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年后不久,便是上元节。

    上元佳节吃元宵、赏花灯、猜灯谜,比起除夕来要忙碌的事情还更多。因此春节的结束并未带走长安街市上的热闹,家家户户都在采买过节所需要的物品。

    华瑛不清楚过一个上元节需要准备哪些东西,但她拉着安载初上街,将制作花灯所需要的全部材料都买了。

    安载初本来听华瑛兴致勃勃说要自己制花灯的时候他是一点不怀疑她会的,但买的基础材料实在太多,她又不要他一起弄。

    而此刻华瑛坐在地上捣鼓,一屋子竹藤篾条散乱,安载初看着看着,实在忍不住蹲下身问:“公主真的不需要帮忙吗?”

    “不用。”

    华瑛头也未抬,拿小刀削着木棍。

    安载初欲言又止,“小心手。”见木棍只剩一小截,而她仍在继续削,心不禁提到嗓子眼,好在有惊无险。眼瞧着她又将四根木棍削成木屑,他憋不住了,“公主真的会制灯?”

    “当然,宫里在上元节这一天会举办花灯会。”华瑛停下动作,“花灯会的花灯由各宫殿准备,大家一起赏完灯后,会有一个评选,选出最好看的三盏灯。”

    “公主的花灯被选中过吗?”

    “没有。”

    安载初点头,笑着坐下来:“我猜也是。”

    “……”

    华瑛鼓了鼓双颊,默默将飘散在木板上的木屑围拢成堆后双手捧起。她看向安载初,微微一笑,将手中的木屑往上抛——

    天女散花一般,木屑纷纷扬扬,安载初没有躲,浅浅笑着注视华瑛,任由它们落在头上,肩上……

    到了上元节这天,华瑛和安载初早早用了晚膳,趁着太阳还停在半山腰,将府里挂着的很多盏他们一起做的花灯点上,又踏着晚霞提着花灯出门,去赶赴一场无需请柬的人间盛会。

    不知道是出门太晚还是人太多,马车未到西市便被堵得走不动道。华瑛瞧着车窗外人们提着花灯像长河那般流过,哪里还坐得住?跳下马车提了自己的灯,招呼大家跟上就要往人群里面去。

    安载初赶紧按住——人从后面源源不停冒出,前面马车上也不断下来人,若由着华瑛快乐向前冲,而他们跟在后面,太容易一眨眼便见不到人。

    华瑛说:“那我走慢一点喽。”

    “也不用。”安载初咳咳两声,正义凛然去牵华瑛的手,“像这样就不会走丢了。”

    华瑛晃晃被牵住的手,眉头拧起:“大家手都牵一起,还怎么提灯?走起来也麻烦。”

    “不会,”安载初轻捏华瑛的手安抚,“我跟着公主走,阿七跟着青卉姑娘、绿蝶姑娘逛。也不一定会分开,但如果大家不小心走散了,也不用漫天找人,只要记得在灯会结束后回这里集合就好。”

    这个提议一定包含私心,青卉绿蝶对视一眼,却又不得不承认有理有据。何况她们也是为了看看长安城的灯会才会跟着公主一起出门,不然近来一直都是驸马爷陪着公主外出。

    阿七没得反对。

    至于华瑛,她对分开逛没意见,对安载初跟着她也没意见,反正不是安载初也会是青卉绿蝶看着她。但是,她动动被抓着的手,根本抽不动,“你还看不住我吗?”她语气哀怨,“我又不比兔子跑得快。”

    “那就这样说定了,走吧。”

    安载初当没听见,绷着笑意牵着华瑛往前走。

    跟着人流往西市走的路上,华瑛一直很乖,她提着自己的灯,也去看别人的灯,发现了好些特别有趣的:譬如会走路的螃蟹灯,由三个人举到头顶的大鹏展翅灯,以及其他模样稀奇古怪的灯。

    顿时觉得自己手上这个造型繁复精致的宫灯不好看了。

    好在进入西市后,街道两旁的有不少摊贩是挂着各种造型的花灯,只要猜对灯谜便可用手中的灯去换。华瑛眼睛一亮,便是冲了上去,于是乎一盏换一盏,一个摊位接一个摊位……

    安载初跟着华瑛在人潮中穿梭,真的很庆幸自己的明智,若不是自己牵得紧,恐怕她已经像兔子一样蹿没影了。

    在下一个摊位上排队等着猜灯谜的时候,安载初环视一圈,发现阿七他们已经看不见身影。叹口气,他偏头去看华瑛,掌心里紧握着的手很热,她面颊泛起红晕,长长的卷毛扑闪,流光下特别动人。

