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捌

    【晓星尘很小心、很小心地问道:“……是子琛吗?”

    没有回答。

    宋岚的尸体站在他身后,看似凝视着晓星尘,双眼却不见瞳仁,手持长剑,与霜华相交。

    他们二人以往一定常常切磋剑法,是以双剑相交,单凭劲力,已能判断对方。但晓星尘似乎不敢确定,缓缓地转身,很慢很慢地伸手,摸到了宋岚的剑的剑刃。再顺着剑刃往上摸,摸到了剑柄上刻着的“拂雪”二字。

    晓星尘的脸越来越白。

    他六神无主地摸着拂雪的剑刃,连锋刃割破了掌心也不知道,整个人、连声音都一起抖得几乎散了一地:“……子琛……宋道长……宋道长……是你吗……“

    宋岚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晓星尘缠眼的绷带已经被源源不绝的鲜血浸染出了两个血洞。他想伸手去碰持剑的人,但又不敢,手伸出又缩回。阿箐的胸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疼得她和魏无羡都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泪水如泉般从她的眼眶里流出。

    晓星尘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怎么回事……说句话……”

    他彻底崩溃了:“谁说句话?!”

    薛洋如他所愿,说话了:“需不需要我再告诉你,昨天你杀的那具走尸,是谁啊?”

    当的一声。

    霜华坠到了地上。

    薛洋爆发出一阵大笑。

    晓星尘跪在木然站立的宋岚面前,抱着头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

    空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晓星尘那一种深入骨髓的痛,痛到浑身颤抖的痛。

    晓星尘听着这些,颤抖着身子蜷缩在一起,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说什么,哪怕是哭,也已经做不到了。

    但是一只手还紧紧的握住宋岚的手,此时此刻,只有他的体温才能暂时抚慰晓星尘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薛洋笑得眼里泛起了泪花,恶狠狠地道:“怎么啦!两个好朋友见面,感动得都哭了!你们要不要抱在一起啊!”

    阿箐死死捂住嘴,不让呜呜呜的哭声泄露出一丝。

    义庄内,薛洋一边走来走去,一边用一种既狂怒、又狂喜的可怕语气,破口大骂:“救世!真是笑死我了,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魏无羡的脑中,一阵又一阵尖锐的疼痛。这疼痛不是从阿箐的魂魄里传来的,而是他自身的魂魄在疼痛。】

    感受到脑中双重的疼痛,蓝忘机突然意识到,晓星尘的经历其实和魏无羡殊途同归。

    一颗救世之心,却无救世之命。

    想到这儿,他心疼地看着魏无羡,手上拽的紧紧的。

    魏无羡感受到手上突然加重的力度,又见蓝忘机已经转过头重新去看天影,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

    蓝湛这是怎么了?

    【晓星尘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伏在宋岚脚边,他缩得很小很小,仿佛变成了很虚弱的一团,原本洁白无暇的道袍已沾满了鲜血和尘土。薛洋冲他喝道:“你一无事成,一败涂地,你咎由自取,你自找的!”

    这一刻,在晓星尘身上,魏无羡看到了自己。

    一个一败涂地,满身鲜血、一事无成,被人指责、被人怒斥,只能嚎啕大哭的自己!】

    听到这段话,听到魏无羡如此的自嘲。

    一众人齐刷刷地看向魏无羡,有担忧,有无措,有愧疚,有后悔……

    江厌离转头看着魏无羡,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死之前已然见到他被众人排斥怒骂,甚至被逼逐出江氏,死后更不知道阿羡遭受过怎样的羞辱与诘骂。

    “师姐,我没事,我怎么会嚎啕大哭呢,我就是那么一瞎想。”魏无羡赶紧安慰自家师姐。

    江厌离看着魏无羡这耍宝的样子,心中不禁酸涩。

    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伤到灰飞烟灭的过往也没有办法磨灭。

    【白色的绷带已彻底被染成红色,晓星尘满脸鲜血,没有眼珠,流不出泪水。

    被欺骗了几年。将仇人当做好友。善意被人践踏。自以为在除魔降妖,双手却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亲手杀了自己的好友!

    他只能痛苦地呜咽道:“饶了我吧。”

    薛洋道:“刚才你不是要拿剑刺死我吗?怎么一会儿又讨饶了?”

    他分明知道,宋岚的凶尸在为他保驾护航,晓星尘不可能再拿得动剑。

    他又一次赢了。大获全胜。

    忽然,晓星尘拿起地上的霜华,调转剑身,锋刃架上了颈项间。

    一道澄净的银光划过薛洋那双仿佛暗无天日的幽黑眼睛,晓星尘松开了手,殷红的鲜血顺着霜华剑刃滑下。

    随着那一声长剑滚落的清响,薛洋的笑声和动作瞬间凝固了。】

    薛洋自晓星尘开口讨饶就半躺了下去,左手垫在脑后,右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那一声清响,如同重锤般砸在了他的心口。

    他赢了,让晓星尘在愧疚与痛苦中死去,杀了这么多人,让宋岚变成凶尸……

    但,他赢了什么呢?他真的赢了吗?

    他突然觉得手心有些湿润。

    嗯?

    他闭了闭眼,一滴泪顺着眼角流入头发中。

    【沉默了半晌,他走到晓星尘一动不动的尸体身边,低下头,嘴角边扭曲的弧度慢慢回落,眼睛里爬上了密密麻麻的血丝。不知是不是看错了,薛洋的眼眶却微微的红了。】

    一众人千百双眼睛,再不会看错了。

    江厌离、蓝夫人几人转头看了眼遮住眼睛再无动静的薛洋,深深叹了一口气。

    【随即,他又恶狠狠地咬牙道:“是你逼我的!”

