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柒

    【兰陵金氏守备森严,如果要搜查,一个大活人自然是没办法出入自如的。

    剪纸化身虽然好用,但术法时效有限,而且纸人派出之后必须原样归位,不得有分毫损伤。如若在归位的半途中被人撕裂或者以任何形式毁坏,魂魄也将受到同等损伤。

    魏无羡附在纸人身上,时而贴在一名修士的衣摆下,时而压扁身体穿过门缝,时而展开双袖,伪装成一片废纸、一只蝴蝶在空中飞舞。终于,看到了金光瑶寝殿的窗子。

    他飞到窗子边缘,废了一阵力,才从吭哧吭哧地从窗缝里钻了进去。

    金光瑶的寝殿和金麟台是一个风格的,富丽堂皇,陈设颇多,层层帷幔垂地,香几上的瑞兽香炉轻吐兰烟,奢华之中,带着一股慵懒又甜腻的颓靡之感。

    纸人羡在寝殿内飞来飞去,搜索有没有可疑之处。忽然,他画在前方的那只大眼睛,看到了桌上的一只玛瑙纸镇,纸镇下压着一封信。

    这封信的信封上没有写任何人的名字,也没有任何纹章,但看厚度,明显又不是一只空信封。纸人羡心道:“有古怪。”

    他扑扑袖子,落到了桌边,很想看看这封信里究竟放了什么东西。但他双“手”拽住信封边缘往外拖,拖了好一阵也纹丝不动。

    他现在的身体是一张轻飘飘的纸片,根本挪不动这只沉甸甸的玛瑙纸镇。

    纸人羡绕着玛瑙纸镇走了好几圈,又推又踢,蹦蹦跳跳,奈何它就是岿然不动。他只得暂时放弃,查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可疑之处。】

    众人:……

    明明是在干正事,怎么就是这么好笑。

    抬头看看现在左扯扯蓝忘机的抹额,右拉拉蓝忘机手中的避尘,玩得不亦乐乎的魏无羡。

    嗯,是只有这个逗比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看到夷陵老祖被一个纸镇弄个无可奈何,还挺爽。

    【正在这时,寝殿的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    纸片人的脑袋上一前一后都画着一只眼睛,所以前后方位的动静都能看清,他一觉察有人进入,倏地掠下了桌子,贴着桌角一动不动。    进来的人是个颇为秀美的女子,而且魏无羡认识,是一位仙门望族的女子。也是金光瑶的妻子,秦愫。    魏无羡心道:“金光瑶的寝殿也是秦愫的寝殿,她进自己的房间,为什么要这样紧张?还偷偷摸摸的。”    秦愫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了,在外环顾四周,这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轻提着裙子走了进来,一只手还掩着胸口,仿佛心跳的很快,快要从胸膛跳出。    她走到桌边,看到了玛瑙纸镇压着的那封信,并不意外,脸上却现出挣扎犹豫之色,伸手又缩回,最终,还是一咬牙,拿起了信封,拆了开来,取出里面的几张纸,开始看了起来。    魏无羡很想跟着一起读那张纸,但他不能贸然飞出。若是只被秦愫发现还好,他还可以应付,但万一秦愫大喊大叫召来了其他人,这张纸片若是有半点损伤,他的魂魄也会遭受波及。】

    看到这里,金光瑶原本放松的手不自觉的一点点收紧。

    从一开始他就发现,萧念归没让秦愫和金如松复活。

    对此,他其实真心感谢她。

    就因为他真心爱着秦愫,所以他恨不得剐了那个大婚前提前洞房的自己。因此,他也不希望秦愫仍旧含着这份可悲的记忆继续活着,不如和如松一起,回归天庭,有个美好的来生。

    【灯火之下,蠕动嘴唇、默读着那封信的的秦愫,那张原本端庄秀丽的脸,已经快要扭曲了。    她捂着心口的那只手痉挛着抓紧了胸前的衣衫,另一只手抖得快要抓不住信。魏无羡心道:“掉下来,掉下来,掉下来!”    忽然,金光瑶的声音在寝殿中响起:“阿愫,你在干什么?”    秦愫猛地回头。    纸人羡紧紧贴着桌角,不能过多暴露,视线被挡住了一部分。只听金光瑶似乎走近了一步,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的语气温柔可亲,仿佛真的什么异样也没觉察到,没看到秦愫手里那封古怪的信,也没看到秦愫扭曲的面孔,只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秦愫手里抓着信,没有答话。金光瑶又道:“我听人说,你神色不太对劲。到处找找,原来你回了寝殿。怎么啦?”    他的声音关切无比。    秦愫把信举了起来:“……有人告诉我,回来可以看到这封信。这上面,写的是不是真的?”    金光瑶哑然失笑,道:“阿愫,你不把信给我,我怎么知道上面写什么,又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    秦愫把信递给他看:“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为了看清那封信,金光瑶又往前走了一步。他的脸这才暴露在灯光之下。    他在秦愫手里一目十行、走马观花地扫完了这封信,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连一丝阴影也看不出来。    而秦愫几乎是在尖叫了:“你说话啊,说话吧!快说,这不是真的!全都是骗人的谎话!”    金光瑶语气笃定地道:“这不是真的,全都是骗人的谎话。无稽之谈,构陷之词。”    秦愫哭道:“你骗我!这上面说的明明白白了,什么都写出来了,你还骗我,我不信!”    金光瑶叹了一口气,道:“阿愫,是你让我这么说的。我真的这么说了,你又不信。真叫人为难。”    秦愫把信扔到他身上,捂起了脸:“天哪!天哪天哪天哪!你——你真的……你真的太可怕了!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她说不下去了,捂着脸退到一旁,扶着柱子,忽然呕吐起来。】

