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桐看着被他紧握的手腕,她的身形略微一顿。
紧接着,他又仓皇起身,修长的指节在半空慢慢地探索,良久后,仅是触到了她的头发,他的手指顺着她的发丝慢慢游移,最后停留在她的额际间。
灼热燎燎。
旋即,苍梧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
她抬眸无声地凝视着他。
他的指尖冰凉,指腹缓缓下移,一寸一寸地抚过她的眉眼,又拭去残存在她眼睑的泪珠。
郁桐终于按捺不住,一头栽进苍梧的怀里,她伸出手紧紧地环上男人的腰际,将头深深的埋在他的肩侧,死死地抱着他。
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微微轻颤,苍梧下意识地揽住了她,似哄小孩一般,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俄顷,郁桐又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天空一碧如洗,倾泻千里。
璀璨的日光照耀下来,二人紧紧相拥。
院落的围栏外站着三个人,一直在静默地看着他们。
画面悲怆而又美好。
倏地,苍梧的胸膛开始起伏得剧烈,随后他又急促地喘息了起来,似乎在竭力强忍着什么。
察觉出他的异样,郁桐从他的怀抱中脱离,殊不知,她的手还没来得及将他松开,他的身体已经迭迭前倾,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郁桐匆遽扶住他,苍梧的脸色惨白,他的额头渗透出密密的细汗。
鲜血自他的嘴角一点点溢出,一滴一滴落至地面,终于,他再也遏制不住,一口鲜血吐出来。
苍白的嘴唇被鲜血染得殷红。
郁桐蹙眉看着他,她的双眼还有些红肿,续而一股酸楚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见此情形,顾君忙不迭地从院子外急步而来,从一旁架住苍梧的手臂,朝屋子里走去,期间还不忘为郁桐解惑。
“为解蛊,他用双灵心法救你,故而遭其反噬。”
她都见到了,他又要怎么隐瞒?
“反噬?”郁桐有些茫然地看向顾君。
昭大师和另一位道骨仙风的老人,跟在他们的身后。
顾君颔首,他接着补充道:“他现在这个症状,是反噬之伤致使感管丧失,还好,这不算太严重,重则武功尽失,到时也不是失感这么简单,甚至活不过两年。”
顾君选择避重就轻。
能练到心法的第八层,已是多数人可望而不可及之境,但为救她,苍梧需在短时间内修炼至心法第九层。
不疯魔不成活,傻子才会修炼第九层,现下他没疯,并不代表他以后能无恙地活着。
他就知道苍梧这次逃不掉,所以才会让他找叙清道长要御魔诀。
御魔诀虽能助他恢复原来模样,可瑕瑜互见,待御魔诀或双灵心法发作之时,他不仅要承受冰火两重天之苦,还要抑制住体内的魔性,别说两年,一年他都活不过。
一旦情绪失控,牵动魔性,他必会以嗜杀为愉,嗜血成瘾。
现在,他哪敢和她说这些。
将苍梧安顿好后,顾君又旋过身看着郁桐,向她介绍起来人,“这位是叙清道长。”
郁桐侧眸看去,但见老者一身素白长袍,鹤骨松姿,他手持浮尘,银须白发,两眼炯炯有神,道貌伟然,让人心起钦敬之忱。
闻言,郁桐恭敬地向其行礼问候。
叙清道长向她颔首,后走了过来,手里的浮尘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顾君还想向他们介绍郁桐,这会儿昭老头便迫不及待地将顾君拉至一旁。
“都这种时候了,招呼留着下次再打,现下救人要紧。”昭老头的神色不耐,简言意骇。
“你去砍些柴回来,丫头你去烧些水来。”昭大师指了指顾君,然后又看了一眼郁桐,一脸慈祥。
自阿花来后,昭大师便将后山的所有阵法关了,他也没猜到,这丫头居然会找过来。
不知是喜是忧。
顾君二话不说直接就出了门,郁桐在沉默一小会儿后,才迈起步子,可没由来地她脚下有些虚,遽然身形一晃。
昭大师眼明手快,赶忙拽着她的胳膊,才让她幸免跌倒。
郁桐窘迫地向昭大师道谢。
昭大师适才想起,这丫头还在高热,都怪那邧千尘,没事给他找事。
“丫头你要是身子不适,就先好生休息着。”昭大师面上挂笑,心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邧千尘。
“无妨。”郁桐的声音有些发翁,但她说得干脆利落。
说完,她便举步而去。
昭大师有些担心她,一直跟在她的身旁。
那小子现在有叙清看着,他也放心,苍梧也同他交待过,她现在理应是昏迷状态。
金蚕可解一切蛊毒,但舍裂蛊和金蚕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舍裂蛊是由各类蛊虫在宿主体内相互吞噬,异变而生,且舍裂蛊有排已反应和适应期。
排己期就是新宿主持续高热,待过排斥期过后,舍裂蛊便会开始适应期新的宿主。
届时,她便可百蛊不侵。
昭大师猜测,苍梧是怕往后她再中什么乱七八糟的蛊毒,才会将这舍裂蛊给了她。
他都将这么个宝贝的东西给了人家,她要是这会出了什么岔子,待他醒过来时,还不得找他兴师问罪。
生好了火,郁桐又抬眸看着昭大师,她勉强扯着唇低声说道:“昭伯伯,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丫头你有什么事直说就是。”昭大师说得坦荡。
郁桐微微颔首,沉思片刻后,她开口道:“我想知道苍梧爹娘...”
