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郎将彻夜未归，苏叶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她进了城守府一整天，还没逮着魏袭的面，突厥那边翻山进袭的消息不知真假，其实苏叶心里也没底，眼下毫无收获，只得不断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苏叶直至凌晨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好在玉琴是个会讨宠的主儿，早就买通了魏袭身边的头排兵，随时留意将军动向，一大早人便来报信，说中郎将今日中午就回来。

    苏叶便应了差，侍候着玉琴早起便开始沐浴更衣，更是将她献上的香丸捣碎了点燃，里里外外将贴身衣物烘了好几遍，直到熏得苏叶头脑发胀，鼻子里麻麻渣渣闻不出味道来，玉琴才好似满意般命她将香撤了下去。

    美人身娇体软，连呵出的气都带着兰花香味，万事齐备，却左等右等过了午膳也没等到心心念念的中郎将。折腾了一上午，玉琴又是盘头又是焚香，浑身上下花露琼浆抹了三五遍，早就有些疲了，终于似是赌气般“哼！”了一声，扭搭扭搭便回榻上睡回笼觉了。

    苏叶在房内不敢开窗通风，玉琴娇气怕冷得很，她便趁人睡下，独自来到屋外，坐在廊檐下的石阶上透气。再上好的香，熏得太浓也会发臭，苏叶头一回学到了这个知识。

    也不知纪浔此刻在干嘛，她不在是不是不用早起去假模假式地卖艺了，居正这孩子知道她来了这里，搞不好还要大发一通脾气，陈朗中那边回去之后该如何和他解释呢……苏叶托着腮，杂七杂八地神游着。

    今日倒是不冷，许是无风的缘故，苏叶在外头坐了一会，也并不觉得发冻，但她不敢久留，若是玉琴醒了寻不到她，恐怕又要发脾气，苏叶站起身来，便要回房里去。

    天却在这时飘起了雪，是今年她赶上的头雪。

    天晴无风，初雪也是难得的柔和，起初只是星星点点，如果不是脸上凉丝丝的触感，连苏叶都要恍惚是不是真的有雪花，过了一阵便渐渐大了起来，混着小冰渣扑拉扑拉敲在廊檐上，听得声响，砸到身上却不痛不痒。

    京安也下雪了吗？出发的时候还是夏末，越走越北，竟是已至冬令，一别数月，不知父亲如何。

    苏叶不禁想起她小院里那棵广玉兰，小时候父亲只说玉兰是叶在花后，叶硕常青的，她却奶声奶气地仰着头问说，“那玉兰的叶子什么时候落呢？”

    “初雪的时候便会落了。”苏时许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苏叶的小脑袋，“树刚种下，花都没长齐，就想什么时候落叶了？”

    苏叶抱着脑袋瘪着嘴，“那我便不喜欢冬天，不喜欢下雪了。”

    苏时许却是笑着牵起了她的手，“有吾在，小叶子不会落的，你是大都的常青之叶。”

    苏叶懵懵懂懂，反应了一会却是笑开了花，隔着衣袍一把抱住了苏时许的腿，“小叶子不是大都的叶子，只想做为阿爹遮风挡雨的叶子！”

    “胡闹！”苏时许面上严肃，惊得苏叶的小手向后缩了一下。

    他却并没有拉开苏叶，而是任由小姑娘抱着他的裙角，只是又伸手敲着她的小脑瓜，嘴里的训话也不知说给谁听，“站没站相，在外切记不可如此！”

    中郎将直到夜半才回来，彼时风也起了，雪下了大半天，入夜后更分不清是风裹着雪，还是雪挟着风，难分难舍，砸在地上都仿佛能敲出声响。

    苏叶搀扶着送玉琴去中郎将的房里候着，便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可她这两天早就伺机摸清了宅子的地形，出门兜了个大圈，避开守夜的兵士，便又从侧室的窗户翻进了中郎将的房里。