    金光瑶别开了脸。

    刚刚还是感谢萧念归的,现在却想说,念归姑娘有点狠呀。

    方才让薛洋重历炼狱,这会儿,该轮到自己了吧。

    一旁的金夫人却是疑惑地看着金光瑶。

    明明这对夫妻最是恩爱,怎么会……

    【金光瑶听着她的呕吐之声,默默蹲下去,把散落在地的几张纸捡了起来。随手一举,在一旁的九盏莲芝灯一点,让它们慢慢地烧了起来。

    看着灰烬一点一点落到地,他略带忧伤地道:“阿愫,你我夫妻多年,一直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作为一个丈夫,我自问待你很好,你这样,真的很伤我的心。”

    秦愫干呕不出东西了,伏在地,呜咽道:“你待我好……你是待我好……可是我……宁可从来不认识你!难怪你自从……自从……之后,再也不……你做出这种事,还不如干脆杀了我!”

    金光瑶道:“阿愫,你不知道这件事之前,我们不是过得好好的吗?今天你知道,你才呕吐,觉得不适,可见这原本并没有什么,都是心作怪而已。”

    秦愫摇了摇头,凄然道:“……看我们夫妻一场的份,请你实话实话。阿松……阿松他是怎么死的?”

    阿松是谁?

    金光瑶讶然道:“阿松?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我?阿松是被人害死的,害死他的人,我也已经清理掉了,为他报仇雪恨了。你提他干什么?”

    秦愫道:“我知道。可是看了这封信后,我现在怀疑,我以前知道的都是假的!”

    金光瑶慢慢解开下颌帽带的绳结,取下软纱罗乌帽,将它放在桌,自己则在桌边坐下,脸现疲倦之色,道:“你在想什么?阿松是我的儿子。你以为我会做什么?你宁可相信一封信,也不肯相信我么?”

    魏无羡心道:“原来是金光瑶那个六岁夭折的儿子。”

    秦愫崩溃一般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尖声道:“是因为是你的儿子,所以才可怕!我以为你会做什么?你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你还有什么事不敢做?!天哪!”】

    这段一出,是个人都知道当年金如松之死不同寻常。

    “天哪!这金光瑶怎么连自己孩子都不放过,虎毒还不食子啊!”

    “真是丧心病狂,没一个好东西。”

    ……

    魏无羡听到“没一个好东西”,撇了撇嘴,“啧”了一声。

    怎么说话呢,薛洋和金光瑶是坏东西就算了,怎么还带连坐的呀。

    【金光瑶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告诉我,让你看这封信的人,是谁?”

    秦愫抓着自己的头发,道:“你……你想怎样?”

    金光瑶道:“那个人能写第一封信给你,今后就能写第二封、第三封、无数封信,给其他的人。你打算怎么办?任这件事被人捅出去吗?阿愫,算我求你了,求你无论是看在什么情分上,你告诉我,叫你回来看这封信的人,是谁?”

    是谁?

    魏无羡也很想听到秦愫说出来,究竟是谁。一个能潜入金麟台主人寝殿的人,一个能接近仙督之妻的人,一个看穿了金光瑶某种不可告人的秘辛的人。

    信中所写的,一定不会是单纯的杀人放火之类的的恶事。能够令金光瑶的妻子看了之后恶心或者恐惧到呕吐。并且难以启齿,所以就算在场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秦愫依旧连质问都只能断断续续的,说不出口。

    但若是秦愫真的老实交代了送信人是谁,那就太蠢了。因为一旦说出来了,金光瑶除了会去对付那个人,同时,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封秦愫的口。

    至于用什么手段,那就不是别人能预料的了。

    好在秦愫虽然从年少时就一派天真,人却不傻,没有立刻回答。金光瑶正襟危坐在桌边,烛光之下,眉目如画,神色冷静。半晌,他起身过来,俯身似乎要去扶她。

    秦愫一把打开他的手,伏地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

    金光瑶的眉尖抽了抽,道:“我真的这么让人恶心吗?”

    秦愫道:“……你不是人……你是个疯子!”

    金光瑶看她的目光之中,充满了一种悲戚的温情。他道:“阿愫,你觉得我脏,觉得我恶心,这都没什么。可是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了,别人会怎么看你呢?你是我的妻子啊,怎么能逃得了干系?”

    秦愫抱头道:“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不要再提醒我了!!!我真恨不得从不认识你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当初是为什么要接近我?!”

    沉默片刻,金光瑶道:“当初我是真心的。”

    秦愫哭道:“你还在花言巧语!”

    金光瑶道:“我说的是实话。我一直很感激你,感激你不在意我的出身,感激你从不对我母亲说过什么。阿愫,我也是无可奈何,别人不害阿松,阿松也必须死。他只能死。如果让他再继续长大,你跟我……”

    秦愫举手扇了他一耳光,道:“那这一切的究竟是谁害的?!你为了这个位置,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啊?!”

    金光瑶受了她一耳光,白净的脸颊上立刻浮现出一个红红的掌印。他闭上眼,片刻之后,又是一个微笑,无视秦愫的推拒摔打,将她扶了起来,道:“阿愫,你真的不肯告诉我叫你来看这封信的人是谁?”

    秦愫道:“我告诉你,让你好再去杀人灭口?”】

    魏无羡看了眼金光瑶:啧,敛芳尊这张嘴还真厉害,尤其是这招供的方法。

    不过,金光瑶这脾气是真的好,虽然,会在背后捅阴刀子,但表面功夫不得不佩服。

    金光瑶这会儿已经缓过了神,看着天影。

    当年的他杀父杀兄杀妻杀子杀师杀友,最初不过是完成娘的心愿,回到金氏,谁知道,一步错,步步错,他的初心,早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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