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诈

    一个多月前,苍梧蓄意将心法藏在地宫的消息透露之时,在各派大门围剿穹苍宫那日,她的身世也随之暴露。

    后面经过萧澜那一出,谁人不知她与萧澜之间的关系。

    且不说萧澜的笛子甚多,但他有一癖好,便是喜欢在笛子的尾端系上银铃,后和她解释,只因寻她多年未果。

    父王说过,这么些年唯一能找到她的线索,就是莫烟送给他们的那对铃铛。

    而在萧澜年幼之时,但凡他看到别的女娃娃身上坠着个铃铛,便会徒手抓着人家的银铃打量半天,也因此挨了不少批。

    于是将银铃打造成多个,系于笛端,唯一的区别就在于,银铃的壁侧没有刻字,

    再加之他的身份和性子,期间确实引得不少人冒充祁王之女去临亲王府认亲,闹了许多乌龙,直至他被送去衔云山拜师,才收敛不少。

    故而在茶楼里,见她好奇银铃而非是那支价值连城的玉笛时,便更加确信她是当年被莫烟抱走的那一个。

    但将银铃坠在笛上这个习惯,一直未改。

    见敌之所长,则知其所短,对方能在此潜伏这么久,她又与前任宫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于打听王府一事,定是不会轻易落下。

    有轻微的风从窗牖吹进来,素白衣袂迎风飘飞,郁桐静静站在那里,面容沉静如水,将目光从那半截笛子移开,淡声开口:“公子真会说笑,拿着半截玉笛便想着讨他人欢心。”

    “恕在下冒昧,未了解郡主个人喜好,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沈某下次定会注意。”沈希礼收回手中玉笛,笛尾的银铃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他看了郁桐一眼,跟着暗暗叹息一声。

    “昨晚夜黑雨急,不巧,宁悦在穹苍宫山脚处捡了个人,其人伤势过重,但经过一番救治已然脱险,如若我未猜错,今日卯时那人便会醒过来。”

    对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沈希礼也不再与她绕圈,直接挑明。

    “大家都是明白人,且宁悦年纪尚小,郡主也不想他无端出事,对吧?”

    郁桐淡淡看向他,面上一片漠不关心,并未回他的话。

    室内大门敞开,从外头透进来的日光有些耀眼,直直落在郁桐的身上,她的周身有浅浅的光影萦绕,却莫名生出丝丝冷意。

    沈希礼见状神色稍顿,皱起眉头,可很快又恢复平静,良久的沉默过后,接着又道:“郡主可是知道现下应如何行事?”

    他们昨日到此,沈希礼便一路跟踪至后山,今日仅她一人出山,他再次尾随,她和另外两人竟未察觉出分毫。

    还将此截玉笛随身,又趁着她一人的间隙,故意向她透露出萧澜的现状,也知仅凭半截玉笛证明不了什么,但不至于连救个人都说,最后再以宁悦的性命要挟她。

    她来此不过两日,对方就如此算盘,说明什么,沈希礼背后之人,已然急不可耐。

    缄默几许,郁桐笑了笑,笑的嘲讽,“宁悦一个怎够?还不如拿整个穹苍宫的人威胁我来得实在。”

    沈希礼看着她情绪的变化与所出之言,眼里颇有几分匪夷所思,“事情并未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我们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凡事都好商量。”

    这是商量的架势?

    郁桐轻抚手中的绛盒,在离开之前回头看了他一眼,语调极其讽刺。

    “我总得权衡其中利弊,再好好考虑一番不是?”

    她这考虑并不是沈希礼想的一时半会儿那般简单,一眨眼三天时间过去了,她没再出过后山半步。

    郁桐开始说让宁悦给他抓药,谁知她近几日不仅没寻宁悦的人,甚至连抓药的人,也是一连换了好几拨,沈希礼自是没有机会再见着她。

    本以为她仅需拖延时间即可,但在这三天里,她日日给萧澜传信,却未得半点回应。

    组织自前些日子同她说明寻到溪儿的踪迹后,便再无音讯,想到此处,她心绪不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乌沉沉的云聚集在一起。

    郁桐如往常一样,行至后山阵前,待来人将药材递给她时,那人在距她几步开外停了下来,让她拿手帕遮住口鼻。

    “为何?”郁桐疑惑,沈希礼开始行动了?

    “我也是方才知晓,听闻穹苍宫有位弟子近日感染了什么疫疠,人是又吐又闹的。”那人道。

    闻言郁桐的神色微变,莞尔道:“辛苦了。”

    “姑娘哪里的话,这是我们分内之事。”说完还不忘再次提醒郁桐,迟迟未将手中药材递过去。

    两日前,整个后山都被赤蛊峰的人给团团包围,赤柇在此期间出来过,同她交待苍梧现下进展一切顺利,只是治疗过程较麻烦,也不可随意中断,安排相关事宜过后,又进去了。

    心知对方忧患,郁桐也没说什么,取出一方手帕掩脸,走过去接过来人手里的药材,其间还夹着一张纸条。

    将药材放在竹亭的石桌后,郁桐将那纸条撑开看了一看,接着就换了一身轻便的衣物。

    后山阵法诸多,通往穹苍宫密道也不止一条,每条通往的去处都不一样,虽都有人站哨,但有粟大娘教她的蛊术,对付其人也不算太难。

    这些都是赤蛊峰之人,她下手很轻,也有分寸,半个时辰后便会换一次岗,她只需在他们换岗之前回来就行。

    为何会无故闹疫疠,郁桐自是最清楚不过,但她不能和沈希礼拖太久,如若一切真如苍梧所言,那她也只有交出心法了。

    青竹里。

    绕过竹林,一抹纤细的身影走在悠长的鹅卵石道上,一路无人,郁桐的身前是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