“这件事你可算是问对人了。”还不待郁桐说完,昭大师就打断了她的话。
“那小子可是比他爹机灵多了,也开窍,这点许是随了他娘。”
郁桐的目光动了动。
“当年,我隔三差五地拉着他爹偷溜下山喝酒,还屡屡被谷知松那小儿发现,他爹也因此受了不少罚,又因那木头讷口寡言,我也是换着法让地他作陪。
有一次,难得我和那木头尽兴而归,途中遇见众伙围着一位异族女子,还对其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他掏出腰间的酒葫芦,找了块干净的地,坐了下来。
“我好奇嘛,于是我就拉着那木头上前看了看,才知那里躺着个人,还奄奄待毙,旁人议论是那异族女子害的。
可那木头突然替那异族女子说话。众人急了,拿着手里的家伙想打人,逸舟直接拔剑,吓得众人愤愤而去。
他们二人因此熟了起来,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人出现好转的迹象,还站起身对涣野道谢。
那木头见没什么事,转头就走,也不管人家姑娘一直在那叫唤,我见那姑娘不错,于是把人家带到了后山。”
“......”
郁桐看着面前的荧荧火光,她递了一根柴火进灶。
“我还真是没带错,自涣野来了以后,那家伙话也愈渐多了起来。
不日,逸舟和栢寒比武,他连剑都拿不稳,还硬要跟人家比,我还以为他傻了,熟知是那木头开窍了,还说不过一个宫主之位,岂能与她比之?
可谷知松那小儿一直反对二人,无奈之下,逸舟只好带着涣野隐居,世上虽无两全法,但他亦是没有负她。”
说到这里,昭大师仰头咕噜了一大口酒,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当初,叙清道长为救一中蛊小儿,来了穹苍宫,栢寒便提议将他们一家接回来。
这么些年过去了,谷知松的气早消了,可涣野是雾泉谷的圣女的身份突然暴露,且双灵心法一直由圣女守护。
众人乘他们不在,为夺心法,便对涣野起了杀心。
还是涣野那丫头机灵,在上山之前,她偷偷将两个孩子托付于我。
还对穹苍宫的弟子们说,她生了个女娃娃,随她姓,一直都养在南疆,是雾泉谷的下一届圣女。”
难怪他们都不知道,苍梧的真实身份。
她也许是猜到自己在劫难逃。
郁桐本就内热,不知是灶里的火灼得她有些疼,还是因为昭大师的这番话。
“司马老儿和邧老儿那会刚从北上回来,他们二人遣散了众派,才得以让涣野留了个全尸,那块木头是在外被人所杀。”
昭老头抹了下胡子,又看了她一眼,“那小子一直怀疑,是穹苍宫的人害死的他爹娘,所以也是我让他夺的宫主之位。”
“......”
火光映在她脸上,将她那张苍白又憔悴的脸衬得更显疲惫。
“他并没有滥杀,死的那些长老,哪个不是站在他爹娘的脸上撒欢?
从前涣野那丫头想过对他们下手,但是看在那木头的份上,她忍住了,那木头一直不肯动手,是因考虑到谷知松。
但是那小子不用考虑这些,他本就是回来报仇的。”
锅里的水在不停地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蒸汽从细缝中飘出,又悄然不见。
郁桐的额头却在冒着冷汗。
“丫头,水开了。”昭大师提醒她。
郁桐应了他一声,跟着缓缓起身。
“我不希望你们二人不得善终。”
昭大师又莫名地咕哝了一句,虽然他的声音很小,可郁桐还是听见了。
察觉到她的视线,昭大师不由动了动脑袋。
“不会的。”郁桐看着他,目光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