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壹拾贰

    【魏无羡道:“啊?”

    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把最后一句又说出来了,立即正色道:“我说,小苹果差个小伙伴。”

    小苹果扭头,用力吐了一口唾沫。魏无羡拍了它的驴头一掌,拉着它的两只长耳,笑了两声,却忽然笑不出来了。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还想起来了。当年,他倒是真的带着个小朋友的。若是好好活到如今,也有十几岁了。

    乱葬岗坐落于夷陵群山深处。

    人说乱葬岗是一座尸山,漫山遍野,随便找个地方一铲子挖下去,都能挖到一个死人,此话不假,乱葬原本就是古战场,后来许多年内,人们又习惯把无名尸体扔到这里,导致阴气怨气常年不散,最终成为了夷陵一带所有人的噩梦。

    仿佛为怨念所深深浸染,这座山岗上的树林,枝叶都是漆黑的。从山脚起便筑起了一道逾丈的高墙,墙面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防止人或非人出入。这堵围起了整个乱葬岗的咒墙,最早是由岐山温氏第三代家主建的,由于无法净化此地势如排山倒海的怨灵,只得退而求其次,选择围堵隔绝之法。这面墙曾经被魏无羡推倒过一次,现在这一道,是由兰陵金氏率人重建并加固的新墙。

    然而他们抵达时,却发现高墙长长的一段,再次被推倒了。】

    乱葬岗,曾经世人眼里的暗黑魔窟,如今,也不过是坐落在夷陵的一座废弃山头罢了。

    说来倒也奇怪,至今也没人能明白,为何当初温氏的那些老弱病残敢在这座山上搭屋建房,种地劳作,难道这漫山遍野的怨灵凶尸不会将他们撕个粉碎吗?

    萧念归在暗处清楚地看到众人眼中对此地的恐惧,目光不由得变得嘲讽。

    是啊,你们当然不明白,过不了多久,经历了就会明白。

    剖去金丹,不过是个开始,你们现在暂时忘记的痛苦,马上就会成倍的回来。

    魏公子受的苦,远超你们的想象。

    【魏无羡把花驴子留在山下,迈过石墙的残垣,顺着山道往上走。不多时,便看到了一座无头石兽。这尊石兽沉逾千斤,镇守山道多年,周身爬满藤叶,凹陷处遍布苔痕。兽头被人以重斧劈下,扔在不远处,示威般的砸了个粉粹。劈面崭新,露出雪白的石胆。再走一段,遇到的另一尊也是被从头到脚劈成了两半。

    魏无羡一猜便知,这些肯定是当年他身死之后,由众家压在乱葬岗风水穴位上的镇山石兽。这种石兽有镇阴驱邪之能,工艺要求极高,造价也十分昂贵。如今怕是全都已经被人毁坏了,当真暴殄天物。

    魏无羡和蓝忘机并肩走了两步,无意间一回头,见温宁已经出现了。

    他站在这尊石兽旁,低头不动,道:“温宁?你在看什么?”

    温宁指了指石兽的底座。

    这尊石兽压在一截粗圆的矮树桩上。矮树桩旁,还散布着三个更小、更矮的树桩,似乎被大火烧过,都是焦黑的。

    温宁双膝跪地,五指深深插入土地之中,抓起了一把漆黑的泥土,握在手心,低声道:“……姐姐。”

    魏无羡不知该说什么,走过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

    在魏无羡的人生之中,有两段极为煎熬的岁月,都是在这个地方度过的。他原本没打算要故地重游的。

    而于温宁而言,乱葬岗则更是一个永难忘怀的地方。】

    “阿宁……”

    温情看着身侧的弟弟,因为变成凶尸的缘故,温宁不会长大,永远留在了十多年前那个少年的时候,同样的,他不会哭,也不会笑。

    此刻天影中的他,跪在地上好像无心无情,但温情能够感知到温宁所有的情绪,包括他的悲痛与自责。

    所以在温情踏出水幕的那一刻,她由衷地感谢萧念归。

    让她能在那短暂一生匆匆而过之后,再有机会见到阿宁,有机会去陪阿宁完成他们想做的事。

    【一阵冷风席卷而过,树海簌簌而响,仿佛千万个细小的声音在窃窃私语。魏无羡侧耳凝神细听,单膝跪地,俯下身,轻轻地对着身下的土地呢喃了一句什么。忽然,一处土面微微拱了拱。

    像是从黑色的泥土里开出了一朵苍白的花,一只骷髅手臂缓缓地破土而出。

    这小半截骷髅臂婉转无力地扬着,魏无羡伸出一手握住了它,身子压得更低,长发自肩头滑落,掩住了他的半张脸。

    他将唇凑到这只骷髅手边,轻声细语,然后静默,仿佛在聆听什么,半晌,微微颔首,那只手又缩成了一个花苞,重新钻回地底去。

    魏无羡站起身来,拂去身下泥土,道:“这几天陆陆续续抓了一百多人上来,在岗顶,都还活着。可是,抓人的人都已经下山了。不知他们究竟想干什么,总之小心些。”

    三人再往上走,迎来了一些伫立在山道旁的破败棚屋。】

    众人:……这什么鸟语?

