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六月，北临的空气中已经融进了草的清新，花的香甜。

    阳光，蓝天，绿树，鲜花，已然勾勒出一幅幸福怡人的画面。

    是可以期待硕果的时候了。

    周五的下午，车木澈驱车去公司，拿准备好的资料——他的个人资产评估。热乎的一沓纸拿在手里，顺着手心的脉络，汩汩热流流进紧张的内心，将车木澈内心的些许不安一点点的带走。

    回到家，只有周书在。

    周书对车木澈周五回来有些意外。尤其是看到车木澈面上没有什么情绪，关心道：“怎么今天回家了？”

    这几年，除非一些特殊情况，车木澈虽然每周都会回家，但通常都是周六下午，不仅是他要勤于训练，更要兼顾自己选择的其他事业。尤其是这两年，好像急于作出一番成绩。

    “最近不怎么忙，想着周末回家陪您。”车木澈脸上洋溢起笑，走到周书身边，挽起她的胳膊，说，“阿婆，您等会儿有什么安排吗？”

    周书看了看车木澈，“没什么事，不过你妈妈今天打电话说想喝我煲的汤，刚去买了食材，等会儿给它炖上。”

    “好，那您先歇着，我上去换身衣服就来帮您。”车木澈说完就急忙着上楼去了。

    周书看着车木澈上楼的背影，眼神幽思，舒尔，摇头笑了笑，很是听从车木澈的话，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等车木澈下来。

    十几分钟，车木澈换了身清爽的白黑色系的运动套装，来到周书身边。

    “阿婆，您教我怎么做吧，以后我来做给我妈吃。”

    周书侧身，满目含笑，听着有些熟悉的话，心里突然多了些许感触，“这话你爸也对我说过。”

    “嗯？”车木澈下意识地疑惑，而后反应过来，笑道：“您也拒绝我爸了。”

    也不对，应该是他也被拒绝了。车木澈有些不解周书的用意，按理说周书应该会很乐意交给车泽才对。

    “嗯，那时候你爸妈认识应该没多久，你妈就把你爸带到家里来，给我和你外公看。当天晚上吃饭，你妈随口问了句，我怎么没做她爱喝的菌菇汤，我当时就说，这里买不到地道的菌类，等下周再给她做。”

    周书当时是故意那么说的，左颖喜欢喝这道汤，她每周都会做。那天因为知道自己女儿要带男朋友上门，特意没有做这道汤。

    汤很普通，但却是周书家传的做法。

    周书接着说，“当晚吃完饭，你爸陪我在厨房收拾，聊天的时候，很是自然地问我你妈妈饭桌上提的那道汤需要什么食材，怎么做。我当时没有回答，只是对你爸说，下周来家里吃饭。”

    “阿婆，您不会第二次也没做吧。”车木澈略显肯定地猜测。

    周书笑了，“嗯，没有做。你爸当时并没有说什么，但第三次来的时候提了一大包菌类，是做足了功课买的，种类很多，里面刚好就有这道汤需要的七种原料。”

    “那您后来为什么没教给我爸怎么做呢？”车木澈隐约听出了周书话中的意思，内心也在惊叹周书的聪明睿达。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周书已经在不经意间按时指导他了。

    周书婉婉一笑，“因为他不需要学了。这道汤也没有什么特别，你妈妈爱喝的也不止它。”

    这次车木澈没有说话，眼睫微微垂下，满是沉思。

    倏尔，周书才缓缓开口，“明白了吗？”

    车木澈抬起头看向周书，明白？他适才确实是因为不太明白，才想着跟周书聊聊天，但明显周书窥透了他的心思，他还没开口询问，就已经在告诉他答案了。

    “因为我爸的用心，您觉得放心。”话语中蕴含着确定和不确定。

    周书点头又顿住，回答道：“是真心，真心是不会骗人的，真心也是最打动人的，更是让人有信服感的。”

    用心或许是带有主观意识的，真心不会，真心不会骗人。

    “现在明白了吗？”周书再次问车木澈。

    车木澈对上周书的眼神时，恍惚间彷佛感悟到了周书的话，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不过车木澈从进门便舒展不开的眉头，此刻显然平整了不少。

    周书点到为止，拍拍车木澈的手，一如往常慈爱宠溺地模样，“好了，这段时间你也没好好休息，回房间眯一会儿吧。至于这道汤，等矜一回来了，阿婆就教给你，那丫头应该也喜欢喝。”

    周书此话一说，车木澈便全然明白了，顺从地点点头，满眼都是期待，舒心的笑容飘漾在嘴角，“谢谢阿婆，也替林矜一谢谢您。”