    “安载初。”

    华瑛突然看过来,安载初一下子对上那双漂亮的眸子,“嗯?”他下意识回应,呼吸却慌乱了几分。

    “我要喝酸梅汤,”华瑛指指斜对面一家卖五色饮的摊子,“你去买。”

    安载初顺着望去,只见庞大人群中不断有人流到那摊子上,再转身回归众人时,手上多了一个装饮子的竹筒。“好,”他说,“等猜完灯谜我们一起过去。”

    “我现在就要喝。”

    “那待会再来猜灯谜,我们先过去买?”

    “你买回来不好吗?”华瑛不满,“我还要换花灯呢。”

    “不是不好,人太多了,万一走丢了呢?”

    “怎么会?我就在这里,你买完回来找我就好了。”

    安载初不放心,他怕一松手,华瑛就不见了。

    “你不去我就生气了。”华瑛跺脚,气鼓着一张脸瞪他。

    “……”安载初叹息一声,妥协道,“好,我去买,但是公主答应我一定在这里等我,不能乱跑——”

    “你好烦呀,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你在这里等着。”

    如此,安载初再不舍,也只能松开华瑛的手。往斜对街去的时候,他一步三回头,瞧见的却是华瑛冲他做的鬼脸,很无奈,心中却有点欢喜。

    他加快步伐,在到达摊子的时候还回头去张望,隔着人海,华瑛背对着他,已然是在猜灯谜。不禁莞尔,向摊主要了一份酸梅汤,付完钱,他拿了装着酸梅汤的竹筒回身,笑容逐渐僵固。

    华瑛呢?他疾步冲过人群,目光死死盯着方才她所在的摊位,没有,没有她。她在哪?安载初举目四顾,茫然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转着圈,可是,没有,没有她的身影,哪里都没有她的身影。

    就那么一转身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把她看丢了。可就那么一会会时间,华瑛能跑去哪?千万不要是被坏人拐了去。安载初越想越急,忙向方才的摊主打听:“方才一个大概这么高,披一件梅子青绣花斗篷的姑娘在你这里猜过灯谜,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知道呀,”摊主奇怪,“不就在你身后。”

    话音未落,安载初已经转身,只见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冲他张牙舞爪。

    “嗷!”

    他定定看着面前的人儿,青面獠牙的鬼面具遮住了她一整张脸,但不用拿掉面具,他也知道是她。

    “哈哈,”华瑛见安载初呆立不动,得意将面具拿下,“被本公主吓到了吧。”

    “是呀,”安载初靠近她,一把将华瑛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轻轻呢喃,“被吓到了。”

    “……”华瑛眨眨眼,不是很理解安载初的举动,但还是安慰了一句,“一个鬼面具而已,你胆子也太小了。”

    安载初没说话,他闭上眼,将怀抱里的人拥得更紧。

    世界仿佛暂停了,周遭人来人往,只有他们驻足在原地。

    许久,安载初才在华瑛的挣扎下将她放开,“给,”他把酸梅汤递给她,“喝水。”

    华瑛看看竹筒,又看看安载初,磨磨牙将鬼面具拍他身上,接过酸梅汤咕咚咕咚喝起来,喝完又将竹筒丢给他,抬手随意抹了下嘴,转身迈步朝前走。

    没走两步,手腕被拽住了。

    “喂!”

    华瑛臭着脸回头,却见安载初带上了那个鬼面具。鬼面具是她用花灯换来的,本来只是好玩,吓吓安载初,哪知道他胆子小,抱着自己不撒手就算了,之后还凶着一张脸跟她说话。

    她脾气自然也上来了。可是现在安载初青面獠牙着一张脸,一双黑眸透过唯一的两个孔洞一瞬不瞬沉沉盯着她瞧,让她不由得心里发毛。

    好嘛,华瑛承认这个鬼面具确实慑人,连自己都觉得害怕了。那先前安载初冷不丁被惊吓到,如今生气也正常不是吗?