    鬼怪之语尖锐嘈杂,加上根本听不懂,听的众人的脑子刚刚歇下又开始疼。

    当然,除了听到声音突然间兴奋起来的薛洋。

    不过几句之后他就发现,自己也听不懂。

    薛洋磨了磨牙,盯了眼魏无羡的背影,愤愤地再次躺下。

    等出去一定要让夷陵老祖给我出本鬼语大全!

    【这些房屋大多很小,构架简单,甚至简陋,一看便知是匆匆搭建。有的已被焚烧得只剩下一个架子,有的整座屋子向一侧坍塌,保存最完好的,也有半边被砸得稀烂。受了十几年风吹雨淋,无人照看,个个犹如衣衫褴褛、苟延残喘的幽灵,沉默地俯瞰着山下来人。

    自从山上之后,温宁的脚步就一直格外沉重,此时,站在一座屋子前,又迈不动步子了。

    这是当年他亲手搭建的一座屋子。在他离开之前,这座屋子还是完好的。虽然简陋,却是一个完好的遮风挡雨之所,住着他熟悉的人、珍视的人。

    所谓“物是人非”,好歹还有“物是”,可此情此景,连睹物思人,都做不到。

    魏无羡道:“别看了。”

    温宁道:“……我早已经想到会是这样了。只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东西留……”

    话音未落,残破的屋子之中,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个人形。

    这条人形朝屋外蹒跚走来,那张腐烂了一半的面容暴露在稀薄的日光之下。魏无羡拍了一下手掌,这具走尸浑然不觉有异,继续朝他们走来。魏无羡从容退了两步,道:“被阴虎符控住了。”

    已经臣服于他的尸傀儡,不会再受阴虎符控制。同样的,已被阴虎符操纵的尸傀儡,也再不会听从他的命令。规则简单粗暴:先到先得。】

    阴虎符!!

    重点终于出现了。

    不过这一次他们意识到此刻的魏无羡对于傀儡凶尸的控制已经出神入化,拿了阴虎符才不过与之抗衡。

    【温宁一步上前,咆哮着一把将它的头颅扯了下来。随后,从四面八方也传来阵阵低哮之声,黑色树林里,慢慢走出了四五十只走尸。这些走尸男女老少不一,大多数很是新鲜,身穿寿衣,多半就是最近各地失散的那些尸体。蓝忘机翻出古琴,信手一拨,琴音如涟漪般四下散开,刚刚将他们包围起来的尸群霎时跪成一圈。温宁双手举起一只格外高大的男尸,将它抛到数丈之外,胸膛被一根尖锐的树枝穿刺,卡在枝头挣扎不已。魏无羡道:“别跟它们纠缠,直接上山!”

    也不知金光瑶这几天拿着阴虎符究竟疯狂地召了多少走尸,一波接着一波,三人一边退尸一边往山上撤,越靠近乱葬岗顶,尸群越是密集。参天的黑树林上空,琴声冲霄,群鸦乱飞。将近个时辰之后,他们才终于得到了一个休息的间隙。

    魏无羡坐在一头被损毁的镇山石兽上吁了口气,自嘲道:“从前都是我拿这玩意儿对付别人,今天终于轮到别人用这玩意儿对付我。我现在知道阴虎符有多可恶了。换了是我也想把做出这鬼东西的人弄死。”】

    众人:……

    那应该…谢谢您与我们感同身受?

    江澄听了这话也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这人嘴里有个准话没有,自己骂自己?就该让你早点感受这种痛苦,不然……

    想到一半他突然顿住了,还能不然什么呢?

    【蓝忘机收起了琴,从袖中抽出一柄长剑,递给他,道:“防身。”

    魏无羡接过一看,正是随便。那天切完瓜后,他随手把剑一扔,蓝忘机又将它收起来了。他拔剑出鞘,凝视了这雪白的锋刃一阵,果断又将它插回去,笑着道:“谢谢。”随手将它佩在了腰间,并没有使用它的意思。见蓝忘机凝视着他,魏无羡抓抓头发,解释道:“太多年不用剑,都不习惯了。”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好吧,其实真实原因是我现在这具身体灵力低微,就算有上品宝剑也没法发挥它应有的威力。所以,还是有劳含光君保护我这个柔弱男子了。”

    蓝忘机:“……”