    主房她借着由头跟着洒扫的丫鬟进来收拾过，特地找了这么个盛放锦箱布帛的侧间，都是行李物什，魏袭定是不会过来，又和主室只隔了扇未上锁的门，能听清动静还不易被发现。

    苏叶伏在门侧，认真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却只听身后传来窗户开合的声响，她警惕着正想回头之时，被一双冰冷的手捂上了面颊，随后便背靠着贴上一个冒着寒气的胸膛。

    “别怕，是我。”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叶这才放松下来，对方也适时地放下了覆在苏叶口鼻上的手，另一只胳膊却没有松开，仍是环抱在苏叶身前。

    寒气不断透过紧贴的布料渗到苏叶身上，她眉头微蹙，悄声道：“你没穿袄子？”

    闻言，纪浔怀抱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我深夜偷溜进来，穿那些玩意行动不便。你抱抱我就暖和了。”

    侧间没有燃灯，屋内昏暗便显不出苏叶涨红的脸，“外面许多守夜的兵卫，你这样太危险了，深更半夜的，溜进来作甚？”

    纪浔低低地笑了一声，鼻腔里呼出的热气将苏叶的耳朵挠得痒痒的，“你就当是我挂念夫君挂念得紧。”

    “今晚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苏叶想要推开纪浔，对方却是撒娇般哼唧了几下，将苏叶箍得更紧，另一只手又从怀里掏出了什么，摆弄了几下苏叶的发髻。

    “纪浔，一会魏袭就回来了……”苏叶暗暗和对方较着劲，她一个侍女被发现了倒还有应付的理由，若是纪浔被魏袭撞见，怕是难逃危险。

    “我就是知道，才更要过来。”纪浔却是出声打断了苏叶，沉默了片刻，才又开了口，话里噙着笑，“下雪了。”

    “我知道，风雪障目，你快趁着夜色回去吧。”苏叶摇了摇头。

    纪浔的胸膛起伏，似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小叶子你真是不解风情……”

    没等苏叶回应，纪浔又继续道：“初雪的时候，要和心慕之人在一起，才能长长久久。”

    苏叶有些不自在地嘟囔着，“我怎么没听过这样的规矩……”

    “你成天听苏伯父教导，他哪里会告诉你这些？”纪浔比苏叶高出许多，此时就着苏叶的肩膀微微侧过头，身后的马尾便垂落在苏叶胸前，随着说话的起伏微微扫动，“嘿嘿，骗你的，这是我说的规矩。”

    “我放心不下你……”纪浔的话音未落，就只听主室内传来玉琴的声音。

    “什么人？”

    苏叶惊觉，没等反应，便只觉身后之人一个用力，她就由着对方牵动，向后倒了下去。

    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和纪浔翻进了一个硕大的锦箱里，箱底都是随行运来的上好布匹，躺着倒也不硌，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垫在苏叶身下的纪浔。

    此时她被人翻了个面，苏叶便正正好好面对面地趴在了纪浔身上。

    姿势有些尴尬，却并没有留时间给她害羞，玉琴已经循着声音过来了。

    一阵风涌了进来，苏叶不用回头也知道，玉琴打开了箱盖，她们还是被发现了。

    “好啊，哪儿来的下人，竟然还敢背着我在这儿偷人？！”玉琴尖着嗓子质问道。

    苏叶伏在纪浔身上，扭过头便对上一双美得十分有侵略性的眼睛，这还是苏叶方才伺候着点的妆容，“夫人……”

