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载初一颗心始终放不下，因为华瑛去见的人是李琪芮。那是在梦中的世界里伤害过她的人，可是华瑛不需要他陪同。

    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呢？华瑛独自远去，娇小的身躯在庄重恢弘的建筑面前显得那样孤壮，而他只能沉默在原地。

    诚然知道自己就算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毕竟那是只属于她们之间的恩怨，他掺和不了。可还是会失落，又忍不住担忧。

    好不容易挨到饭点，华瑛还未回来，安载初恹恹的精神却为之一振，因为他终于有理由去问而不显得管太宽。只是以他的身份，在后宫里乱跑可不行，因此他让青卉去朝霞殿打听消息，自己则在琉璃阁等待着。

    青卉带回的消息是：华瑛早已离开朝霞殿，但不知道去了哪。

    对此，安载初可以理解。毕竟在华瑛心中李琪芮算是朋友，发生这种事，心情不好很正常。而这深宫内院是华瑛长大的地方，只要离开了有可能伤害她的人，那不管她溜达到了哪儿，都会让他稍稍松一口气。也就终于有了点闲心，他开始打量琉璃阁——华瑛成长的地方。

    琉璃阁不算很大，却也不小，容纳三个人刚刚好。只是另外两人住了一年不到便搬出宫去，此后，琉璃阁便成了华瑛一个人的地盘。

    故而主殿布局摆设和公主府主屋大差不差，奢华随意，反倒是院子别出心裁。已是深冬，前院的小池塘被冰雪凝固，隔着一层薄冰，鲤鱼绕着菡萏枝条转圈。旁边架一座大大的秋千，安载初脚踩松软的雪，右手抚上缠绕秋千的枯藤，望向遥远天边。

    今天没有阳光，但可以预想夏天的夜晚——华瑛坐在檐下或者秋千上，手里捧着的杨梅是冰镇好的，池塘飘来花香，风吹来琉璃阁外老树上的蝉鸣，仰头是满天的繁星，一切是那样的惬意……

    “四儿，出来。”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安载初的思绪，他望向声源处——只见一个高挑的身影从门外踏进来。那人穿一身白，外面罩的也是白狐大氅，身形飘逸洒脱，他看也不看两旁，一边叫着“四儿”，一边径直往里面去。

    饶是侧影，亦如谪仙般的人物，除了五皇子南宫先术，全长安城里再找不出第二个。安载初自然与他打过照面，只是不曾想过私底下的五皇子是如此大咧咧的。

    人未至声先到，也不管华瑛到底在不在，扯着嗓子便喊“四儿”。安载初想他们的关系是极好的，因为华瑛嘴里念过最多的皇兄也是他。

    “殿下。”

    安载初上前在他身后作揖。

    南宫先术正要进屋，闻声回头，见是安载初，愣了一瞬，才记起他是有这么个妹夫来着。颔首算是回礼，他准备继续往里走，青卉绿蝶匆匆赶出来行礼。

    如此一来，不用问，南宫先术都知道华瑛不在了。倘若她在，此刻早飞奔了出来，连“好”都不问，一张嘴便问他要他曾许诺偷带给她的烟花爆竹了。

    于是转过身，他看向安载初，直截了当问：“小四呢？”

    尽管知道华瑛在公主里面排行第四，但听到这个称呼，安载初还是一怔：“——她出去了。”

    “去了哪？”

    明明南宫先术的询问很正常，安载初却有种做坏事被家长抓包的感觉，“先是去的朝霞殿，后面——”他略略心虚，“可能到哪逛去了吧。”

    南宫先术闻言，好看的眉头蹙起，他是今早才到的长安城，一回来便到母妃那去请安，然后在闲话家常时得知了李琪芮的事情。

    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但又确实像那姑娘会做出来的事。南宫先术与李琪芮谈不上交情，不过因她与华瑛交好，倒是不时能碰着面。

    也因此，他知道李琪芮虽然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楚楚可怜，但其实是极具野心的一个人。有野心没什么不好，却也与他无关。后宫的女人多了去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能走到哪一步看能力，南宫先术唯一担心的只有华瑛。