    “对不起嘛,”华瑛晃晃被拽住的手,委屈巴巴道,“你别生气了。诶,你去哪?”

    安载初不发一言,抓着华瑛的手腕大步向前。

    华瑛在他身后,一开始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后来累了,她也不管了,直接定在原地不走了。安载初这才回头看她,依旧不说话,但继续走的时候,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华瑛踢踢青石板,到底还是跟着走。

    顺着人潮,一直往前,到了街市尽头,再转个弯,眼前豁然开阔。

    一个又一个的天灯带着人们的愿望升上深蓝的天,而载着希望的一盏盏灯火在泛着波光的长河里顺流而下,谁也不知道它们最后会飘向哪里,但人们在点燃天灯,下放河灯的时候,总是相信它们会抵达能实现他们心愿的地方。

    他们最终停在桥上,因为华瑛无论如何不肯再走,而安载初也已冷静下来。

    华瑛倚着桥栏,既看底下的河,也看天上的灯,更看这场盛会里许许多多的人儿,他们都是年轻的脸庞,脸上扬着和她一样的笑容。

    华瑛想,这大概是长安城最繁华热烈却又安谧的一夜吧。

    “安载初,”华瑛向安载初伸手,“把鬼面具还给我,我要去换天灯。”

    安载初早已取下面具,在华瑛观赏景色的时候,他既看这个青面獠牙的鬼,也去看身旁的她。

    “给你这个。”

    “我不要,”华瑛一把甩开他覆上来的手,“这里不可能会走散了,快点还我。”

    确实不会走散,人虽然依旧多,但这个地方很大。安载初很犹豫,他想留下这个心中的恶魔,最后却败在华瑛执着的眼神下。

    华瑛拿到面具,蹦蹦跳跳去找桥边的摊主换天灯。

    安载初目光追随她,却没有跟上去。

    清风吹过脸颊,让他清醒不少,可是想要的越来越多,该怎么办?

    想牵手,想拥她入怀,更想——

    安载初闭上眼睛,天知道他抱着华瑛的时候,只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里,让她再不能从他眼前消失。而那句软软的道歉,几乎让他理智崩盘,所以他拽着华瑛,只想找一处没人的地方,或者一个暗处的巷子,将她抵在墙角,亲吻那娇艳欲滴的唇瓣。

    可是到处都那么热闹,那么光亮,安载初庆幸没有暗巷出现,不然会吓到她吧?

    “安载初,你怎么了?”

    华瑛回来,见安载初双眼闭着,疑惑问道。

    “我只是在想,”安载初睁开眼,笑看着她,“上元节都快要过去了,公主当初说要送我的新年礼物呢?”

    “……”华瑛眨眨眼,她完全忘了这回事,“你不是不要吗?”

    “谁会想要那种礼物?”安载初敬谢不敏,又笑吟吟看着华瑛,“公主一诺千金,不会想赖账吧?”

    “不会,你想要什么?”

    “我想——”安载初顿了下,郑重道,“搬进公主的院子。”

    “啊?”华瑛眉头拧起,不太能理解这个要求,“为什么?”

    “我那院子太冷了。”

    “可现在是春天了呀。”

    “对呀,都春天了,”安载初幽幽道,“却还是那么冷。”

    “既然你想的话,那就搬吧。”华瑛的院子很大,住一个安载初绰绰有余,她没什么所谓。

    当然想,做梦都想,但只是住得更近,安载初知道,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华瑛对感情之事似乎完全不开窍,对他也不设防,其实很多次,如果他愿意的话,是可以亲亲抱抱她的。

    像醉酒那次,华瑛那么乖的睡着,而他离她那么近,彼此间呼吸都交融,他只要再靠近那么一点点,他就能碰碰她的唇,可是他没有。

    不是不想。只是在华瑛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这样做,跟□□妇女的采花大盗有什么区别?

    对于喜欢的人,即便是耍流氓,也要是堂堂正正的才行呀。如果方才真的有那么一个地方在,安载初想,他是会欺负华瑛的,一定会。

    天时人和不地利吗?

    安载初撑起天灯,看华瑛点燃灯油,火光照亮她的脸,又拉出一半阴影——他很快会拥有一个最好的时机。

    “公主许下的心愿是什么?”

    天灯缓缓升起,华瑛仰头,双手围在嘴边,她大喊:“大家都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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