    屋子有些昏暗，玉琴在看清苏叶的脸后，明显地露出错愕的神情，竟是好一阵子没说出话。

    而正当几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只听主间传来推门的声音，魏袭回来了。

    电光石火间，苏叶和纪浔都没反应过来，玉琴已经“哐”的一声又扣上了箱盖，如若无常地拉开侧间的门，走了出去。

    苏叶有些懵怔，锦箱内容下他们二人便再无别的空地，视线一片漆黑，她分辨不出纪浔的状态，只能沉默着侧耳留心外面的动静。

    “美人，嗝，刚才去做什么了？”魏袭一边打着嗝，一边语调散漫地问道，似乎是吃了酒。

    “将军看错了吧，人家哪儿也没去，眼巴巴地守着将军回来呢！”玉琴的声音娇媚，外面传来甲胄的摩擦声，应是伺候着魏袭卸甲更衣了。

    “哦？你当老子醉酒便瞎了眼吗？嗝，刚刚你分明从放杂物的侧间出来！”魏袭却是没被轻易糊弄过去，语调冷了许多。

    玉琴顿了顿，转而窃喜般笑了起来，“哎哟，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将军的慧眼！人家本来想留个惊喜的——”接下来的话声音小了许多，仿佛是咬耳朵，苏叶竖起耳朵也只听得“准备”“香味”“去床上”等只言片语。

    魏袭却好似着了道，被哄得十分开心，接下来安静了一会，虽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玉琴并没有告发她们二人，苏叶总算稍稍放下心来。

    一口气还没顺完，苏叶便浑身都激起了鸡皮疙瘩。即便是隔着侧门和箱子，此时传来的声音，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那是迷情香艳的声音，伴随着女子娇媚的喘息和男人时而骂骂咧咧的低吼，床榻木板吱呀作响，饶是苏叶再没有经验，基本的常识也让她明白外面正发生着什么。

    而此刻便更显得她与纪浔紧贴的姿势有多尴尬，纪浔两腿敞开，贴在两侧箱壁，双手也很规矩地落在身侧，并没有做出逾矩的行为，苏叶则只能伏在对方身上，无处可躲。

    纪浔一直没有出声，只是随着呼吸，胸腔规律地上下起伏，苏叶却感觉逼仄的空间内越来越热，呼吸变得有些困难，她挣扎着撑起胳膊，想在两人之间隔出空隙，却不小心抬身顶到了箱盖，又跌靠在纪浔身上，好在声音不大，并没有打搅到主室内挥汗如雨的二人。

    苏叶又试图扭动了几下，纪浔却是在这时突然抬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似是有些急迫，手上力道没控制好，捏得苏叶闷哼一声。

    “……别动！”纪浔声音有些低沉，听不出语气。

    “我……”苏叶转了转脖子，她完全目不能视，却随着纪浔的话语，感觉温热的吐息喷在脖颈，只得别过头去，试图拉远距离。

    这一动，更是引得纪浔哽了哽，声音卡在胸腔，“求你，别动了……”

    苏叶的动作戛然而止，顿在原地，纪浔却似是解释般，“我……我也是个男人，你别动……”

    外面的声音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闭着眼睛也仿佛能一睹春光旖旎。苏叶有些不明所以，却也老实地伏在纪浔胸膛上，没有再动。

    却在这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妈了个巴子的，老子办正事呢，哪个杂种来搅兴？！”暧昧的声响骤停，传来魏袭怒不可遏的声音。

    “中郎将，重要军情！”大门外传来禀报。

    魏袭连打了几个嗝，一阵悉悉簌簌穿衣服的声音，门便被打开了。

    “大半夜的，有何机要？”魏袭依旧没有好气。

    “嗵”的一声，有人跪地，声音带着慌张，“禀、禀报中郎将，伊州原驻城军将领反叛倒戈，与突厥结盟，在二百里外的天山花谷道屯兵驻扎，意图反向攻城！”

    饶是看不清，苏叶也能明显感觉纪浔的身体一顿，主室内方才还兴致高昂的男女也沉默了半晌。

    好一会，魏袭才又开口，声音严肃了许多，“消息可准确？突厥不是才行至山麓……对方有多少人马？”

    “天山前几日便开始降雪，雪山处风雪极大，侦察兵也看不清具体，但根据旗帜和驻地军帐的规模，约有三万人。”

    “三万？？”魏袭声音高了几个度，转而才掩饰地轻咳了几声，“此处不宜议军机。”

    “将军慢走。”随着女人柔顺的声音，魏袭才与兵士一边低声交谈，一边迈出了门去。

    尽管后面的声音微弱，苏叶和纪浔也都听清了，原伊州驻城军将领郭奉仪，联合突厥谋反倒戈，意图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