    这丫头今天必然进宫，也就必然会听说此事，而知道消息后她一定会去找李琪芮。所以南宫先术特意选在午后过来，没想到华瑛还未回来，看来是真的很难过呀。

    打了个响指，“去二公主那儿看看。”南宫先术对青卉绿蝶吩咐完，进屋去了。

    像是回自己的家一般，南宫先术对琉璃阁熟悉极了，使唤起人来毫不客气，末了还不忘招呼安载初坐，俨然一副主人招待客人的架势。

    看着宫女搬来煮茶的用具，又看着不慌不忙一勺一勺往壶里添水的南宫先术，安载初心中滋味很复杂。

    照常理来说，他和华瑛是夫妻，所以在琉璃阁他算是主人，可现在却反过来，南宫先术行云流水般自在，而自己则像“小媳妇”，刚过门却要独自面对来小家做客的“公婆”。

    太别扭了。

    当然心中怪异，安载初面上不显。保持着乖巧又不失风度的笑容，在水煮开后，他非常有眼力见的率先拎起水壶：“殿下，我来吧。”

    沸腾的水注入茶盏，茶叶在旋转中舒展，袅袅热气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我时常听华瑛提起殿下，您不在的这些日子她很想你。”

    “是吗？”南宫先术悠悠转着手中杯盏，看着安载初似笑非笑道，“她也向我提起过你，却是讨厌你讨厌得要命，死活闹着嚷着要和离。”

    “……”安载初面露尴尬，“那时候我们俩之间存在些误会，如今误会都解开了。”

    误会？南宫先术微微眯眼，能是什么误会？当时华瑛虽然想和离，却也否认是安载初欺负的她，而这两人大婚前压根就不认识。

    正要问，青卉进来回禀说华瑛并未往二公主那处去。

    南宫先术揉揉眉心，头有些疼，李琪芮这事对华瑛的打击比他预计的要大得多，连二姐姐的茶和香都不管用了。也就不再有闲心喝茶等待，他起身离开。

    “殿下，”安载初叫住他，“我跟您一块去。”

    “去哪？”

    “找华瑛。”

    南宫先术这才回头用正眼瞧他，“上哪找？”懒洋洋的语调里带了些嘲讽。

    安载初能感受到南宫先术对他的不满，也猜到他为何对自己不满，还知道如果他说出地点，会被更嫌弃，但还是迎上南宫先术的寒眸，不卑不亢回答：“昭阳殿。”

    昭阳殿如今是一座空殿，恪敏和华瑛曾经在那里度过快乐无忧的童年时期。毕竟曾经太美好，在母亲离开后，继续住在里面太容易触景伤怀，以及也想维持所有物品的原样位置不变，故而在皇陵守孝三年回来后，姐弟三人搬去了琉璃阁。

    安载初会说华瑛在昭阳殿，是因为在丞相府时华瑛与他讲了昭阳殿的故事。那时小小的她坐在昭阳殿外高高的台阶上，身后紧闭的殿门里有她的母亲，身旁坐着阿姐和皇兄。不知为何，在南宫先术起身时，他突然脑海闪过这个画面，然后想华瑛大概会来这里。

    只不过这次是她一个人坐在高高的台阶上，对着辽阔的天空发呆。

    可是，昭阳殿外共有十七级石阶，每一阶都是那样干净空旷，安载初一阶一阶往上看，最后视线停留在紧闭的大门上。

    南宫先术双手抱胸，看戏一般看着安载初，看他脸上神情由怀疑、茫然到沮丧，忽地嗤笑出声：“原来你只是猜测。”

    当然是猜测，安载初只能苦笑。华瑛不在这里，那他要去哪里找她呢？却见南宫先术转过身，提了衣摆，拾级而上。

    所以是在里面？他心中一喜，正要跟上，南宫先术忽然停下脚步，忽然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因为不确定就不来找她。”南宫先术居高临下睥睨他，声线也很凉，“安载初，你实在没必要在我面前装深情。”

    “……”

    果然对他有很大意见！安载初张嘴欲解释，毕竟得罪大舅子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尤其大舅子在华瑛心中的位置可比他要高得多，如果华瑛有给他留位的话。但理由实在是难以启齿，眼见南宫先术失了耐性，丢脸就丢脸吧，他眼一闭心一横，声量还是有点小：“我只是怕她嫌我烦。”

    “……”

    南宫先术眉头蹙起，这什么破借口？但瞥见安载初耳根子都红了，想想华瑛脾气确实有点大。

    罢了罢了，安载初能知道来昭阳殿，华瑛应该也没那么烦他了。至于那个什么误会的，小两口关起门来能解决的事他就不过问了。毕竟以后会和小丫头片子生活很多年的是安载初，他管不了太多。

    “安载初，你记得，在下嫁你之前，小四是长安城里最快乐无忧的公主，我希望以后也是。还有，老老实实在这等着！”

    南宫先术说完就走，根本不需要安载初回应，仿佛这就是一件应该做到的事情，而没有商量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