    “哈哈，一提起矜一，你就忍不住的笑容，这点儿还挺像你爸。”周书笑着打趣道自己的外孙。

    车木澈笑容彻底漾开，“阿婆说的是，不过我爸没我有福气，我有您的疼爱。”

    “哈哈哈，就你嘴甜，上楼休息吧。”

    “好。”

    刚好这个时间，车木澈沉下心认真地想一想，想一想等会儿去林矜一家，应该和王沁舒说什么。

    其实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论语曰：先行其言而后行之。其谓君子。

    ——君子一诺千金。

    真心，从来都是行为大于语言的。

    晚饭之后，车木澈特意回房间换了身稍微正式的衣服，白色衬衫，并没有打领带，下身是简单的黑色休闲运动裤，手上提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他整理好的资料。

    周书他们已经回房间了，车木澈在玄关处换了鞋，走出门，他就开始紧张，心跳比做高速旋转时还要快。

    来到林矜一家门口，车木澈稍稍整理了下衣领，调整了下呼吸才敲门。

    是林前进开的门。

    “阿澈，怎么晚上来了，吃晚饭了吗。”林前进不是意外车木澈会来，车木澈每周都会上门陪王沁舒聊会天，或者陪林溪在厨房一边唠嗑一边打下手。林前进意外的是车木澈怎么晚上来，而且给人的感觉和平时也不同。

    紧张都快写到脸上了。

    车木澈尽量放松自己，嘴角带着笑，看着和平时没有太大差别。

    “吃过了，林叔，我来找王姨聊会天。”

    车木澈说话时，林前进就拉他进门了，说：“刚好，你阿姨刚刚还说呢，你明天回来又可以陪她聊天了。”

    这一年，王沁舒都习惯车木澈每周来陪她追追剧，聊聊天。

    “小舒，阿澈来了。”车木澈还在玄关换鞋，林前进就温声地朝王沁舒通报了。

    王沁舒从沙发上起身，“阿澈来了，吃饭了吗？”

    “吃过了，王姨。”车木澈往客厅走去，笑着回答。

    “今天刚回来吧，看你眼下的乌青都明显不少，最近是不是很辛苦。”王沁舒知道车木澈这么做是想陪陪自己，更是在替林矜一关心自己，但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人品样貌能力都很出挑，她是替车木澈觉得辛苦。

    车木澈笑了笑，揽住王沁舒的胳膊，“没有很辛苦，都是做习惯的事了。”

    “我今天刚把上周订的花样绣好，你跟我看看怎么样吧。”王沁舒轻轻开口，刚刚是下意识地关心车木澈，现在她才发现车木澈今天的穿着和手上提的东西，心里有了猜测，但也不确定。

    车木澈愣了下，点头说好。

    林前进很有眼色的没跟着一起。

    来到书房，王沁舒去架子上拿自己今天绣好的手帕，她没事就会绣一个，有的自己用，有的送人，但大多数还是留着给林矜一。王沁舒还是小时候跟自己的外婆，学了点绣技，虽然说不上多精巧绝伦，但成品出来还是很精致的，最重要的带着满满的心意。

    “阿姨，您手艺又精湛了。”车木澈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一旁的书桌上，双手接过王沁舒递来的手帕，真实地夸赞。

    王沁舒不免扬起嘴角，笑着说：“就你会哄人。”

    其实倒真的不是车木澈嘴甜，手帕上的玉兰花和蓝色蝴蝶栩栩如生，甚至可以看出一针一线的真心。

    “是真的，阿姨，您之前送我的那条，我都没舍得用。”

    车木澈此话一出，加之今晚王沁舒内心突生的预感，眼神中的温柔亲切淡去了几分，取之而来的是珍重。

    王沁舒返回到储物架前，踮起脚，将最上面的一个做工甚是精巧的实木盒拿下来，没等车木澈想要过去帮忙，王沁舒就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条看起来有故事的手帕。

    “这条手帕还是矜一临出生前，我绣好放在盒子里的，今天我就把它赠于你了。”王沁舒拿出手帕，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便重新放进盒子里，交予车木澈手上。

    车木澈接过盒子只觉得沉重，这份珍重来的太过突然，即使已经做好准备的他，依旧觉得自己能力不足。

    “阿姨，您知道我今天的来意？”

    有了周书的点拨，车木澈对王沁舒看出自己的心思并不觉得意外，他只是意外王沁舒竟然这么轻易地将如此贵重的东西赠与他，这条手绢的意义不言而喻，此举代表着什么，他并不是不懂。

    王沁舒淡淡一笑，“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应该给你了。”

    类似的手帕，林前进那里也有一条。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车木澈这段时间，情绪上积累的一些负担，被王沁舒眼中的肯定及确定冲散了不少。