    柔弱男子坐了一会儿,终于扶着膝盖站起身来。三人又往上走了一段,最终,在山道的尽头,看到了一座入口黑漆漆的山洞。

    这个洞口高宽皆五丈有余,还未走近,远远的便是阵阵阴风来袭,仿佛还能听到若有若无的人语□□。

    传说中夷陵老祖杀人炼尸、做绝伤天害理之事的老巢——伏魔洞。

    伏魔洞穹顶高阔。三人屏气凝神,潜行入洞,谁也没有脚步声,倒是从洞穴深处传来的人声越来越大越杂。

    魏无羡对洞中地形了如指掌,走在最前,在某处比了个止步手势。

    主洞离他们只有一壁之隔,透过石壁上的窟窿,能看到一个可容纳千人的洞穴,中央坐着一百多个人,手脚皆被捆仙索牢牢束缚着。而看这一百多人都年纪极轻,看服色和佩剑,竟然都要么是品级颇高的门生,要么就是直系的世家子弟。】

    众人的复杂眼神从随便转移到了这帮少年身上。

    明明是把上品宝剑,还有灵性,偏偏被人用来切瓜。

    这让世人怎么记录这把剑:夷陵老祖的贴身佩剑,不杀鬼怪,用来当菜刀?

    后人看到不得觉得他们疯了。

    还有这帮小辈,怎么又是他们?

    去义城探险完还不够,又来乱葬岗了?

    【魏无羡与蓝忘机对视一眼,还未低声交谈,忽然,一个坐在地上的少年道:“要我说,你当时就不应该只捅他一剑,你为什么不直接抹了他的脖子?”

    他声音其实不大,但伏魔洞很是空旷,一开口就回音嗡嗡,是以根本不用偷听也一清二楚。这少年一开口,魏无羡就觉得略微眼熟耳熟,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不正是那天和金凌打架的金阐吗?

    再一看,这名子弟身边那个面色冷沉的少年,不是金凌又是谁?

    金凌看都没看他一眼,闷头不语。他身旁一名少年腹中传来响亮的咕咕之声,道:“他们已经离开好几天了,究竟想怎么样?要杀要剐给个痛快。我宁愿夜猎被怪物咬死,也不想在这里被饿死啊!”

    这少年絮絮叨叨,正是蓝景仪。金阐道:“还能想怎么样?肯定又是想在射日之征里对温狗做的那样,把我们炼制成他的尸傀儡,然后、然后再用我们去对付我们的家人,让他们下不了手,让敌人自相残杀。”他咬牙道:“卑鄙魏狗,毫无人性!”

    突然,金凌冷冷地道:“你给我闭嘴。”

    金阐愕然:“你让我闭嘴?你是什么意思?”

    金凌道:“什么意思?你聋了还是傻了,听不懂人话?闭嘴,就是让你别吵!”

    被绑了这么久,金阐早就浑身暴躁,怒道:“你凭什么让我闭嘴?!”

    金凌道:“你在这儿废话有个屁用,多吵几句绳子能断?听得人烦。”

    “你!!!”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道:“咱们现在被困在这里,山上那么多走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冲进来。这种时候你们也要吵架?”

    这个最冷静的声音正是蓝思追。金阐道:“是他先发疯的!怎么,你自己可以骂,就不许别人骂?!金凌,嘿,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敛芳尊是仙督,你今后也是?我就不闭嘴,我看你……”

    “咚”的一声,金凌的脑袋突然撞了过来,金阐痛得大叫一声,骂道:“要打架,奉陪啊!老子正窝火着呢。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

    听了这句,金凌更是怒不可遏,被捆着不方便动手,他就胳膊肘和膝盖并用,连连出击砸得对方嗷嗷直叫。可他是一个人,金阐却是个往常总是前呼后拥的,几个少年一见他吃亏,立刻嚷道:“我来助你!”一齐围了上来。蓝思追坐在附近,身不由己被他们卷入了群殴的洪流,一开始还能勉强劝告“都冷静、冷静”,可错挨了几记肘击之后,他痛得连连皱眉,脸越来越黑,最终大叫一声,索性也加入了混战。】

    几个小辈看着自己被捆的像蛆还要扭曲着打架,几分羞耻泛上来,脸不由得涨得通红。

    江澄一个脑瓜蹦子弹在了金凌脑门上:“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一个打眼没看见你就溜了,溜就溜吧还被绑了去当人质,你说你丢人不丢人?!”

    金凌一看江澄又开始吹胡子瞪眼,忙往旁边江厌离怀里一扑:“娘,你看舅舅……”

    江厌离忙摸了摸他的头,虽然金凌现在作为金氏掌门人变得沉稳起来,但此刻也显示几分少年人独有的撒娇气性来。

    江澄好笑地看着外甥找救兵:“哼,有爹娘在就不用听我教训了。”

    但说着,眼神却是带着笑的。

    有舅舅,有小叔叔,但终归不是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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