    说完,他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死了更好!死了的才听话。”

    薛洋探了探晓星尘的呼吸,捏了捏他的手,似乎是觉得死得不够透,不够僵,站起身来,进到一侧的宿房里,端出一盆水,就着一条干净的布巾,把他脸上的鲜血擦得干干净净,还换了一条新的绷带,细细地给晓星尘缠上。

    他在地上画好了阵法,置好了必须材料,将晓星尘的尸体抱进里面摆好。做完了这些,才想起来要给自己的腹部裹伤。

    他大抵是相信再过一会儿两个人就又可以再见了,心情越来越愉快,把地上滚落的蔬菜水果都捡了起来,重新在篮子里码得整整齐齐,还大发勤快地把屋子也打扫了一通,给阿箐睡的棺材里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新稻草。最后,从袖子里拿出了晓星尘昨天晚上给他的那颗糖。

    刚要送进嘴里,想了想,却又忍住,放了回去,坐在桌边,单手托腮,百般无赖地等着晓星尘坐起来。

    却一直没有等到。

    薛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眼神越来越阴暗,手指不耐烦地在桌上滴滴地敲打着。

    等到天色已暗,他踢了桌子一脚,骂了一声,一掀衣摆起身,在晓星尘的尸体身旁半跪而下,检查自己刚才画的阵法和咒文。反复确认,似乎没错。皱眉思索,还是全部擦掉,重画了一次。】

    一众人看着薛洋忙前忙后,心中唯一的疑问就是:薛洋为什么要让晓星尘回来,他折磨的还不够吗?

    魏无羡微一沉吟,突然间对着薛洋吼道:

    “薛洋!你简直丧心病狂,让他杀了那么多人还不够,难道还要让我小师叔天天做你的傀儡木偶吗?!”

    薛洋正沉浸在方才的晓星尘自杀的情绪中,听到这话想也不想的坐了起来:

    “你胡说!我从没想过……”

    说到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声音戛然而止,但这一句已经够了。

    所有人都看见了薛洋此刻发红的眼底,他的内心,从来不像他表现的这么云淡风轻。

    魏无羡达到目的了,收起了刚刚发吼的表情,平静道:“之前我就问过你,究竟有没有想过到底为什么用霜华灭了常氏,还用了凌迟,现在,可明白了?”

    薛洋死死盯着地面,他一直都不想承认,可是一切表现都告诉他,他不想伤害晓星尘,不想伤害阿箐。

    因为有晓星尘,有阿箐,这几年是他这一生中唯一的温暖。

    【这回,薛洋坐到了地上,很有耐心地盯着晓星尘,又等了好一阵。阿箐的脚已经麻过了三轮,又痛又痒,仿佛千万只蚂蚁在密密啃噬,她的眼睛也哭肿了,看东西有点模模糊糊的。

    薛洋终于发现事态不可控制了。

    他把手放到晓星尘的额头上,闭目而探,半晌,猝然睁眼。

    多半,他探到的,只有剩下的几片残存碎魂了。

    而若要炼制凶尸,没有尸身本人的魂魄,是绝不可能成功的。

    薛洋像是完全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意外,那张永远都笑意满满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一片空白。

    不假思索,他后知后觉地用手去捂晓星尘脖子上的伤口。然而,血已经流尽了,晓星尘的脸已苍白如纸,大片大片已变成暗红色的血干涸在他的颈项间。

    现在才去堵伤口,什么用都没有。晓星尘已经死了,彻彻底底地死了。

    连魂魄都碎了。

    在薛洋的故事中,那个吃不到点心、哇哇大哭的他,和现在的他差距太大了,让人很难把他们联系到一起。而此时此刻,魏无羡终于在薛洋的脸上,看到了那个茫然懵懂的孩子的一点影子。

    薛洋的眼中刹那间爆满了血丝。他霍然起身,双手紧紧捏起拳头,在义庄里横冲直撞地一阵摔踢,巨响阵阵,把他刚刚亲自收拾的屋子砸得七零八落。

    这时候,他的表情、发出的声音,比此前他所有的恶态加起来还要疯狂、还要可怕。

    砸完了屋子,他又平静下来,蹲回到原地,小声地叫:“晓星尘。”

    他道:“你再不起来,我要让你的好朋友宋岚去杀人了。

    “这整座义城的人我全都会杀光,全都做成活尸,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不管真的可以吗?

    “我要把阿箐那个小瞎子活活掐死,曝尸荒野,让野狗啃她,啃得稀巴烂。”

    阿箐无声地打了个寒战。

    无人回应,薛洋突然暴怒地喝道:“晓星尘!”

    他徒然地揪着晓星尘道袍的领口,晃了几晃,盯着晓星尘的脸。

    突然,他拽着晓星尘的胳膊,把他背了起来。

    薛洋背着晓星尘的尸体走出门去,像个疯子一样,口里碎碎念道:“锁灵囊,锁灵囊。对了,锁灵囊,我需要一只锁灵囊,锁灵囊,锁灵囊……”】

    蓝思追喃喃道:“难怪……”

    难怪薛洋曾让魏无羡修复锁灵囊中的残魂,难怪晓星尘的尸体会保存的那么好,难怪被割了舌头的村民多半都欺负嘲笑过晓星尘,难怪……薛洋愿意假扮一个人整整八年。

    晓星尘此刻已经缓过来了,他看着浑身微微颤抖的薛洋,突然间开口问道:“如果你愿意,出去之后,同我们一起前往义城吧。”

    这一次,以家人的身份,来相处,来赎罪。

    薛洋抬头看了眼晓星尘清澈的眼睛,别开了眼。

    良久,久到晓星尘以为他不会回答时。

    他突然轻笑一声。

    “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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