    “阿姨，我想和您认真交代一些事情，可以吗？”车木澈坦然地说出自己的来意，甚至将眼神中的紧张全然暴露给王沁舒。

    王沁舒将手搭在车木澈的手肘上，刚刚的一瞬间，车木澈的眼神让王沁舒觉得非常的熟悉，那种真心，似乎要透过瞳孔钻入她的心里。

    微微怔住后，便立刻挂起熟稔亲切的笑容，是在安抚车木澈紧张的情绪，也是感觉到身心得到的舒畅，好似彻底明白了一些事情。

    两人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车木澈直起身子，面对着王沁舒，将自己准备好的资料拿出来，分类摆在案上。

    “阿姨，这是我目前的个人资产清算，一家公司的股份份额以及它目前的发展情况，和我的体检表，请您看一下。”

    王沁舒一一看过标题，“你这是——”

    “阿姨，我想等林矜一回来之后，向她求婚，希望您能同意。”

    王沁舒看向车木澈，并没有急于开口。

    车木澈才继续说下去，“我知道您的部分顾虑，也很能理解您的担心，所以这些资料是我本身可以给您的保证，我热爱这份职业，但我更爱林矜一。飞行和林矜一都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我的计划是三十岁之后转业，这家公司是两年前入股注册的，目前的发展前景和风险评估都在这份报告上。林矜一的专业和职业我也认真了解过，您了解她，她是那种一旦做了就一定要尽自己最大努力做好的人。我会永远支持她追求和做自己喜欢的事。结合我们俩的情况，即使我们结婚之后，我也可以保证在我退伍转业之前没有生子的打算。”

    话说到这里，王沁舒心里说不出的震撼，也理解了当初在英国，林矜一眼中的信任，对车木澈的信任。

    退伍转业之前没有生子的打算。

    这句话的背后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阿澈，你不需要向我保证这些，阿姨也从来没想过这样要求你，你已经做的很好很好了。”

    王沁舒说这话时，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她感觉到了真的放心，更看到了车木澈的真心。

    车木澈身体往前挪了挪，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声音温和，认真地回答王沁舒，“阿姨，这是我慎重考虑过的打算，说这些话不是为了给您负担，是想让您放心。为母则刚，您作为母亲，为她考虑，为她担心，再正常不过，这话我妈给我讲过，我虽然没经历过您的辛苦，但也能理解其中的一部分。您的担心，也是我的担心，我也怕。但这件事我还没有问过林矜一的意见，不过请您放心，在结婚之前我也会向她坦白我的想法，我会尊重她的意见。”

    “你坐在这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王沁舒忽然问道。

    车木澈眼中隐隐约约的期待，再次认真地重述一遍：“我想在林矜一回国之后，向她求婚，希望您能同意。”

    “我作为林矜一的母亲，同意了。”

    紧接着，王沁舒又说，“我不知道矜一有没有跟你说过，是我建议她去英国读书的事情。但我今天想和你聊一下这件事。当时你林叔的情况，医生说，至少需要两年的时间恢复。即便如此，矜一也完全可以留在国内，但以我对矜一的了解，她一定会觉得有愧于她爸爸。我相信这一点，你从她自己提出要陪奶奶回老家，也能看出。出于多方面的考虑，我变相的替她做出了决定。”

    有时候，亲情比爱情难偿还多了。更重要的是，林矜一需要去看更广阔的世界，需要独自经历一些事，才能更加清楚自己的内心，才会变被动为主动。

    生活本就是遗憾的另一种表达。

    “我明白，阿姨，您放心，我没有怪过矜一，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相反，我反而觉得自己因为理想没能陪在她身边。是我觉得亏欠才对。”车木澈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又充满真诚的力量。

    王沁舒闻言，则蹙眉，意外，甚至是心怀愧疚。

    “阿澈，我很感谢你。”

    她作为母亲，带有私心。但这种私心不应该出现在车木澈身上的。

    “阿姨，是我感谢您。”车木澈坦然地对上王沁舒复杂的眼神，像是在一种无声的方式告诉她——我会值得您的信任。

    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沁舒感觉身心轻松了许多。

    车木澈更是，他没想到王沁舒会这么轻易的答应。起初他没有体验过，只是听他妈说，总归无法饱尝其中的酸楚忍耐。但后来林前进的意外，他才真正感觉慌了，他以为这会在王沁舒心里建立一堵墙，一道她永远放心不下林矜一交给他的铜墙。

    所以他选择以这种方式，希望能让王沁舒放心。当然，更重要的是林矜一，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真心相爱的两人，只会觉得自己做的不好，永远不会觉得另一方对不起自己。

    ——因为他们都在努力奔赴在对方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