋的画师。

    眼看着三月考试已经越来越近，这丫头最却在闹脾气。

    沈涤心中清楚，小姑娘这段时间为什么反复无常。除夕宫宴上，官家亲自赐婚。能和如日中天的顾府联姻，是很多人羡慕不来的。

    可他知道，这是顾怀宁的圈套。他为了阻止顾盈盈入宫，为了和顾敏中对抗，故意将他拉入这潭死水。

    他决定去找顾怀宁。

    当沈涤离开宫廷画院，走出和宁门的时候，柳月明刚刚离开。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柳月明要去祁王府找辛眉，沈涤要去顾府找顾怀宁。

    顾怀宁刚被顾敏中教训了一通，说他目无尊长，自作主张，置整个家族于不顾。还让他做好滚回会稽的准备。

    等顾敏中怒气冲冲离开后，顾盈盈也责怪弟弟，她入宫虽然是不得已之举，可自己姓顾，有责任有义务。如果为此将无辜的沈先生牵扯进来，实在是不义。

    顾怀宁说，“阿姊，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想你和娘过上安宁的日子。”

    顾盈盈叹气，“阿姊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思，可沈先生，你也是知道他的性情……”

    两人正说着，门房来报，“宫廷画院的沈待诏来了。”

    官家在除夕宫宴上宣布的旨意，早就传遍大街小巷。顾府的下人也是早就听说了，他们普遍认为，沈先生和自家小姐，是郎才女貌。

    顾盈盈还在犹豫，该如何处理此事。顾怀宁已经吩咐门房让带沈涤进来了。

    沈涤跟着管家来到到书房，没想到顾盈盈也在。

    他对顾盈盈，一直是尊敬有加。总觉得一个弱女子，带大幼弟，撑起整个家庭很不容易。

    即便他不想娶，不愿意娶，也不会娶眼前这位女子，他依然有礼有节，问声顾小姐好。

    这一下子，倒让顾盈盈面上泛红。

    她以为沈涤是来问罪的，没想到不是。他像往常一样，和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她因为这一幕，对沈涤有了全新的认识。

    顾盈盈想起自己过去的这十八年。

    为了养活弟弟，为了给娘亲治病，为了在全族挺直腰板，她暗地里投靠族里最有权势的老祖宗。她不敢面对，也不敢解释，她一直在逃避，直到现在，她还是在逃避。

    如果她能像沈涤一样，多好。

    可惜她不是，所以他们此刻坐在这里，前一秒任凭顾敏中大骂，这一秒等待沈涤的兴师问罪。

    沈涤是个读书人，是这个社会最底层，最没有权势，也最有理想抱负的代表。他等顾盈盈离开后才问顾怀宁，“顾大人犯了欺君之罪，可有应对之策？”

    顾怀宁心里一怔，面上也有些羞赧。

    沈涤说的没错，他是犯了欺君之罪。他在官家面前信口雌黄，他为了阿姊牺牲了沈先生。

    可他如果不这样做，他又能如何呢。

    顾敏中那个老狐狸，是绝对不会让他做出一丁点伤害整个顾氏家族利益之事。而他为了自己和阿姊，只能抓住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不管在这个过程中有没有伤害到其他人。

    他管不了，也做不到。

    而且事到如今，即便阿姊不同意，他也不可能任由沈涤去官家面前辩解。

    “是欺君之罪，还是天赐良缘，全在沈先生一念之间。”

    这时候，沈涤已经不能将顾怀宁看做一个比自己年少几岁的弟弟。他借杨思忠和顾敏中的关系，一步步成为礼部尚书。他在顾怀宁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你想你阿姊一辈子都得不到幸福吗？”

    这句话问住了顾怀宁，他只觉得阿姊入宫不会幸福，未曾考虑过她对沈涤的心意。全京城的人都仰慕沈先生，他理所当然以为阿姊也一样。

    可他不想承认这一点，“当然不想，可沈先生怎么知道我阿姊不会幸福？”

    答案不言自明，顾怀宁却还问这样的问题。沈涤懒得回答，他转身往门外走，顾怀宁还太年轻，还未曾经历人事，他同他说不着。

    说到底，这件事和他顾怀宁没有关系。

    沈涤决定直接去找顾盈盈。

    谁知道他刚从顾怀宁的院子出来，就有一个家丁候在那里，说他家老爷请沈先生过去坐坐。

    他家老爷，除了顾敏中，还能有谁。

    沈涤跟着来人往前走，顾府很大，顾敏中单独辟了一处院子，走了一段距离，日头正盛，终于到了。

    这院子名为“陶然亭”，听说是官家亲自题写的，为了表彰顾敏中学习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精神。

    家丁示意他自己进去。

    沈涤谢过来人，直接走进陶然亭，屋里暖意融融，顾敏中盘腿坐在正中央，他今日着灰色麻布衣衫，银色长发用衣带缠绕，倒是有些陶渊明的意境。

    “我听说你是来退婚的？”

    还未等沈涤走近，顾敏中已经先发制人。

    沈涤站在原地，点头，“佑安想，顾相您也不会同意此事。”

    他一个宫廷画院的画师，无权无势，顾敏中当然不会让他培养出来的棋子就这样失去作用。

    沈涤跟着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今日直接去找顾怀宁，他知道，顾敏中肯定会按捺不住的。

    “那黄老头果然没看错人，你的确是个可塑之才。”顾敏中突然哈哈大笑，“可惜，可惜了，如果你……”

    如果你有一官半职，如果你不是太子的侍读，如果你愿意为顾氏所用，如果你不是黄老头的学生……

    沈涤想，此刻顾敏中心里，肯定在想这些问题。可惜，在他心里，无论是顾敏中，还是杨思忠，抑或是其他人，都不是他的选择。

    良禽择木而栖，他要成为自己的那块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