    竹屋外盆花似海,飘香四溢。

    她朝着其中一间竹屋走去,缓缓推开房门,进屋,又轻轻阖上。

    屋内窗扉紧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草味,浅色的帷帐低低垂下,轻盈搭在床榻边缘,有淡淡的咳嗽声隐隐从帷幔里面传过来。

    郁桐匆遽往床榻那边走去,抬手拉开帷幔,目光顺着对方的眼睫下滑,扫过他苍白的脸颊,发紫的唇瓣,最后落在他耳跟后面的黑线时,眸光微微顿住。

    “宁悦!”她的眉头微蹙,顿时白了脸色。

    床上的人闻声眼睫动了一动,如同枯死的枝叶,没有一丝应生机,他半阖着眼,蠕动那张干裂而又泛紫的唇瓣,轻轻吐息,“郁姐姐...你怎么来了?”

    宁悦的嗓音极轻,带着重重的疲惫,不似往日那般活泼闹腾,还断断续续的。

    “你快走...”

    “感染给你就不好了,宫主知道会担心的。”

    “你放心...我口风很严的,我们三个人之间的秘密...我谁都没有说哦。”

    宁悦每说一个字,嘴里就喘着粗气,说完这些后他整个人气息都乱掉了。

    他紧皱着眉头,接连咳嗽好了些下,嘴角隐有丝丝血迹溢出,侧过头来动了动胳膊,似是想撑起身子。

    郁桐已是满脸的不安,她匆忙取出素白手帕,抵在宁悦的下巴,轻扶起他单薄的身子,颤抖着手,出口便是声声抱歉:“对不起,宁悦,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宁悦当即咳出一口血,血迹顺着他的嘴角泊泊淌下来,鲜血染红了整方手帕,衬着她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明明自己性命堪忧,却还想着替苍梧守着他诈死一事,有人惧他如蛇蝎,有人对他赤诚以待。

    宁悦不该被搅进来,她也不应利用他。

    郁桐悉心拭去他唇边的血迹,倒了一杯水,递至他的嘴边。

    宁悦摇了摇头,他扯扯嘴角,笑容苍白,声音无力,“是我吓着姐姐了吗?”

    “没有。”

    郁桐将水杯搁在榻边案台,替他掖好被角,又看了看他耳后的黑线,轻声安抚:“宁悦别怕,睡一觉就好了。”

    “你骗人。”宁悦虚弱看向她,往日师兄们就是对那些病人这样说的,有的没过几天人就没了。

    “不骗你。”郁桐坐在床榻边,继续安慰。

    “可是姐姐...我好害怕。”宁悦抿着唇,忍不住小声呢喃:“我胆小...还怕死。”

    郁桐一字一句回他:“你不胆小,你很勇敢。”

    “可是大家都说我不应该随便瞎捡人,他们说是我捡的人害的我。”

    说到这里,宁悦情绪稍显激动,他沉沉吸了一口气,“那个人的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可是郁姐姐...我认得那把扇子,那是顾大哥的折扇。”

    “顾君?”郁桐眉心不可见的轻蹙一下,心间突然涌上几分惊慌。

    不待她追问其中缘由,门外有阵阵轻微的脚步声,郁桐当即从床榻站起身,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神情已经镇定下来。

    宁悦望向紧阖的房门,又见郁桐现下身着夜行衣,放在被褥一侧的手指微动,“是铁柱和二壮,沈师兄让他们轮流照顾我。”

    郁桐微微颔首应他一声,随后宁悦便见她唇瓣轻动,却未出声。

    待宁悦读懂她的唇语时,郁桐已跳窗而出。

    看着消失在窗扉处的身影,宁悦满眼的困惑。

    她说对不起,她会为他报仇。

    ......

    天色朦胧,竹韵幽香,半空送来清冷的风。

    郁桐走在幽静的竹林之中,倏然,一道凉凉的声音落在她的耳畔。

    “萧涧主如此装扮,鬼鬼祟祟是想去哪里?”

    郁桐身形微怔,循声看了过去,徒见月青从竹林一处的假山里走了出来,对方的气色不太好,唇无半点血色,肩上搭着一件轻薄的罩衣,步伐沉重。

    如此隐秘之地,又岂是外人能随便寻着的?

    在瑟瑟寒风中,郁桐听他继续道:“赤柇在哪?我要见主子。”

    “见不了。”郁桐径直拒绝。

    “怎么?主子一个人不够你闹腾?是不是要等到所有人都死在你面前,你才满意?”月青的眼底带着怒意,气息有些不稳,语气却是如从前一样,冷冰冰的,轻蔑又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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